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大哭起來，“大夫，我爹還有救嗎？”

    云禧猶豫著，她不確定患者的心理承受力。

    那漢子頓時明白了，面色明顯蒙上了一層黑灰，吶吶道：“不過是砸了一下而已，怎么就該死了呢？日子雖苦，可還總是有奔頭的啊，孫子們還沒長大呢?！?/br>
    “嗚嗚嗚……”年輕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方御醫(yī)的學(xué)徒不忍心，“師父，您老有辦法嗎？”

    方御醫(yī)問云禧，“內(nèi)傷？”

    楚御醫(yī)也看了過來，“那好像是肝臟的位置?！?/br>
    云禧道：“肝臟破裂了?！备闻K破裂，必須手術(shù)，而且，即便她會做手術(shù)，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方御醫(yī)就瞪了學(xué)徒一眼。

    云禧搖了搖頭，“對不住，實在救不了你，你老有什么就早早安排下吧?！?/br>
    對方既然猜到了，她就只能實話實說，在這個時代，安排好后事，從容地走，對兒孫們有好處。

    云文洛抹了把臉，對身邊的長隨說道：“送他們父子回去吧。”

    喧鬧的人群因此安靜了不少。

    這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讓云禧感到無能為力的人。

    她心里極不舒服。

    云文洛道：“這不是你的錯，你看看，那么多人都是你一手救治的，你做得足夠好了。”

    楚御醫(yī)點點頭，“老朽自愧不如，云大夫不必為此自責(zé)，我們的確是大夫，但也僅此而已?！?/br>
    方御醫(yī)也道：“醫(yī)者仁心，云大夫當(dāng)?shù)闷疬@四個字?！?/br>
    他總算說了一次人話。

    “嗐……”云禧開了口，“我都知道，但我還是難過。”

    等著的老百姓說道：“大夫，你可別難過了，好好給小人包扎，小人不想死?！?/br>
    云璟瞪了他一眼，“你離死還遠(yuǎn)著呢，要不要小爺送你一程？”

    那人縮了縮脖子，不敢廢話了。

    此事很快傳進(jìn)了大門內(nèi)。

    鄭太后說道：“大夫責(zé)任重大，別說她一個孩子，便是哀家也受不了?！?/br>
    樂平長公主道：“云大夫這是何苦呢？”

    建平長公主點了點頭，“這么一看，她確實有幾分本事?！彼龘]手叫來一個大太監(jiān)，“三件事，一，你去籌些糧食準(zhǔn)備施粥；二，派人查查鎮(zhèn)上總共死了多少人，都是多大年歲；三，順便再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會死?！?/br>
    大太監(jiān)應(yīng)一聲，即刻去辦了。

    鄭太后搖了搖頭，“你這孩子，疑心還不小?！?/br>
    建平長公主道：“說不定只是扭傷腰腹而已，誰知道呢？母后莫生氣，如果那人真的死了，兒臣定待云大夫如上賓。”

    第104章 轉(zhuǎn)變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 公雞照常打了鳴——方圓幾十里，雞叫聲此起彼伏。

    田野里，遠(yuǎn)山上， 霧靄蒙蒙。一棵棵大樹矗立其中， 筆直遒勁的枝干撐起了一片片柔軟， 有點像棉花糖。

    大自然總是美好的， 即便在帶給人類無窮無盡的疾苦后。

    云禧給最后一個年輕人包扎好傷口， 直起腰身，輕嘆了一聲。

    云璟心疼地問道：“累了吧?！彼懔怂凰?，兩眼同樣熬得通紅。

    云禧道：“還行， 走吧，我們進(jìn)去。豆豆該醒了， 那小子見不到我會哭的?！?/br>
    云璟扔下裹在身上的被子，起了身。

    姐弟倆一起進(jìn)了大門。

    后半夜，云文洛把所有馬車趕到空闊地，太后、長公主等人都上了車，總算踏實地睡了半宿。

    豆豆跟李嬤嬤睡的。

    姐弟倆找過去時，小家伙正在吭哧吭哧地醞釀情緒， 準(zhǔn)備大哭一通。

    云禧循著聲音打開車門，把小家伙包在被子里抱了出來。

    李嬤嬤還在睡著， 鼾聲陣陣。

    “娘?！毙〖一镂亟辛艘宦暋?/br>
    “噓……”云禧在他臉蛋上親親， 抱著他往內(nèi)院去了。

    一路上可謂斷壁殘垣， 比之昨日， 簡直天壤之別。

    豆豆驚訝極了， 大眼睛瞪得溜溜圓， 一會兒指指倒塌的房子， 一會兒指指攔路的圍墻， 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云禧道：“房倒屋塌，昨天晚上地震了，地震，豆豆明白嗎？”

