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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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惡氣屬于人身上的雜氣,是可以自生的。一個人如果心中想著兇惡之念,身上就會生出惡氣,惡氣也會反過來影響人的念頭,讓人遇事思維會往偏激兇惡的方向走。故而,雖然昌蒲汲出了路四身上的三分惡氣,但日后說不準什么時候他就又生出這些惡氣彌補上了,這影響到底會持續(xù)多久,還是要看他自己。 丁芹慢慢把畫撫平,對路四問道:你喜歡這畫嗎? 當(dāng)然不喜歡了!路四道。 畫的這么兇,一看就不討喜。這世上的人們大多都有一個很有趣的點,那就是不管自己是什么樣兒,卻總是希望別人能喜歡自己的。 路四也是如此。雖然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兒,但他也是希望自己看上去是個招人喜歡的好模樣。 可你以前在別人眼里就是這個樣子呀。丁芹又道。 怎么可能?!路四怒道。 別人幫那個老婆婆,她也是那個反應(yīng)嗎?丁芹反問。 路四愣住了。 別人沒有不正常,你也沒有不正常,你只是變得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別人眼里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丁芹把那幅捋平的畫又重新卷好還給路四。 路四愣愣地接過,憋了半天,說道:可可我不喜歡現(xiàn)在這樣。 那你想變回像畫里這樣,還是想變得和畫里更不一樣些,自己選好了,畫又不能幫你解決。 被這一通勸后,路四放棄了再找昌蒲麻煩,抱著畫迷茫地出了門。 至于以后是就此改變不再做一個人人厭惡恐懼的潑皮,還是一如既往重新養(yǎng)出一身的惡氣,還要看他自己。昌蒲的畫也就只是一幅畫而已。 白鴻從走遠的路四身上收回目光,道:你這畫挺有意思的。 昌蒲笑了笑:只是一點小手段。 她六歲那年突然目盲,后來四處尋找仰蒼的痕跡,一個孤身目盲的女人,自然經(jīng)常會遇到找麻煩的人。對這些沒有修行的普通人,她不樂意動手,便用這個法子來解決問題。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去了他們身上的幾分惡氣,便能讓這些人短時間內(nèi)熄了惡念,不再糾纏。路四卻是個例外,他在去了惡氣后生出來助人的心,還能夠感覺到周圍人態(tài)度的改變,或許借著這個契機,他以后有可能變成另外一個模樣。 這樣的人雖然少,但昌蒲以前也是遇到過一些的。她對丁芹溫和道謝:謝謝你幫我解圍。 丁芹搖頭道:他也攔不住你的。路四只是一個普通人,昌蒲若是想走,有太多辦法避開他了。 但你對我有這番好意。昌蒲說道。 她取出之前給丁芹畫的那張畫,沉吟片刻后,在畫上點了睛。丁芹有一雙靈目,她畫不出這雙眼睛的靈韻,所以之前才遲遲無法落筆,此時也只是盡力畫出了一雙她所能做到最好的眼睛。 雖然比起丁芹自己的眼睛來看還是少了些神采,但這已經(jīng)是一幅十分具有韻致的畫了。 送給你。昌蒲把畫交給丁芹,接下來我要往隋國一行,我們也該分別了。 丁芹打開畫,那點上的兩個眼睛中,凝進了點燃心焰的方法。 破廟中。 仰蒼試圖向漓池詢問自己鬼身異象的緣故,在他苦思無果后,也唯有此想了。畢竟,這位客人看上去比他自己還要了解自己。 但漓池卻并沒有回答。 我告訴你的答案是沒有意義的。他這樣說道。 如果不能自己想起來,就算漓池告訴他過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會感覺如聽聞別人的故事一般。只有自己想起來,才能明白那深扎于神魂深處的執(zhí)念,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 仰蒼默然良久。 漓池伸手在空中一劃,打開了一處小小的不知通往何處的通道。他伸手探入其中,再收回來時掌中握著一塊小小的石頭。 它能掩蓋你的部分痕跡。漓池道。 仰蒼接過石頭。那是一塊指肚大小的黑石頭,乍看上去與普通巖石沒什么兩樣,只是質(zhì)地更加堅密,看起來經(jīng)過了煉化。 石頭上隱隱散發(fā)出另外一種神魂的氣息,他拿在手中,這種神魂的氣息就與他自己的氣息交融在一起,變成另一種陌生的氣息。 此物的遮掩能力十分奇妙,有了這個,他離開此地整合明燈教的行為就有了一層保障。 謝謝。仰蒼道謝,他還想再說些什么。二十三年迷??嗟?,今日雖然得到了結(jié)果,但仍有許多困頓不解。 