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灼剛睡醒，迷迷糊糊，嘴巴動得比腦子還快：“我過去當(dāng)燈泡嗎？”

    蔣隨和程子遙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似乎在問，你在說些什么。

    氣氛瞬間僵住。

    段灼從沒經(jīng)歷過這種狀況，不知道該和這倆人挑明，方便大家日后相處還是繼續(xù)裝聾作啞，把自己當(dāng)成透明人。

    他個人更傾向于前者。

    “懶就懶，還找什么理由?！边€是蔣隨最先打破沉默。

    段灼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直到倆人出門也沒再多關(guān)心一句。

    睡了個回籠覺，段灼起床刷牙。

    學(xué)生公寓旁邊就有個小型的田徑場，他推開玻璃窗，看見cao場上一前一后那兩道身影。

    其實cao場上運動的不止他們，有在熟悉環(huán)境的新生，也有其他在跑步的學(xué)生，但蔣隨勻稱修長的身形，以及那身藍(lán)白色的運動服都過分耀眼，光那奔跑的背影就叫人一眼認(rèn)出。

    段灼立在洗手間窗戶旁看了一會兒，程子遙支撐不住，癱倒在草坪上，蔣隨路過時候踹了他一腳，程子遙沒有站起來。

    段灼以為蔣隨也會躺下休息，畢竟他們已經(jīng)在外邊活動了足足兩小時，但蔣隨并沒有，他喝完水，撿起地上的毛巾擦汗，接著跑，一圈又一圈。

    他的四肢就像是流水線上的儀器，機械又完美地活動，到后來甚至還有其他學(xué)生坐在草坪上看著他跑。

    段灼最終沒有看完，他去食堂買了份三明治，吃完便和許多新生一樣，漫步著熟悉校園。

    t大有著濃厚的歷史底蘊，光博物館就夠他逛一天，傍晚他在校外的一家自行車店買了輛二手的山地車。雖然學(xué)校到處都有租車的地方，但他還是覺得有一輛自己的車更方便。

    入學(xué)前幾日事情不多，就是各種培訓(xùn)和體檢，段灼的絕大部分休息時間都待在圖書館，到晚上熄燈前回去。

    他喜歡看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離蔣隨他們遠(yuǎn)一些，他總覺得蔣隨和程子遙需要更多私人空間，方便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而事實上，蔣隨和程子遙除了鍛煉就是玩，大學(xué)城附近的密室逃脫都被他們玩了個遍。他們也邀請過段灼一起，但被段灼拒絕了。

    蔣隨開始還以為段灼是因為缺錢才不想玩，故意說那家店還在試營業(yè)，可以免費玩，門票錢他可以偷著買單，但段灼仍然表現(xiàn)得興趣缺缺，他便沒有再邀請。

    大家雖然同吃同住，但交流極少，認(rèn)識一禮拜，段灼才知道這倆人練的原來是短道速滑。

    蔣隨和程子遙都出生于黑龍江，一個擁有得天獨厚的氣候優(yōu)勢的地方，冰雪項目的名將幾乎都來自這里。

    蔣隨爺爺熱衷于觀看體育賽事，蔣隨耳濡目染地愛上滑冰，小學(xué)兩年級接觸花樣滑冰，被各種環(huán)跳折磨得崩潰，從而改練短道速滑。

    程子遙和他的經(jīng)歷差不多，倆人從小學(xué)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學(xué)，每晚都一起訓(xùn)練，如果不是蔣隨因為打架被學(xué)校勸退，蔣隨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黑龍江讀大學(xué)。

    聊起蔣隨當(dāng)年打架的事跡，程子遙簡直手舞足蹈，唾沫橫飛：“冤啊！我隨哥就是給冤死的！”

