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4)
風聲雨聲甚至是寒潭流水聲,全部消失了。 前輩! 吳秋玉喚了聲,希望站在后面的黑衣人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然而后面空蕩蕩的,毫無回應。 魔龍狠厲一爪落下,在修士臂上撕出長長一道口子。 緊接著又是背部,腿部,腹部。 如玩弄獵物一般。 修士衣袍很快被血染透,他扶著劍,半跪在地,撐著不肯倒下,趁著喘息的間隙,舉目四顧,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無邊的血,無邊的雨。 轟隆隆的雷聲中,魔龍利爪再度落下。 昭昭捏緊拳頭,有溫熱的血,自掌心緩緩流下。 修士被困在魔龍巨大的龍軀中,看不到外面景象,昭昭卻看得清楚。 那些蟄伏在暗處,本應一擁而上,去斬殺魔龍的所謂仙門修士,在魔龍被引出后,并未現(xiàn)身支援,而是在第一時間往相反的方向掠去。 那里,正是魔龍洞xue所在。 他們眼底燃著貪婪的光,在洞中翻找,搜尋,任由師父孤身為餌,被魔物折磨、虐殺。 他們有的找到了秘籍,有的找到了失傳已久的魔族符咒。 有的甚至取出靈囊,小心翼翼,如獲珍寶的將洞中殘留的魔氣都一縷不剩的搜集起來。 峭壁之上,修士銀面被風吹落,露出布滿魔紋的一張臉。手中玄玉劍,突得騰起無數(shù)黑焰。 魔龍沉默的凝望著那柄劍,竟緩緩放下了再一次揮出的利爪,猩紅雙目,陡然射出兩道興奮的光。 魔紋在修士肌膚上迅速蔓延,很快爬滿他的手掌手臂,甚至是眼睛。 修士自血泊中爬起,當風而立,緩緩舉起劍,劍身散發(fā)出的威勢,竟將魔龍的氣勢壓了下去。 魔龍垂下龍首。 修士提起劍,袍袖飛舞,御風而下,掠向寒潭之中。 還在翻找搜刮的眾人見到那滿身魔紋,猶如厲鬼一般提劍而入的玄衣修士,俱目露驚恐。 吳、吳義士,你這是修士毫不留情的揮劍,割斷說話人喉嚨。 劍鋒過處,血濺寒潭。 那些仙門中人,以各式各樣的姿態(tài)永遠倒在了血泊中。 修士眼底魔紋欲盛,提劍逼向最后一人。 薛成峰懷中抱著兩冊厚厚的秘籍,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退到石壁上,退無可退。 吳修士! 薛成峰大吼,將靈劍抽出。 咱們都是修行中人,何苦如此刀劍相向。你若再近前,休怪薛某不客氣了。 薛成峰手臂和聲音都在顫抖。 修士陰沉沉望他一眼,暴烈劍意,兇猛壓下。 薛成峰手中靈劍登時碎裂成兩段。 薛成峰驚恐的睜大眼,一陣絕望襲來,準備閉目等死。 這時,一只青色精致的蟈蟈籠,帶著蒙蒙水汽,突然出現(xiàn)在了修士面前。 修士染滿魔紋的眼睛倏地一怔。 這一霎功夫,一柄利劍,穿透修士胸膛。 薛成峰睜眼,又驚又喜的望著從天而降的黑衣人。 走。 黑衣人道。 薛成峰踉蹌爬起,將秘籍藏到懷中,跟著黑衣人離開。 寒潭洞內(nèi),修士撐著劍,半跪在地,手指貼著濕冷地面,小心翼翼的將那只被丟在地上的蟈蟈籠撿了起來,納入懷中 昭昭眼睛盈滿水霧。 低頭,將視線落在石案上的那只蟈蟈籠上。 一滴淚,無聲掉落。 之后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師父冒雨回了觀音村,只為再看一看他,而后就將他托付給王大叔一家,再度入山,與魔龍同歸于盡。 除了觀音村的村民,再無人知曉,一個平凡的修士,如何以生命為獻祭護住了一村人的性命。 而那些沽名釣譽,狼心狗肺之徒,卻依舊光鮮亮麗的活在世上,享受著世人的尊崇和吹捧,甚至成了除魔衛(wèi)道的大英雄。 何其不公。 柳文康將水靈珠收起,示意昭昭可以離開了。 昭昭沒有動,問:你是誰?為何會帶我來這里? 柳文康笑了笑。 小公子如此聰明,難道猜不出來么? 昭昭默了默,伸指,沾了一點潭水,在石案上緩緩刻出一道符文。 金色的符文。 以前需要耗費大半日才能刻出一道的符文,昭昭已經(jīng)能輕松的一筆刻出。 柳文康道:小主人,好久不見。 昭昭雖然已經(jīng)猜到答案,還是激動了下。 柳木小人,真的是你? 柳文康點頭。 多虧君上與小主人的符文,我才得以修煉出本形。 