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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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錫在之前就已經(jīng)覺察到了他們眼下所發(fā)現(xiàn)的究竟是一件多么可怖的事,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件事遠比他之前所以為的要更可怖。 而最糟糕的是,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準確的來說,在陶錫一腳踏進這個洞窟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也無法將消息傳遞出去。 會水的人都知道旋渦是多么可怕的一種力量,而這座地底的旋渦雖然看上去靜默,但它同樣具有了這樣可怕的力量,只要碰到了它,就無法逃脫,只能被越卷越深。 越靠近旋渦中心,周圍的鬼火們密度就越大,幾乎一步一個鬼火,將洞窟內(nèi)的亮度照得幾如黃昏前夕。 但更糟糕的事情還沒有發(fā)生,在陶錫再次踏出一步后,他突然感覺到了腳下不穩(wěn)。 這不是真正的不穩(wěn),以他的修為,哪怕不動用法力,在無數(shù)大大小小打磨光滑的圓球表面也能走得四平八穩(wěn)。 陶錫腳下不穩(wěn),不是因為他的步伐不穩(wěn),而是因為他腳下的東西不穩(wěn)那些早已死去的尸骨,在動。 陶錫急促的向身后打了幾個手勢,讓后面的人小心腳下。 他們都已經(jīng)抽出兵器來,哪怕不能動用法力,他們自己也是會凡人的刀兵之技的。 這些尸骨眼下只是在這樣顫動,但以后可就未必了。 果如他們所料,還沒前行多遠,他們腳下的尸骨中就已經(jīng)開始伸出銳利的斷面向他們刺擊,又或是伸出骨爪試圖抓住他們拖下去。 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能夠避開,但很快就不得不動用兵器。修士的敏捷與體格足以他們輕松地處理這些東西,幸運的是周圍的鬼火們對他們與尸骨之間的交擊并沒有什么反應,好像只要他們不偏離旋渦路線就行。 然而這些尸骨并不會永遠維持在只能從地下伸出些許肢體的狀態(tài),隨著向旋渦中心的靠近,這些尸骨所能掙脫地面的部分越來越多,它們被擊散就就重新聚起,哪怕斷成碎片也能重新拼起,除非被打成粉末。但被打碎成粉末又如何呢?這里就是一片尸骨地,尸骨源源不斷。 更何況,這些骸骨受這里濃重的怨煞所支撐,遠比普通的骨頭要堅硬許多。隊伍中有幾個修為略弱一些的人已經(jīng)開始感到吃力,陶錫不得不開始回護他們,但在不能動用法力的情況下,他比他們強得也十分有限。這里距離旋渦中心還有好一段路程,更何況,他們還不知道在旋渦中心,有什么在等待他們。 前方的尸骨地動得越來越厲害,一具胡亂拼合而成的畸形骨骼把自己從地面上拔起來,向著陶錫的隊伍搖搖晃晃邁出一步。 陶錫手中長刀一揮,便將這具尸骨重新打散,但包括他在內(nèi),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當這些尸骨能夠脫離地面的限制之后,就意味著,在接下來的路程中,會有全方向無數(shù)的尸骨對他們展開襲擊。 這些東西原本都只是最普通的尸怪,如果是在外面遇到的,莫說他們,就連戒律司中的二紋領(lǐng)都能輕易對付一片。然而他們現(xiàn)在偏偏是在這樣的陣法中,不能后退、不敢動用法力,難道他們要交待在這里,交待在這群連神智都不全的尸怪手中嗎? 一具又一具尸骨在前面爬起來,陶錫的手背上已經(jīng)有青筋凸起,就在所有人都不甘又絕望之時,一聲琴音忽然響起。 錚。 琴鳴悠遠,卻清晰如在耳邊。爬起的尸怪忽然重新散落回地面上,所有的尸骨都停止了異動,就連他們腳下晃動不休的尸骨都平靜得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好像剛才的事情只是他們的一場錯覺。 