分卷(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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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人。男童小心翼翼地啃了兩口餅,又喝了兩口水,然后就把竹筒塞上了。 怎么不吃了?仲永望問道。 我想留給爺爺。男童抓緊了手中的竹筒,怯生生地說道。 你爺爺呢?仲永望又問。 被沖散了。我們約好,每次領(lǐng)完粥后在那棵樹底下見。男童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棵半枯的樹答道。 可是等到粥施空了,流民們都各自回到棚屋,男童的爺爺還是沒有出現(xiàn)。 男童扁著嘴要哭,又急又憂,不敢離樹太遠(yuǎn),在周圍大聲的喊:爺爺!爺爺! 可是老人一直沒有出現(xiàn),施粥的過程中有些人被擠倒受傷,躺坐在一旁,這些人里也沒有他的爺爺。 仲永望暗嘆一聲,他已經(jīng)猜到了老人的想法,他蹲下身,對男童說道:你先跟我走吧。 男童固執(zhí)地?fù)u頭:我要等爺爺,爺爺找不到我了會著急的。爺爺還沒有吃飯 你在這里等,也等不到什么結(jié)果。這樣吧,你把東西留在樹下,我是仲永望,住在西二昌街,到時候你爺爺就能來找你了。仲永望說道。 他又把自己的名字和住處高聲喊了一遍,拉著依依不舍的男童進(jìn)了城。 在他們離開后,老人從不遠(yuǎn)處的一個棚屋后面轉(zhuǎn)出來,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擦了擦干涸發(fā)紅的眼睛。 朝堂內(nèi),氣氛壓抑而沉默,陸宏看著下面疲憊而固執(zhí)的大臣們,只覺得喉嚨干得發(fā)疼:此事,明 王上!我們救災(zāi)的糧車剛剛才被流民們劫過啊,王上! 陸宏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再等三日,三日后,若是還 陸宏的話還沒說完,殿外忽然有人急急忙忙地闖了進(jìn)來:王上、王上!下雨了! 你說什么?!陸宏霍然起身。 下雨了,王上!報信者滿臉喜意,大聲道,是正常的雨!能喝的水! 陸宏疾步走到殿外,仰頭看向天空。 點滴細(xì)如毫發(fā)的雨絲落下,在地面上沾出一點一點的濕痕。 殿內(nèi)的大臣們也跟了出來,頭發(fā)半白的大臣向前伸手,掌心漸漸被打出小米粒大小的水花,憂心忡忡道:這點雨怎么夠 膝下衣袍仍有跪褶的大臣仰起頭,一滴雨水落到眼角,細(xì)細(xì)的水珠很快就隱沒在了皺紋里:下雨了,你不先高興會兒嗎? 頭發(fā)半白的大臣咧了咧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當(dāng)然高興,下雨了,你別想著再做那等殘暴不仁的事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qū)Ψ剑瑓s發(fā)現(xiàn)他嚴(yán)酷的皺紋早已舒展開,笑得比他還開心。 下雨了??! 雨水淅瀝而下,越來越大,微涼的水汽潤澤了炎熱干燥的空氣,最后停留在一個朦朧如霧,但打在手掌上能夠感受到重量的程度上。 章寧城、瑯越城、臺吳縣、水固鎮(zhèn)人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天空。 大青山余脈,李府。后李抬頭,卻不是看向山下的村鎮(zhèn),而是看向大青山深處。 