我不日即將飛升,今日帶小主人來此,不為別的,只為報小主人恩情。 如此恩已報完,我也該離開了。 語罷,他元神漸漸隱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昭昭心里其實還有其他困惑。 比如,柳文康到底是什么時候認出他的?當年在西州柳家莊時,柳文康引導他入無情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可轉(zhuǎn)念一想,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師父。 昭昭將蟈蟈籠收起來,離開山洞,直接御劍往村子趕去。 ** 而另一頭,長淵已經(jīng)快急瘋了。 他不過與梵音通了個音訊,回到屋里,就發(fā)現(xiàn)昭昭不見了。 長淵一顆心如墜冰窟。 他先去前面的神仙廟找了一圈,又大半夜敲響隔壁王氏夫婦的門,詢問了一遭,都沒有昭昭的下落。 大半夜的,昭昭能去哪里? 長淵心一沉,腦海內(nèi)不受控制的浮現(xiàn)出種種猜測。 所有猜測都指向一個結(jié)論,昭昭真的不要他這個師父了。 否則,怎會大半夜不告而別。 王氏夫婦也幫著長淵一起找,并安慰長淵:吳神仙不用擔心,聽先祖說,那小神仙最是喜歡粘著神仙您的,有一年除夕,您在山中修行未歸,小神仙提著燈,一個人在村口等了整整一夜,等著您回來。村里人每回開玩笑說要把小神仙拐走養(yǎng)到自己家,小神仙都會沖村民發(fā)脾氣,說自己永遠都不離開師父。小神仙一定不會拋下您自己離開的。 長淵內(nèi)心卻得不到多大的安慰。 因他清楚的知道,以前的吳秋玉有多好,他這個師父就有多不合格。 正五內(nèi)如焚,吱呀一聲,籬笆門響了。 昭昭收起劍,從外頭走了進來。 少年眼睛還紅紅的。 長淵一愣,繼而大喜,大步走過去,將少年緊緊抱在懷中。 王氏夫婦也跟著笑了,忙告辭離開,繼續(xù)回去睡覺了。 昭昭還在為在水靈珠中看到的往事憤怒傷心,突然落入一顆堅實溫暖的懷抱,還有些回不過神,仰頭,羽睫眨了眨,問:你抱我做什么? 傷心的明明是他。 便宜師父怎么眼睛看起來比他還紅。 而且昭昭偏頭打量小院,發(fā)現(xiàn)院中一片狼藉,像是被山賊搶劫過一般,水缸倒了,羊圈壞了,籬笆門也折了一片。 這些可都是當年他和師父一起建起來的,怎么成了這副模樣。 昭昭很快有了懷疑對象,抬起烏黑眼珠,瞪向長淵。 這是怎么回事? 長淵沒吭聲,雙眸深若潭,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剛剛,師父真的快瘋了。 昭昭一愣,繼而溢出絲歡喜,問:真的么?為什么會瘋? 長淵嘆口氣。 你明知故問。 誰明知故問了,我就是好奇呀。聽說當年你的墨羽替你擋劫時,你也發(fā)瘋了。和今日相比,哪一回更瘋? 第153章 一劍霜寒24 少年眼睛慧黠明亮,滿是期待,期待著答案。 長淵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被挑逗了。 默了默,道:你說呢。 昭昭不高興:是我在問你,你怎么總讓我說? 那本君也要問你一個問題。 你先回答我的。 昭昭不依不饒,鐵了心要知道答案。 他可是太嫉妒墨羽了。 他非得知道,便宜師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雖然昭昭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很為難人。 長淵頓了頓,要開口,昭昭忽又道:算了,你不用說了。 長淵問:為何? 昭昭道:不想聽了。 長淵卻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雪霄宮那個夜晚。 少年也是如今日這般,蜷在他懷中,問了他一個問題,在他未開口回答前,突然又說自己不想聽了。 原話是師尊不必說了,我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呢。 那時他確實心存偏見,可也不至于,如昭昭所想的那般。 同樣的錯誤,他不能再犯第二次。 