所有人臉上不由都恍惚了一下,不是因為真的覺得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而是因為那聲琴鳴。 他們之前好像已經(jīng)把那琴音給忘記了,明明他們是追隨著這琴音來到此地的,在剛踏入洞窟的時候還聽到了。 在重新注意到琴音之后,他們才重新想起,這琴音似乎一直都沒有停,從他們踏入洞窟開始,一直響到現(xiàn)在??墒撬麄冎皡s好像被迷障了一樣,琴音入耳卻未入心,生生將之給忽視了。 在這一聲琴音響過之后,不止是尸骨重新變得沉寂,好像連周圍的陰晦之氣也消散了許多,而周圍那些鬼火也被消去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影響似的。 陶錫心有所感,帶著自己的人轉(zhuǎn)變方向,向后退了幾步,這些鬼火卻再沒有像之前那般阻攔。 他立刻從隊伍中分出修為最弱的兩個人,讓他們原路返回,把消息帶出去,自己則仍帶著剩下的人留在這里。 這座陣法顯然已經(jīng)運轉(zhuǎn)到了某個節(jié)點,這里的事情還未查清,如果就這樣走了,很有可能就再也查不清了。而這里除了布置陣法之人的力量外,應該還有另一股與之相違的力量就是那撥琴之人。 與他們初時猜想不同,撥琴之人似乎對他們并沒有惡意,反倒為他們解了圍。從解圍的手段來看,撥琴者絕非布置陣法之人,否則不必用琴音鎮(zhèn)壓尸怪、消除陣法對鬼火的影響。他只要直接cao控陣法就好了。 從琴音傳來的方向來看,撥琴者正在陣法的中心處,雖不知他與陣法的力量究竟斗爭得如何了,但從他還有余力幫了自己等人一把來看,顯然情況還算樂觀。既然如此,他們又為何不能一探呢? 更重要的一點則是,陶錫并不能確定,撥琴者究竟是不是想要他們離開。 在讓兩個修為稍弱的人離開后,陶錫并沒有帶領(lǐng)其他人繼續(xù)深入,而是暫時停在了那里。 果然,沒過多久,離開的兩個人就重新找了回來。 他們對陶錫搖了搖頭,打出幾個手勢。 只有在附近的鬼火被消除了陣法的影響,更遠處陣法外圍的鬼火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們?nèi)绻噲D往外走,就會被盯上。兩個人無法,只好又重新退回來找到陶錫。 陶錫有所預料的點點頭,讓這兩個人歸入隊伍,跟隨他繼續(xù)往陣法里面走去。 但在他剛邁步時,又是一聲清晰的琴音傳來。 琴音范圍內(nèi)的鬼火已經(jīng)被消去了陣法影響,這些失了神智的陰魂原本正無序的游蕩著,此時在聽到這一聲琴音后,卻忽然一凝。 從陣法中心到陶錫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所有鬼火突然向兩側(cè)退去,讓開一條直通中心的道路。 陶錫頓了一下,接受了這份邀請,帶著隊伍中的其他人沿路向中心走去。 琴音不停,曠達悠遠,雖仍有哀意,卻更多的是釋然與寧靜,如初秋之風。 在這樣的琴音下,好像連這鬼火處處尸骨遍布的洞窟也變得沒那么可怕了,反而一個個透出寂靜安寧的意味來。 陶錫就帶著人在這樣的琴音中,踏著寂靜的皚皚白骨,照著清幽的鬼火光芒,沿著被開辟出的道路向陣法中心走去。 既然他們已經(jīng)不必按照陣法所限,沿著漩渦似的方向一點一點往下沉,那或許就說明,這個陣法已經(jīng)被破去了核心的部分。 他們沿著道路,繞過陣法中最后一根巨大扭曲的石柱,終于看見了中心的模樣。 幽深地窟中,一盞盞幽藍或幽綠的鬼火靜靜飄蕩圍繞著中央,照亮無數(shù)皚皚骸骨。 這樣的場景本是詭異可怖又令人震撼的,可在那琴聲之中,卻反倒顯出凄寂來。 彈琴的人就坐在中央,他在這尸骸與鬼火的旋渦之底,被無聲的哀哭與怨煞包圍,卻仍能奏出這樣的琴。 哀音綿長,吟猱多變,似眾生七情,細膩入微,可任何一點情,最后都終將變成哀。 凡身死矣,一切生時之情,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良人故友,都已斷絕,皆盡成空,豈能不生哀? 