那里的天空仍然是晴朗的一片碧藍(lán)。這場雨,只落在了盧國境內(nèi)。 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像盧國一樣虔誠供奉神明,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愿意信任依賴神明,神明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在大劫中耗費珍貴的積累和神力襄助凡人。 后李收回目光,看向仍舊被大霧封鎖的院落,心中不由憂慮,已經(jīng)過去幾個月了,漓池上神那里仍然毫無動靜。 這不太正常,按照漓池上神的性格,若有類似的事情,他一定會提前做好安排,便如同食夢貘那件事一樣。 上神有傷,這件事只有他和丁芹知道。丁芹身上有漓池上神的神印,如果上神出了事,丁芹一定能夠感受到,按照她現(xiàn)在的能力,從丁家村回來也花費不了太久。所以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 可后李心中仍有些不安。如果再過一陣,白霧中仍然沒有動靜,他要不要去把丁芹找回來?或許她可以憑借著神印的聯(lián)系感知到什么 夢境世界。舊日的記憶碎片散去,神明再一次迷失在白霧之中。 一道道祝禱聲在迷霧中響起,指引著新的方向。 愿以血軀,奉為神糧祈容悔罪,伏惟尚饗。 又是一次祝禱。 神明循聲看去。 隨著他的存在于世間傳播,向他供奉祈助的凡人也越來越多。其力卑弱,其欲強(qiáng)盛。 強(qiáng)盛的欲使人們聚集、合作,以卑弱的力在大地上繁衍、壯大,建立出宏偉壯麗的景象。 日光之下,香檀美玉做祭壇、金盤銀杯盛祭品。 祭祀的人在叩拜,垂首斂目鄭重祝禱祈容悔罪,似乎虔誠。 可他們的心念已經(jīng)隨著青煙裊裊上升。 懼怕。惡因纏身,惡果必償,知曉自己曾經(jīng)種下怎樣惡因的人,也開始懼怕同樣的惡果報償?shù)阶约荷砩稀?/br> 憎惡。憎惡敵人,為什么不能夠被清清靜靜地解決干凈? 憤怒。卑弱之仆,卻不聽命令、不從心意,jian猾不說,還膽敢反抗。 愛念。華服珍饈美姿儀,世間美好如此之多,怎能不戀戀難舍? 喜悅。凡人力微,但神明力強(qiáng),而今獻(xiàn)上大祭,便可得神明眷顧。因果斬斷,惡報不再,世間喜樂之福永享不盡,再無大廈將傾之憂。 欲求 強(qiáng)盛的欲越來越熾,燃成深重暴烈的愛憎怒懼,竟使人們試圖以卑弱的力,去利用天神的力。 為何不可以呢? 若不是對凡人有所需求,那高高在上的天神為什么會降下目光,來接觸凡人呢? 既然如此,天神所求,大概就是他們的祭祀吧。那些卑苦之人所能供養(yǎng)的,不過一碗水、一炷香,又或是些許自己的血,可作為一個鼎盛的家族,他們可以提供給神明最醇厚的美酒、最珍貴的香料,與純凈鮮活的生命和靈魂。 只要神明愿意受用他們的祭品,便會聆聽他們的心愿,為他們實現(xiàn)他們的所求。 他們愿意悔罪,他們不是已經(jīng)為了悔罪,而獻(xiàn)上最珍貴的祭品了嗎? 血液沿著花紋漫延,在逐漸冰冷中鋪展開祭壇上精雕細(xì)琢的花紋,被充作祭品的幾個人已經(jīng)沒了氣息,只剩下一張張雙目瞪大的扭曲面容,和碗里原本赤紅滾熱心臟。 日光照澈之下,這樣盛大的祭祀,哪怕祭祀者們的因果并無斷裂,也終于引來了他們所期待的神明目光。 于是那以最卑弱的姿態(tài)伏跪叩首的祭祀者們,最傲慢污穢的心念也同樣落入到神明的耳中。那灰黑染血的因果,同樣在神明目中歷歷分明。 神明的目光移到祭壇之上,那華美精致的金銀玉石并未能夠?qū)⒛悄抗馔炝羝?,他所看的,是那四個捧著空蕩蕩的心口,哀泣苦痛的魂靈。 