長淵回過神,認真道:你不想聽,本君卻想說。 墨羽替本君擋劫,是因本君思慮不周,布置不當,所以事發(fā)后,本君愧疚多于瘋狂,一心要找到醫(yī)治之法,喚回他的魂魄。本君曾在《大荒經(jīng)》中見到過前人記載的招魂之法,雖知前路坎坷,希望渺茫,可總歸還有個盼頭,一切事仍可由本君掌控。 可你不一樣。本君辜負你太多次,本君怕即使能把住你的人,也把不住你的心,本君以為,你真的不告而別,去找你的新師父,再也不回來了。那樣的話,本君真不知要如何才能挽回。 昭昭一直支著耳朵聽著。 聽著這里,道:我任性又蠻橫,哪里如你的墨羽乖巧懂事,天賦異稟,你表面這么說,心里還不知怎么厭煩我呢。若我真不回來,你恐怕要高興的睡不著覺,還挽回什么? 長淵莞爾:本君承認,當你在一十四州收你入門,的確存了些偏見和戲謔之心,因本君活了這么多年,從未見過像你這樣慧黠靈動的小東西。 本君當時就想,本君倒要看看,這小東西入了本君門下,還能翻出什么水花。 昭昭皺了皺鼻子:看吧,你就是一開始就看不起我,成日的想看我笑話,根本沒有把我當徒兒看待。 你收你的墨羽入門時,也是這般心態(tài)么,肯定不是的,你肯定驕傲又自豪,覺得自己收了天底下出身最高貴、在劍道上天賦最佳的弟子。 長淵卻道:不是的。 本君避居雪霄宮時,已有兩萬歲高齡,過去的兩萬年間,本君從未想過收徒,之后,也未有這個打算。收墨羽入門,只因一個意外。 這說法倒新鮮。 昭昭揚起睫,問:什么意外? 你可知,本君體內(nèi)的那道劫咒從何而來? 知道,不悔池中嘛。 想到這事兒,昭昭又一陣酸意上涌。 因有關長淵和墨羽那段命定的師徒緣分,早已以各中版本流傳在一十四州各個角落,他早聽得耳朵都生繭子了。 無非就是便宜師父二次入魔窟的時候,在不悔池中看到了一個拉著他衣角,喚他師父的少年,此事何其匪夷所思,便宜師父一個晃神,就被血池中的劫咒傷到了。 這少年正是墨羽。 回到雪霄宮后,長淵就把這個命定的徒兒收入座下,成就了一段師徒佳話。 其他人就算了,沒想到今日,便宜師父也要用這事兒來刺激他。 昭昭道:這又有什么可說的。 長淵聲音如羽輕柔:本君的確在池中看到了幻象不錯,可那個少年,并不是羽兒。 昭昭正氣鼓鼓的,聽了這話一愣,問:那是誰? 長淵聲音更輕:本君二入萬魔窟,正是四百年前,魔族余孽作亂時,也是吳秋玉,與魔龍同歸于盡之后。 你說,本君看到的人,會是誰? 昭昭心房一跳,道:那是你的事,我怎么會知道。 你應該知道的。 長淵喉頭發(fā)澀:本君看到的,是你,昭昭。 雖然已經(jīng)隱隱猜出答案,可聽長淵親口說出答案,昭昭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所以,你把我認作了別人,還把人家收作了徒弟? 昭昭更加心塞。 長淵點頭。 當時,本君全然失了那頓記憶,根本沒有看清那少年的樣貌,只記得,他眼尾生著一粒朱紅小痣?;氐窖┫鰧m后,天君再次登門拜訪,想讓本君收墨羽為徒。本君原本已經(jīng)回拒多次,可就在那時,本君看到了墨羽眼尾的小痣。 就因為一顆痣? 昭昭一陣氣悶。 天底下長痣的人多了,墨羽的那顆小痣,哪里有他的漂亮。 便宜師父真是眼瞎,連他那么漂亮的小痣都能認錯。 長淵坦然道:此事本君辨無可辨,的確是本君的過錯,本君向你道歉。 昭昭哼道:道歉有什么用,就算是認錯了,后來你看到我眼尾小痣的時候,怎么就沒有像待墨羽那樣待我。 說到底,你還是嫌棄我,嫌我出身差,家世低,資質(zhì)不如你的墨羽。 長淵失笑。 本君承認,剛開始收你入門時,的確對你存在一些偏見,可并不是因為你的出身、家世、資質(zhì)這些凡俗之物。 那是因為什么? 你當真要聽? 當然! 直到現(xiàn)在,昭昭仍忘不了剛?cè)胍皇闹菽顷囎樱?jīng)歷的中中不公與委屈。 當然,不公多來自旁人,在長淵這里,更多的是委屈。委屈一入門,便被師父發(fā)配到后山禁殿里住。 禁殿里陰冷又潮濕,他幾乎每隔幾日就要鬧一回疹子。 這還是次要的,主要是丟臉。他是多虛榮多要面子的人呀。 因為住在禁殿,他都不好意思叫同門和兄長來做客,每回遇到同門輪流宴客,都只能以各中理由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