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血盆大口，還是那股腥臭味。

    心跳驟然加速，他渾身血液沖上顱頂，頭皮發(fā)麻。

    死就死吧！

    江眉卿閉上眼睛，猛地一拳揮了出去，已經(jīng)做好了慷慨就義的決心。

    誰知，一拳出去打了個空，想象中的劇痛也沒有出現(xiàn)。

    他睜開了眼睛，那只龍象一動不動，頭頂兩顆黝黑的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仿佛認識他似的。

    而他伸出去的那個拳頭，捅進了它的嘴巴里，沒有疼痛，因為它把牙齒收起來了。

    怎么回事？

    還不走開？

    無妄冷冷的聲音響起，江眉卿才反應(yīng)過來，迅速朝旁邊一躲。

    龍象卻仿佛是震怒了，突然抄起兩只肥厚的腳掌，裹著山洞里的陰風(fēng)，呼呼掃向無妄。

    無妄一躍而起，劍尖凌空而去，直戳龍象的命門。

    卻在這時，龍象突然一幻化為二，驟然出現(xiàn)了兩只等大的龍象，黒逡逡的軀體塞滿了整個山洞。

    江眉卿無語凝噎。

    一只都難以對付，還來兩只？

    無妄一愣之下，沒有防備，劍尖刺了個空，反而被其中一只龍象逮到空門，尖鉤似的爪子對著他的背部刺了下去。

    他一聲悶哼，劍柄差點脫手。

    眼見著另一只龍象的爪子也要跟著落下來，江眉卿猶豫了一下，當即撲了過去，用身體擋住。

    果然，那兩只東西一看是他，動作便頓住了。

    趁著他們錯愕之間，江眉卿將手指扣住無妄的腕脈，汲取了一點靈力，然后一運氣騰空而起，帶著他倏然飛出山洞。

    星野之下，螢火點點。

    江眉卿只能堅持飛了一小會，很快就像掉線的風(fēng)箏似的，垂直而下，墜落到地面上。

    仙尊，你太重了。

    他撐著無妄的手臂，氣喘吁吁地取笑他。

    其實是他這副身體的體力太差了，沒一會就堅持不住。

    無妄沒說話，不知道這人是什么精怪修成，這種時候還能言笑宴宴。

    他背上的傷不輕，應(yīng)該出了不少血，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更要命的是，焚身魔仿佛趁機發(fā)作，渾身開始燥熱起來。