瑩白如骨的筆從神明袖中滑落,筆尖沾染了逐漸冰冷的血。 神明受祭,聆聽于祭壇之上慘死的魂靈。 以欲望推動自己的人,便也將欲望看做了世間的準(zhǔn)則,當(dāng)心目盛滿貪婪的人試圖以自己的準(zhǔn)則去理解神明時,便也忘記了,這世間有一個詞,念做慈悲。 第68章 血液冰冷的祭品化作滿身怨戾的鬼物,撲向衣飾莊嚴(yán)華麗的祭祀者們。 神明淡漠的看著這一幕,說不上是厭惡還是冷漠,那黑邃如淵的眼底似乎隱藏著什么極冷、極暗的東西 心念。在神明第一次接觸凡人之前,從未有誰注意到過這種力量。 通過想象、溝通,他們用相信為加工過的貝殼賦予虛幻的價值,創(chuàng)造出金錢的概念。同樣如此,他們創(chuàng)造出沒有實質(zhì)的律法與規(guī)則、創(chuàng)造出商貿(mào)的招牌與家國的劃分這些只存在于人們心念當(dāng)中、并不實有的東西,卻的的確確地使他們能夠聚集在一起,向著同一個目標(biāo)施力,逐漸在大地上建立出成就,而那些力量原本比他們要強(qiáng)大得多的虎狼象豹,已經(jīng)被驅(qū)逐到別的地方。 這就是心念的力量,但它仍然是不實有的,假若人們不再相信金錢,那么打磨過的貝殼就一文不值,假若人們不再相信律法,那么這些原本人人遵守的條文也就成了紙上的廢痕。 但是,當(dāng)心念與神力相結(jié)合時,卻可以誕生出實有的東西。比如地府。 神明的指尖繚繞著心念,這是他從那些因果斷裂的眾生身上收集來的。怨恨、不甘、感念、渴盼他們還沒有地府的概念,只是對因果的神明有著朦朧的希冀。而這些朦朧的心念在神明的神力引導(dǎo)之下,逐漸化作了地府的基底。 神明所想要建立的地府,并不是某一個地方、某一方勢力、某一件法寶而是受到天地承認(rèn)的一個運轉(zhuǎn)規(guī)則,它將極大,大到包含整個世界,它也將極小,小到無處不在,使一切因果沒有能夠超出它的,也沒有能夠被它疏漏的。 然而就如同太陰所說,天地自有其運轉(zhuǎn),想要更改何其困難? 可天地自發(fā)的運轉(zhuǎn),便一定沒有疏漏嗎?若是沒有疏漏,為何過去不可計年中,因果命理安然無恙,最近卻開始?xì)嗷靵y?若是沒有疏漏,他又怎么可能,在天地間逐步建立起地府呢? 神明垂眸看向掌中虛幻不定的地府雛形,慢慢收攏指尖,將它握在掌中。 它現(xiàn)在還太脆弱了,這點心念遠(yuǎn)不足以使足以使地府誕生。他需要更多的、更明晰純粹的心念。 但心念的力量是相互的,在他利用心念的同時,也在受著這種力量的影響。祭拜者們對他的期望,沿著那些他與眾生結(jié)締的因果線,傳來一聲聲猶如心跳的震動。 這種影響并不難解決,凡人的心念幾乎無法撼動神明久遠(yuǎn)以來打磨出的堅固神心,便如同蚍蜉無法撼動大樹。 可假若蚍蜉盈千累萬、夜以繼日呢? 渴望公正、渴望審判、渴望報復(fù)怨恨、不甘、苦痛 他或許已經(jīng)受到了影響,所以才會在那惡祭中插手,使他們的惡果提前成熟。 神明敲了敲瑩白如骨的筆身,那猶如心跳的震動便停止了。這支筆以他的骨為身,生來便具有審斷因果的能力,在祭煉之中,他融入了太陰贈予他的命理之法,它便也具有了部分記改命理的能力。 這支筆,足以承載他暫時無暇處理的那部分心念影響了。 若只是如現(xiàn)在這般收集心念,建立地府會是一個很長、很長的過程。哪怕他不入輪回可以一直等待下去,但世間的因果只會在等待的過程中愈發(fā)散亂。他應(yīng)該尋找一個更有效率的方法 又一個記憶碎片結(jié)束,大霧再次升起。 在瑯越城西南方向,有一座碧翠的山,在四面枯黃打蔫的土地中尤為顯眼。 仲永望停下馬,驚喜地望著那座山,問道:那是什么山? 