但漓池已然起身:二十三年苦等已畢,為何還要流連他事?去矣,去矣。 廟內(nèi)清風(fēng)一卷,漓池已不見了身影。 門檻與門邊響起哎呦兩聲,一只鬼耳和一只鬼眼被丟到案臺上,倏忽化作兩個小鬼,一個揉著耳朵一個捂著眼睛,委屈巴巴地噘著嘴。 仰蒼不由笑出來:聽到什么了? 什么都沒聽清。揉著耳朵的小鬼委屈道。他開始的時候還能聽見點兒,但一到重點部分就變得模糊不清,啥也聽不出來。 另一個小鬼倒是一直都看著呢,可是光看見兩人對坐聽不見聲,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吃個教訓(xùn),以后這等小聰明,不要隨便亂耍。仰蒼點了點他們倆的額頭。 兩個小鬼的不適被消去了,乖乖聽仰蒼訓(xùn)完,仰臉看著他,問道:先生,你要離開了嗎? 是啊。仰蒼道。 廟內(nèi)陰魂一個個都探出臉來,他們雖沒有挽留之語,卻都流露出不舍來。他們早就知道,先生是不會一直留在這里的,可真到了這一日,還是免不了難過。 兩個小鬼都扁了嘴,但還是努力笑起來:真好,先生不用再困在這里了。 做什么小兒姿態(tài)?仰蒼挨個敲了下他們的腦門,我以后少不得還要你們幫忙。 真的?!他們眼睛都亮起來。 真的。仰蒼笑道。 整合明燈教,可不是個單打獨斗的事情。這些與他在二十三年間朝夕相處的陰魂們,恰是他最好的開始。 大青山余脈,李府之中。 謹言剛飛出李府大門,他是準備去找水固鎮(zhèn)外的紅狐黎楓的。衛(wèi)秋寧和黎楓在鎮(zhèn)外開了個女子學(xué)堂,但只讀書識字是不夠的,切實的生活打算還要從生活中來。因為丁芹的緣故,他們與鎮(zhèn)中的云家藥鋪相熟起來,雙方一打商量,便又開了門辨識藥材學(xué)習(xí)藥理的課,這些女孩子們以后也可以做藥鋪的學(xué)徒。 山中有上神庇護,哪怕在大劫中也清凈無憂,謹言便偶爾去幫個忙,他這次也是如此,正準備下山時,卻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兒。 他低頭一瞅。嘿!門口小松樹底下那塊大巖石怎么不見了一半? 謹言撓了撓頭,這地方有漓池上神庇護,能悄無聲息取走石頭的自然也只有漓池上神。不過,上神要這么大一塊石頭做什么? 且不管迷惑不解的謹言,另一邊,取走石頭的化身李泉此時已到了梁國腹地。 在盧國之中,凡人的劫已經(jīng)平穩(wěn)下去,各地安穩(wěn)得仿佛劫難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在梁國之中,這劫仍在不斷刻下深重的苦難痕跡。 那些越過大青山脈逼得盧國國主陸宏決意焚身禱于神明的怪異飛蝗,此前已經(jīng)在梁國肆虐已久。梁國的情況可想而知。 草野萋萋處,有一堆灰燼殘留,那是逃荒者的痕跡,就在不久前,這里還燃著一個火堆,火堆旁還坐著幾個人。 漓池倏忽落下,目光落在那堆余燼上。 在這堆灰燼之底,尚還殘存著一點火星,再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熄滅。 虛空中悄然降下神力,將熄的火星驟然一明,轉(zhuǎn)瞬便自空中燃起了火苗,又燃成了一人高的烈焰。膨開的焰流在空中勾勒出一個身影。 漓池看著那道身影,嘴角微勾,面孔在火光中光影交錯,唯有一雙漆黑的眼幽深得映不進任何變幻。 炎君。 第97章 焰流勾勒出一個丹目朱發(fā)的身影,其目明亮如焰,其發(fā)赤紅如火,他散披著一件烏袍,露出小半攀著赤金紋路的胸膛,烏黑的袍上流動著同樣赤金的火紋。烈烈熾火托著他的足,將他所踏之地化作烏赤的火壤,這些火焰暴烈卻又溫馴地纏繞在他身上,像歸xue的猛虎。 天生炎君,掌天下薪火,哪怕只是一具化身降臨,都使得附近的靈氣開始活躍并逐漸變得熾烈。 但就是這樣的炎君,在看著漓池的時候,目光卻十分奇異。 他好像對漓池既戒備又親近,似有敬畏卻又生遲疑。 你認出我來了。漓池的尾音略微上揚,唇角含著似有似無的笑。 但我認出的那一位,應(yīng)當(dāng)早已隕滅了。炎君沉聲道。 他足下的火焰舞蹈般跳躍著,烏赤的火壤因炎君的存在而漫延,空氣熾熱律動如無形的焰流。 但這些火壤與焰流在靠近漓池身周三尺時就停住了。三尺之內(nèi),是輕靈的風(fēng)。 昏黃的晚光與炎君的焰光照在漓池身上,映得他暗青色的衣服似要化在光與影里,那張含笑的臉在這樣的光影里,愈加莫測難辨。 這世上,難道還有誰可以冒充我嗎? 這世上的確沒有誰能夠冒充得了那一位炎君看著漓池,目中焰光明亮透徹,似能照徹一切。 他看得出來,對面衣袍暗青的修士只是一具化身,是用蘊含風(fēng)之道韻的靈物煉化而成的,但在這化身身上,他卻感覺到了某些熟悉且遙遠的東西遙遠到已經(jīng)消失了十二萬年。 