可這樣的哀音卻并不會引得哀愈深、悲愈重。 在聽到這琴音后,陶錫就明白了,這琴聲并不是像他之前所以為的那樣,在鎮(zhèn)壓尸怪與陰魂,也不是像常見的對付陰魂怨鬼那樣在超度或cao縱。這是在撫慰。 琴的每一聲都在替他們訴說,都在對他們理解。那是另一種撫慰,就像傾訴過后、哭過之后,便能重新恢復些力氣。 這些陰魂在感受到了這樣的撫慰之后,一切怨恨與不甘,就全部都化成了哀。 等哀也被人知曉、理解之后,那些因怨與執(zhí)而燃起的鬼火就逐漸熄滅了,熄了鬼火之后的陰魂,只來得及留下最后一聲或哭或嘆,就被黃泉牽引著入了幽冥。 陶錫立在那里,好似自己也陷入了幽寂,一直等到這一曲落下。 一曲之后,鬼火盡熄。 陶錫靜默著,向前踏出一步。清脆的裂響在他腳下響起,他這才恍惚被從那琴音所塑造的世界中驚醒。 他垂頭看去,那堆積成大地的堅硬骸骨上,突兀地生出了一道裂紋。裂紋如蛛網(wǎng)漫延,這一窟中堅密的骨骼,已皆盡破碎。 陶錫恍然抬首,那旋渦中央的琴師已經(jīng)抱琴而起。 衣袍暗青,烏發(fā)墨瞳。 第100章 這位陶錫卡頓了一下,不知該如何稱呼。 李泉。 李前輩。陶錫深深一拜道,感謝您相救。 方才那些尸骸驟然化妖,他不是沒法子應對,但他手下的這些人,恐怕就沒有辦法完好無損了,便是交代在這里一兩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漓池略一點頭,算是領(lǐng)受了他的謝意,腳步一抬,便準備離開。 前輩請留步。陶錫慌忙道。 見漓池停步,陶錫神思一定,沒有再說什么一定要拜謝之類的話,而是懇切再拜,直接問道:晚輩陶錫,戒律司中人。請問前輩,此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大劫之中作亂的邪修不少,真正的隱士高人也有出世的。在真正的有道高人面前是藏不住心思的,他的感念是真,但有所求也是真,比起拉拉纏纏地扯其他理由,不若直接請教。 漓池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先出去再說吧。說罷,身形就飄忽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站在了洞口,停在那里略略回首。 洞內(nèi)幾根石柱上的兵甲戰(zhàn)車都開始飛快的朽爛,碎片與灰塵簌簌下落。缺了這些支撐,石柱也開始變得不穩(wěn)起來,整個洞窟都開始搖搖欲墜。 陶錫等人也反應了過來,現(xiàn)在洞內(nèi)陰晦怨煞已散,他們也不必再顧忌著不敢施術(shù),此前走了數(shù)個時辰的道路,此時不過一個呼吸,就回到了洞口。 洞口外,此前留在外面的那個四紋領(lǐng)只見眼前一晃,倏忽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人影,剛戒備起來,就見陶錫帶著其他人也從洞中出來了,見他們沒什么問題,才又放松下來。 陶錫一離開洞口,就見漓池站在洞外,手掌松松對著小山丘虛籠著。他順著回頭往小山丘一望,失了支撐之后,整座山丘都開始向下塌,連帶著上面的山石草皮整塊地下落,卻偏偏沒發(fā)出一絲聲響,別有一種震撼。 等整塊地都塌實了后,原本凸起的山丘已變作了一處凹陷的谷地,荒草仍結(jié)結(jié)實實地長在上面,連滾落的石塊崩塌的土壤都瞧不出來,仿佛這里本來就是一處谷地似的。 陶錫回看漓池,只見他虛籠著小山丘的手掌已經(jīng)隨之放下,被垂下的廣袖籠住。這一番消去山丘垮塌的動靜,卻連靈氣波動都沒見多少,端得是舉重若輕。 作為戒律司中的七紋領(lǐng),陶錫自然是知曉這種手段的。尋常修士以法決施展術(shù)法,少不得要搬運靈氣,天地間自會生出靈氣波動,動輒威勢磅礴靈氣如潮,瞧著十分氣勢,卻只是強行以力推動的法子。但明悟靈機者不需法決,撥動靈機奧妙自然,亦不生靈氣波動,舉重若輕方顯玄妙。 后者雖然難得,但對于陶錫所在的層級來說,卻不算少見,他自己也是對靈機有所領(lǐng)悟的。