    豆豆若有所思，“地，震?！彼堰@兩個字說得很標(biāo)準(zhǔn)。

    云璟摸摸豆豆的臉，打著呵欠說道：“還是當(dāng)小孩子好?！?/br>
    云禧笑笑，“我也覺得。”成年人雖然自由，但痛苦也多。

    云禧住的西廂房的后墻塌了，露出一個大洞，但柱子牢固，房頂無虞。

    三人找來水盆洗漱一番，云璟去找地方補(bǔ)眠，云禧則獨自騎馬回了自家莊子。

    “云大夫，你回來了！”王mama正在潑水，高興地大喊了一聲。

    “大家都沒事兒吧。”云禧從馬上跳下來，把韁繩扔給王鐵柱。

    “沒事沒事?！蓖鮩ama一家都在這里，又沒有傷財?shù)臒?，心情還算不錯，笑道，“大家半點事沒有，倒是云大夫辛苦了。”

    王有全半夜時去過長公主的莊子一趟，知道云禧一直在忙。

    云禧看著眼前這片七零八落的建筑，“心不苦，命苦。”

    “唉……”王mama嘆了一聲，“誰說不是呢，一天沒住過呢，倒了！”

    “算了，不想了?！痹旗甏昴?，“王mama帶會兒豆豆，我要睡會兒了?！?/br>
    她把豆豆放在學(xué)步車?yán)?，蹲在地上說道：“豆豆乖，跟王mama一起玩，娘要睡一會兒去?！?/br>
    豆豆伸出小手，摸摸她發(fā)青的下眼袋，“娘娘乖?！比缓?，他駕著學(xué)步車，撒著歡兒地往王鐵柱的方向去了。

    王鐵柱正在喂馬。

    云禧苦笑著搖搖頭，囑咐道：“可以看馬，但不能太近?！?/br>
    王mama拉住那頭脫韁的小野馬，笑道：“云大夫放心吧。”

    云禧對她還是放心的，又跟正在熬粥的丁嬸子說一聲，上了自己的馬車……

    不知過了多久，云禧被叫醒了。

    丁嬸子見她似醒非醒，怕嚇著她，壓低聲音說道：“云娘子，云七爺來了，說是馬上回京?！?/br>
    “哦……”云禧很困，但她更惦記季昀松，抻了個懶腰，“一起回吧，這里應(yīng)該顧不上了?！?/br>
    丁嬸子有些黯然，“不知道家里怎樣了，只怕回去也是沒地方住?！?/br>
    “嗐，不想那么多吧?！痹旗幌胱屒榫w陷入擔(dān)心和悲苦之中，趕緊下了車，“朝廷不會不管，一定會沒事的?！?/br>
    云璟抱著豆豆過來了，說道：“估計外祖母已經(jīng)出發(fā)了，我?guī)Я藘奢v空車過來，等下跟你們一起走。”

    ——雇來的車昨天就回了，云禧這邊車不夠了。

    “雪中送炭，正好夠用。”云禧對王有全說道：“收拾東西，只帶有用的，沒用的隨便找個地方存著吧。”

    老王頭問：“小人的工具還是帶回去吧?！?/br>
    云禧道：“必須帶回去，家里也不會比這好多少，都用得上?！?/br>
    于是，吃食、被褥等東西，重新打包齊整，跟著云禧一家回了京城。

    一路所見，俱是房倒屋塌，好多家大門外都掛了白幡——那是家有喪事的象征。

    來時打尖的地方都已不復(fù)存在，車隊只能在一處小河溝旁停了下來。

    麒麟軍的人提早通知過云禧，說太后娘娘要在這里休息一下，吃飯飲馬，半個時辰后出發(fā)。

    云禧下車看了看水質(zhì)，水是清澈的，魚蝦都有，可以飲用。

    她讓王家父子打些柴草，就地起火，做了一大鍋熱粥——粥里放了紅色的腌rourou丁，綠色的白菜葉子，還打了些雞蛋在里面，是一鍋香噴噴的蔬菜粥。

    云禧給干凈的小銅盆盛滿，交給云璟，“你走一趟，請幾位長輩嘗嘗。”

    云璟有些為難，“不用吧，這么粗糙的東西。再說了，母親若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又要不高興了……啊，她不是對你不高興，是男女大防讓她不高興?！?/br>
    他是云文洛派來的，長公主不知道他在云禧這里。

    他說的亂七八糟，但云禧聽明白了，“粗糙是粗糙了點，但讓到是禮。我走一趟，你先吃飯。”

    云璟如蒙大赦，高高興興地回了車上。

    云禧抱著飯盆去找鄭太后。

    鄭太后和兩位長公主在一起，母女三人正就著從莊子帶出來的茶水，啃著干巴巴的小點心。

    長公主的人不可能不會做粥。

    云禧福至心靈，忽然明白了，不是她的粥做法粗糙，而是外面的水質(zhì)、食材不是精挑細(xì)選，所以這些錦衣玉食的人不吃。

    這還讓到是禮嗎？

    可來都來了呢。

    云禧尷尬地笑笑，“民女做了些粥，不知……”

    “放這兒吧?！苯ㄆ介L公主發(fā)了話，對一個女官說道，“正好把那兩盤點心讓云大夫帶回去?！?/br>
    云禧有些意外，卻也沒表現(xiàn)出來，躬身謝過，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