炎君的名號有很多,丹耀融光徹明真君只是其中流傳并不廣的一個,這個名號最初也是因為特殊原因才起的。 而在數(shù)個時辰前,正在北地的炎君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聲對這個名號的念誦。 在有人念誦神明所承認的名號之時,神明就會有所感應(yīng),但這只是一種不至于打擾到神明的感應(yīng),與炎君方才所聽到的并不同。那一聲念誦,簡直清晰如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這是有大能為者在念誦他的名號,不但毫無掩蓋之意,而且有意要他查知。 對于執(zhí)掌天下薪火的炎君來說,哪怕只有一點火星,也足以令他降臨。 漓池駐足在殘有火星的灰燼之旁,是一個邀請。 我仍不能確定你究竟是誰,但炎君目中光輝更勝,他驟然抬臂,暴烈的火焰霎時沿著肩臂流動到掌中,我已應(yīng)邀而來! 火焰在炎君掌中凝作一柄雙刃長木倉,向著漓池直刺而來! 漓池的身形飄忽而轉(zhuǎn),他足下所踏之地,火壤退避、清風(fēng)環(huán)繞。 見他避開,炎君亦無動搖,木倉身橫掃,轉(zhuǎn)眼即將橫斷對面之人的腰身。但漓池反而直迎而上,足尖一點,便沿著木倉桿側(cè)方飄忽到了炎君身前,木倉桿上的烈烈火焰席卷而來,卻被他身周的清風(fēng)卷做了破碎的焰流,在暗青的袖袍外翻飛如紅蝶。 赤金的木倉尖陡然爆開,狂浪一樣攜著焰蝶倒卷,從身后襲向漓池。炎君被他近身,卻毫無退避的意思,一雙金眸欲燃,一身赤炎張揚,他握木倉的手已經(jīng)松開,向著漓池的肩膀抓來,正與他身后炎木倉爆開的火海成前后夾擊之勢。 滔天火海已卷上漓池的袍角,炎君襲來的手掌已近在眼前,他的唇畔卻仍含著笑。 在炎君的手即將觸到漓池的肩膀時,他忽然被握住了手腕。 你不太適合用兵器。漓池含笑道。 在他身后,倒卷而來的火海霎時散做點點紅星。炎君被握住手腕后就再沒有動,金色的目看向漓池,其中已消去了遲疑與戒備。 一觸之后,漓池便松開了他的手腕。炎君放下手臂,道:的確是你。 那一觸之間消融他火焰的力量,的確是他所認識的那位天神。 地面上的火壤與空氣中的熾烈開始褪去,轉(zhuǎn)眼就恢復(fù)成與炎君化身降臨前沒什么兩樣。像炎君這樣的天神自然能控制得住自己對周圍的影響的,他此前任由它們漫延,只是在對漓池進行試探而已。 如今已然確認了漓池的身份,炎君便不見了之前的嚴肅,整個人都顯出松弛懶散的模樣。 但眼睛也沒有完全放松下來,他已經(jīng)從之前的試探中查知到了一些東西。漓池本可以直接顯示出那足以證明自己身份的力量,但他卻沒有如此做。那一觸之間的力量只流轉(zhuǎn)于他們之間,并不會顯露在世間。 十二萬年前天柱山折太陽星熄,所有人都以為已經(jīng)隕滅的天神,如今卻重新現(xiàn)身。這其間必有隱秘已是不需多言的事。既然今日他是以化身顯現(xiàn),炎君自然也明白他不想暴露自身,所以沒有說出對方的名。 你的狀態(tài)并不好。炎君說道。這不只是他從漓池的遮掩中推斷出來的,也是他從那一觸之下的力量中所感知到的。 的確不太好。漓池道。他說得很平靜,好像淪落此境的不是自己一樣。 需要我做什么?炎君直白地向他問道。 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同過去一樣便是。漓池道。 炎君結(jié)起眉,道:如過去一樣?我過去所知如霧中看山,所做如盲眼摸索,如今又怎能如過去一樣?我倒想問問你,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當(dāng)年漓池略一搖頭,沒有說,反向炎君問道,如今已過去了十二萬年,你對當(dāng)年之事,又是如何看的? 我知你欲建立地府,然而天地大劫忽起,之后太陽星被封閉,至今未有人能進去一看。太陰說你負劫而亡,她在建立神庭后就于太陰星中陷入長眠,唯留下大天尊的名號,偶爾響應(yīng)神庭之事。玄清教忽然覆滅,又被竊名欺世。我對當(dāng)年之事的確有著自己的猜測,但如今你既然還活著,那這些猜測就已全部沒有了意義。炎君定定看著漓池,如今你既然站在這里,為何不告訴我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你要我來告訴你,漓池忽然笑了一下,我若是知曉全貌,又何至于落至今日呢?在這十二萬年里,你難道沒有覺察到什么嗎? 你是指玄清教?炎君眉頭大皺。 日光照耀之地,陰晦不敢滋生。在我活著的時候,潛藏在陰影里的就永遠只敢潛藏著。我若不身死,他們又怎敢冒頭呢?漓池淡淡道。 這都是你算好的嗎?炎君向他緊緊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