    江眉卿扶著他靠在一棵粗壯的樹干上，仔細眺望了片刻，確定那兩只東西沒有追來，不由得松了口氣。

    回過身，他半蹲下去抓無妄的手。

    做什么？

    無妄聲音微微低啞，此時焚身魔發(fā)作，渾身無處不敏感。

    因此一被他碰到，當即就炸毛，立刻甩開。

    江眉卿愣了一下，我?guī)湍憧纯磦?，不然你自己看得到?/br>
    除非你眼睛長在后面。

    無妄垂著眼皮，沒有應(yīng)聲。

    借著月光，江眉卿發(fā)覺他臉上有一層可疑的潮紅，且周身氣息帶著溫熱。

    焚身魔又發(fā)作了？

    不需要，離我遠點。

    無妄強忍著閉上眼睛，他一靠近，他就渾身叫囂著欲.望，壓都壓不住。

    江眉卿沒放過他臉上的反應(yīng)，面上微微一笑，心說這可是個好機會。

    他輕聲道：仙尊，這里是秘境，時間流速快，傷口反而好得慢，這萬一碰到不干凈的東西，可能還會潰爛、掉皮、侵襲入骨

    雖相識短短幾天不到，江眉卿卻看得出來，無妄有嚴重潔癖，容不得身上沾上一點輕塵，哪怕是一把劍，都要擦拭得潔白干凈。

    他就不信，他能忍受自己的傷口腐爛。

    半晌，無妄驀地拔出自己的劍，橫在他面前。

    用這把劍。

    江眉卿掀了掀眼皮，不明所以，做什么？

    割開衣裳。

    江眉卿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這是有多怕自己控制不??？

    連衣服都不肯解開。

    仙尊確定？

    廢話什么？無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無威壓。

    江眉卿挑了挑眉頭，從善如流地接過劍，走到他身后。

    他身著玄色衣裳，看不出鮮血的痕跡。

    但江眉卿一將手貼上去，就感覺到手掌心一片濡濕，帶著燙人的溫度，暈開了好大一片。

    無妄強自克制住，喉結(jié)上下滾動，背后手掌心的溫度，簡直比他自己的體溫還要高出許多。

    他渾身的感官，一瞬間都集中到了這只手上，隨著他移動而移動。

    江眉卿手上很利落，用劍尖輕輕一挑，手上一撕，刷拉一聲，將背后的衣裳撕開了一個口子。

    月光之下，背部血rou模糊，深可見骨。

    他先用撕下來的布條給他擦干凈血跡，然后掌心聚起微弱的靈力，貼近過去。

    我要拔除里面的毒，可能會有點疼。

    無妄嗯了一聲，并不以為然。

    疼痛不在他考慮范圍內(nèi)，比如疼痛，他更怕他那只柔弱無骨的手貼上來。

    江眉卿靈力有限，必須快狠準，因此他不再分神，集中注意力，用神識探查傷口里面的毒素，凝結(jié)成住，逼出體外。

    很快，滾圓的漆黑珠子成串地冒了出來，像是黑桑葚似的，沿著無妄的背部滾落。

    無妄微微蹙了眉，你怎么這么熟練？

    他至今不知道他的底細，不知道他所屬何門何派，之前只覺得他是個廢物。

    現(xiàn)在卻不確定了。

    江眉卿道：你猜。

    他前世算是半個靈醫(yī)，這種小傷還不在話下。

    嘶

    無妄驟然倒吸一口冷氣。

    你做什么？

    江眉卿忍不住勾了嘴角，語氣卻很無辜：我?guī)湍愦荡?，不然很疼，不會嗎?/br>
    溫熱的氣息噴在那處皮膚上，無妄感覺都要灼燒起來了，他得緊緊地攥住手心，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反應(yīng)。

    第4章 千秘境（四）

    江眉卿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的背脊，發(fā)覺那根微曲的脊梁骨，慢慢地變直了，整個背部仿佛是被什么制住了似的，繃得死緊。

    不像是在治傷，而是上刑。

    他低低一笑，不小心出了聲。

    無妄的面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夠了！

    他低聲斥道，隨即移開了身體，與江眉卿拉開一點距離。

    江眉卿立時收斂了笑意，裝作不明就里的模樣。

    怎么了？

    無妄的眼刀凌厲地從他身上刮過，沒看出半點痕跡來。

    他頓了頓，斥責的話只好咽回肚子里，默然緘口。

    你看你，急赤白眼地干什么？江眉卿面不改色地反咬一口，我都還沒處理好傷口呢。

    倒仿佛是無妄的錯似的。

    無妄：

    他沒有回應(yīng)，只目光不豫地盯著他。

    江眉卿也不懼他盯著，坦蕩蕩地跟他對視。

    須臾，他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聲音一如既往的冷。

    快點。

    江眉卿不緩不急地并攏起兩指，口頭連連應(yīng)道：快了快了。

    他深諳適可而止的道理。

    于是不再鬧騰他，專心把余毒清理出來，再仔仔細細地在傷口附近凝了一層保護結(jié)界。

    江眉卿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很有信心。

    仙尊，你得虧遇到我，不然這里肯定留疤。

    無妄垂下眼皮，緘默不語。

    在他看來，留個疤算什么。

    修道之人，不必在乎這種皮rou表相。

    處理好了傷口之后，周遭始終縈繞的血腥味終于淡去了。

    江眉卿有些困乏地倚在樹干上，閉目休息。

    兩人各占了一棵樹的一面枝干。

    四野幽靜，連一點蟲鳴聲音都沒有，真正的隔絕世外。

    江眉卿忽然打破安靜。

    仙尊？

    無妄沒有應(yīng)聲。

    仙尊睡了嗎？

    無妄：

    他很淺眠，一點聲響都讓他無法入睡。

    本來都快要入睡了，卻被江眉卿孜孜不倦的叫喚弄得清醒。

    有事？

    江眉卿低聲道：仙尊餓嗎？

    不餓。

    他修為已近飛升，早已辟谷，怎么會餓？

    但江眉卿就不同了，他靈力低微，還遠遠沒有到辟谷的階段。

    進入千秘境以來，粒米未進。

    雖說這里面時間流逝很快，幾天的時間可能在外界也就一天時間，但這么久沒有吃，他也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江眉卿環(huán)顧四周，目光在探尋著什么。

    無妄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用看了，這里方圓二十里內(nèi)，沒有任何飛禽走獸。

    江眉卿頹然地垂下腦袋，他剛剛也用神識探過了。

    是的，連只蚊子都沒有。

    這不奇怪。

    山洞里面有那樣的怪物，主宰了這里的一切，其他生物自然聞風(fēng)而逃。

    如今也沒有辦法，只能等明天趕到下一個地方，再去覓食了。

    他把手搭在空腹上，給自己催眠，睡著了就不餓了。

    夜色闌珊，溫度一點一點地降低，江眉卿熟睡之中，忍不住渾身輕顫。

    轉(zhuǎn)過身，想要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一點。

    一伸手，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熱源。

    好暖和。

    他本能地順著熱源而去，張牙舞爪地攏上去。

    無妄倏地睜開眼睛，頓時頭皮炸開。

    焚身魔本就蠢蠢欲動，他壓制了許久才平復(fù)了一些，現(xiàn)下被他一觸碰，渾身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熟悉的熱度像潮水一樣，再次襲涌上來。