只是大劫之中,天地間靈機混亂愈發(fā)嚴重,能繼續(xù)撥動靈機施術(shù)的也愈發(fā)少見。此時還能運使這般手段的,無一不是已經(jīng)在某條道上走出極遠的修行者。 雖然在山腹中時被環(huán)境壓制得厲害不敢運使法術(shù),但陶錫也不是只干走了一趟。他已經(jīng)記下了洞中的布局,那幾根吞沒了數(shù)百年前兵甲戰(zhàn)車的石柱排布成了一個陣法。世間陣法雖多,但基礎(chǔ)變化都是一樣的,這幾根立柱是明面上擺著的部分,陶錫多少還是能夠看出些陣**用的。 除了塑造出那等旋渦似的環(huán)境,迫使一切進入山腹中的生靈不得不進入中心外,還具有聚煞、引魂等作用。 這里是七百年前的古戰(zhàn)場,坑殺了無數(shù)梁國勇士,這樣的地方最易生出變數(shù),梁國不可能放任其滋生陰晦怨煞,早就處理檢查了無數(shù)遍。枉死在坑中的梁軍魂魄也的確都被超度入了幽冥之中重新投胎轉(zhuǎn)世,洞中那無數(shù)鬼火并非當年的梁軍,若真是當年的梁軍陰魂留到現(xiàn)在,也不可能還是那點沒什么能耐的鬼火,恐怕早就成一支可怖的陰兵了。 當年古戰(zhàn)場中的冤魂與陰煞應當?shù)拇_全部都清理了干凈,只是這片地方到底坑殺了太多人,枉死士兵的血rou都化在了泥土里,雖然當時消去了怨煞,卻仍成為了一處荒地,除了荒蕪的野草,什么糧或藥都是長不出來的,就連能把野草根都啃禿的山羊都不樂意吃這里長出來的野草。這片地因此也一直沒有開墾,就這么一直荒在了這里。 洞中的鬼火都是才死沒多久的陰魂,看那樣子,只怕大部分都是附近死在大劫中的饑民。但洞中也并非沒有一二老鬼。在陣法中心,當時圍在李泉周圍的鬼火中,有幾個火光中隱現(xiàn)血色,已是神智不清怨煞驚人,放出去必然會為禍一方。 戒律司中最高的領(lǐng)上也只有九道海紋,雖然海紋數(shù)量低的并不一定弱,但實力弱的一定紋不上數(shù)量高的海紋領(lǐng)。陶錫領(lǐng)上足有七道海紋,已經(jīng)是戒律司中難得的高位了,但在陣法中心所見的那一二大鬼,已經(jīng)是足以讓他感到棘手的程度了。 因為這些大鬼怨煞太重的緣故,他很難具體分辨出這些老鬼的年限,只大約能確定他們當中沒有一個超過百年的。鬼修歲月不超百年,卻已經(jīng)能夠令他感覺到棘手,那他們的實力必然并非因修煉而生,而是因為怨煞而起。 他們的怨煞這般濃重可怖,生前不知遭受了多重的苦難,這讓陶錫自然聯(lián)想起了靠近陣法中心的那些骸骨他們可都是才死不超過二十三年的人。 從二十三年前到一年前,大劫可還未起,梁國之內(nèi)也沒有眼下這么亂,戒律司對國內(nèi)情況還算有掌控力。陶錫記得很清楚,甘南城這一片地方,可是一直有六紋領(lǐng)的修士鎮(zhèn)坐。按照戒律司中規(guī)定,梁國國土內(nèi)被劃分成幾大區(qū)域,六紋鎮(zhèn)府常年鎮(zhèn)坐,七紋巡邊三載一巡,五紋與四紋的修士每旬帶隊查訪,如同布下羅網(wǎng),密而不漏。 但就是這樣,二十三年中,戒律司卻從未發(fā)現(xiàn)這片古戰(zhàn)場又被人秘密起出來,并不斷送進活人生生獻祭。這一大片陣法的內(nèi)三分之一處,可都是才死的尸骨!這二十三年里,究竟死了多少人?這樣大的手筆,又為何一直沒有被發(fā)現(xiàn)?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當年古戰(zhàn)場毀傷土地的兇氣再重,可是如今已經(jīng)過去七百年了。足足七百年,這片土地都沒養(yǎng)好嗎?這個局究竟是在二十三年前布下的,還是在七百年前就已經(jīng)有人暗自下手了呢? 想到這個,陶錫就不寒而栗。他倒是沒有疑心戒律司內(nèi)部有問題,戒律司之所以有這么大權(quán)力,又能一直把控住梁國內(nèi)復雜的情況,與它起這個名字的緣由也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