帶路人道:大人,那座山不能進(jìn),那是座毒山,附近的村落和我們這些常年跑這附近的人都知道的。這座山現(xiàn)在還綠著,說不定就是因為山中的毒。 仲永望遺憾地嘆了口氣。帶路人叫許申,是這附近老練的行商,被他雇來帶路。他是盧國的監(jiān)察使臣,常年替王上四處走動,察看王都之外其他地方的情況,然后回去稟報。這一次一方面是看看災(zāi)情,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查一查那些一直在暗地里挑唆流民反叛的究竟是什么勢力。 為了能夠見到真實的情況,仲永望通常都是隱藏身份暗中走動的。這一次他帶了兩個隨從假做前來尋斷了聯(lián)系的親人,許申也并不知曉他的身份,想來不會欺瞞他,但再謹(jǐn)慎點也沒什么不好。 仲永望抬頭看了看天色,道:今天趕了許久路,馬也疲了,既然附近有村落,我們就先去修整修整吧。 許申只當(dāng)他連續(xù)幾日奔波疲乏了,指了最近村落的方向后,幾人駕馬向附近的村落行去。 兩人去的村落名叫寶桐村,去到的時候,天色剛剛開始昏暗,卻見村口有幾個背著籮筐的村民喜氣洋洋地往里走,籮筐里裝著的則是滿滿的野菜野果,還有幾只被套住的獵物。 仲永望好奇,前去與他們搭話,他慣于此道,幾句話就讓原本有些警惕的村民們松弛下來,等他詢問山貨的來歷時,也不隱瞞。 是那座毒山頭上采的。村民答道。 仲永望訝異道:毒山頭? 那山里有個神仙,能夠幫人解山中的毒。一個村民說道,我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 仲永望大感驚奇,等進(jìn)村安頓下來后,找人詢問起來。 那毒山頭腳底下,有個馮家村,他們村離山最近。前一陣兒他們村里有人餓得受不了了,想著毒死也比餓死強(qiáng),就進(jìn)山找吃的去了,然后就遇見了神仙。那神仙幫他解了毒,還跟他講,讓他回去后告訴其他人,以后都可以上山來采獵,只要別太貪心,就能找他解毒。村民歡喜又遺憾地說道,我們村離得遠(yuǎn)了些,昨天才知道消息,要不然五叔公說不定就能熬過去 仲永望陪他嘆了一場,又問道:我明天能跟著去看看嗎? 村民猶豫起來。 仲永望保證道:我不拿山里的東西。 村民擺手道:不是因為這個,神仙許大家拿,我們就沒有攔著的道理。再說了,那山中的東西全都有毒,就算貪心拿得多了,神仙解不了那么重的毒,拿了也是白費,吃了就是尋死。 仲永望追問道:那毒很厲害嗎?只有神仙能解? 村民道:那當(dāng)然了!這事兒是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要是有人能解這毒,大家不早都知道了?再說了,之前那場大雨厲害吧?可這山愣是沒事兒!這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仲永望很配合地追問道。 村民道:說明這山里的毒比那雨厲害多了!你想啊,那些山里的草木野獸,都能夠在那么厲害的毒里活下來,還怕那幾天的雨嗎?你看他們在雨后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就該知道那毒有多厲害了!要不是有神仙解毒,誰吃里面的東西誰就是個死!就算當(dāng)時沒事兒,過不了多久也肯定得完蛋! 那為什么仲永望問道。 村民猶豫了一下,道:除了里面的東西都有毒,那山和平常的山?jīng)]什么區(qū)別,也沒什么好看的。你若是想看山的話,進(jìn)去轉(zhuǎn)轉(zhuǎn)也沒什么,只要不待得久了、不吃山里的東西,也用不著找神仙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