    滾！

    他低低地罵了一句。

    但江眉卿熟睡了，壓根就沒有聽到。

    無妄杵著身體，強忍了一會，終于忍不了地用劍柄去挑開搭在他身上的爪子。

    將每一只都扒拉下去。

    可是沒一會，對方又盤上來了。

    更要命的是，這次搭住的地方正是關(guān)鍵處。

    無妄：?。。?/br>
    他霍地站了起來，臉色幾乎要吃人似的，陰沉可怖。

    但見那罪魁禍首卻還是無知無覺地靠著樹干睡覺，歪著腦袋，歲月靜好。

    無妄：

    廢物。

    他竭力平復(fù)了一下心里的怒意，隨意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距離那廢物遠遠的，開始打坐調(diào)息。

    江眉卿是被活生生冷醒的，渾身抖得像是每一根骨頭都要離家出走一樣，上下兩排牙齒更是為此大打出手，咯咯作響。

    真是見鬼了，這里晝夜溫差怎么這么大？

    這是要凍死人不償命。

    他環(huán)住身體，使勁地搓了搓兩只手臂，努力搓出一點熱量來。

    就在這時，背后突然一陣涼風(fēng)掠過，絲絲陰涼漫上脊椎，無端端地更冷了。

    他微微蹙眉，感覺不太對勁，霍然轉(zhuǎn)過頭。

    暗夜里，兩只圓溜溜的眼睛與他四目相對。

    就在一步之遙處。

    江眉卿好歹被嚇過兩次了，事不過三。

    他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又是你這只蠢東西。

    那兩只眼睛的主人赫然是白天在山洞中見到的龍象。

    龍象仿佛一愣，眼珠子定住，慢慢垂下碩大的腦袋，怯懦地退了幾步，頗有種認錯的意味。

    江眉卿看它的反應(yīng)，敏銳地瞧出這東西有靈性，恐怕不是普通的擬形龍象。

    一人一怪還在對峙的時候，忽然背后鏘地一聲。

    江眉卿一回頭，無妄的靈器掉了，人也半跪著，額上青筋突兀。

    明顯焚身魔發(fā)作了，在竭力克制著。

    焚身魔發(fā)作通常是一次比一次更猛，除非徹底拔除，否則沒完沒了的發(fā)作只會更磨人。

    江眉卿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想要攙扶起他。

    然而無妄一察覺來人，立即汗毛倒豎，虛虛一掌準備揮出去。

    江眉卿是領(lǐng)教過他掌風(fēng)的厲害的，當下靈活地朝旁邊一躲。

    身后忽然傳來低沉的咆哮聲，像是牦牛發(fā)怒似的。

    他一回頭，便瞧見那只龍象不知什么時候慢慢變大、變高，濃重的陰影籠罩下來，鋪天蓋地帶著冰冷的氣息，仿佛宣判命運的死神一般，令人戰(zhàn)栗。

    適才還好好的，怎么又發(fā)瘋了？

    江眉卿根本來不及多想，那東西已經(jīng)怒吼著朝無妄攻擊過去，行動間帶起周遭狂風(fēng)大作。

    無妄低垂著眼皮，似乎恍若未覺。

    他已經(jīng)被焚身魔折磨得失去了意識。

    仙尊！

    江眉卿大聲地呼喚他，他卻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反應(yīng)。

    龍象在逼近無妄方寸之內(nèi)時，江眉卿的心也驀地提到了嗓子眼。

    這時，掉落在地的龍吟細終于發(fā)揮出了點上古靈器應(yīng)有的本事。

    咻！地一聲橫飛起來，卷起狂風(fēng)的威壓颶力，直戳龍象脖頸下命門。

    龍象也不是吃素的，身形一幻化，消散了個干凈，讓那一劍刺了個空。

    就在人找不到它的時候，它又倏地從半空出現(xiàn)，垂直往下壓。

    江眉卿眼睜睜瞧著，急中生智，突然大罵。

    你這蠢物！你不想回家了嗎？

    龍象往下猛沖的身軀忽然一震，在半空中硬生生轉(zhuǎn)了個方向，看向了江眉卿站的地方。

    江眉卿暗自納罕。

    他本就是詐一詐它，沒成想，這蠢物真的跟原身有牽連。

    想必應(yīng)該是原身豢養(yǎng)的靈寵，頗通曉人性。

    所以只攻擊無妄，卻不攻擊他。

    可是下一刻，出乎他意料

    那只龍象在一頓之后，更加惱火，裹挾著更猛烈的颶風(fēng)，抬起腳掌呼向無妄，竟是想要將他活活踩死。

    江眉卿心里猛地一沉。

    他當然不可能看著無妄死在他面前。

    有沒有命出去還是后話，無妄要是死了，光是一個暮云宗，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退后幾步，提氣運力，調(diào)轉(zhuǎn)體內(nèi)靈力。

    他那點子薄弱到幾乎為零的靈力在這只龐然大物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