    當(dāng)年，蔣隨在上廁所的時候聽到一個男生在問另外一個男生，如何帶女朋友開房。

    從倆人的交談中得知，那女孩拒絕過男生好幾次，被問到的男生就提議他去買酒和藥，灌醉她再實施性行為，等人醒了就裝糊涂。

    這倆人發(fā)表了諸多侮辱那女孩子的言論，蔣隨上前勸了兩句，被罵“關(guān)你吊事”，甚至還動手動腳。蔣隨的脾氣上來，二話不說直接開干，最后那倆人去醫(yī)院驗了傷，帶著單子回校報復(fù)。

    “那倆渣滓壞的要死，一口咬定是隨哥挑事，先動的手?！背套舆b說。

    如果這個故事的主角不是蔣隨，段灼會覺得離譜，這世上哪有這么講義氣的，自己都要被勸退學(xué)了還不把女孩名字供出來，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但他見識過蔣隨見義勇為，甩給阿姨一萬八的模樣，知道這樣的事情，蔣隨真做得出來。

    “那女孩后來知道真相了嗎？”段灼問。

    蔣隨躺在床上玩手機，聽到這句才淡定開口：“我沒明說，但她肯定心知肚明，臨走那天她跟我說了對不起?！?/br>
    當(dāng)英雄意味著承擔(dān)和犧牲，古往今來，英雄大多都沒有太好的下場。

    段灼雖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jié)局，但也能理解女孩當(dāng)時為什么做出這樣的選擇，一個懵懵懂懂的初中生，對戀愛抱有幻想，沒有建立起正確的是非觀，或許還會覺得站在男友那一邊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br>
    況且在那樣一個困境之中，她恐怕很難有勇氣面對那些信任她的長輩說出真相，她的選擇本身也是一種逃避。

    退學(xué)后，蔣隨就被爸媽帶到南城，“栓”在身邊。

    蔣隨的文化課成績爛如狗屎，所幸體育成績搶眼，高中拿到過國家級運動健將稱號，沒有參加高考，直接被學(xué)校特招進來。

    段灼聽完，終于理解為什么蔣隨不愛看帶字的書。

    他都能想象蔣隨坐在班里上課時的模樣——坐在最后一排，不是趴著睡覺就是干擾同桌，最大愛好應(yīng)該是在課本上畫小人。

    程子遙聽了他一通分析，大笑著辯駁：“錯！隨哥上課最愛轉(zhuǎn)書，不管多厚的書本，他都能轉(zhuǎn)個對穿！”

    正巧蔣隨洗完澡出來，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要你多嘴！”

    段灼留意到蔣隨的耳朵尖有些泛紅，不知是被熱水燙的還是被揭了老底在害臊。

    直到寢室熄燈，程子遙還在嘴碎，揭露蔣隨在校時期的種種惡習(xí)，段灼縮在被窩里笑，這一晚，他和他們聊到十二點才睡下。

    英語分級測試結(jié)束的第二天就是軍訓(xùn)，規(guī)定新生七點半在cao場集合，段灼六點鐘起來，洗漱換衣。

    蔣隨起得更早，從外邊帶回來燒麥、rou餃和豆?jié){，招呼大家一起吃。

    程子遙大馬金刀坐下，嘴里吃著還指指點點，說為什么不是豬rou香菇，為什么沒放辣油，豆?jié){里的糖放少了。

    蔣隨忍了兩個餃子的時間，咽下去就回懟，用帶著濃重地域色彩的語言一通狂噴。

    東北人好像天生就擁有這項傳奇技能，罵人時像架起了一把步槍，瘋狂掃射。從蔣隨口中蹦出來的新鮮詞匯并不帶臟字，但嘲諷值拉滿，他的口音又讓它們聽起來有些幽默。

    段灼邊聽邊樂，像免費聽了一場相聲。

    他們的爭執(zhí)維持了五分鐘，坐下來又跟沒事兒人一樣，程子遙問蔣隨，這頓早飯一共花了多少錢。

    蔣隨反問：“問個毛，知道了你給嗎？”

    吃飯不用給錢，這是程子遙享有的特權(quán)，他甚至可以一邊數(shù)落蔣隨買的早點，一邊吃得心安理得。

    不過段灼不認(rèn)為自己也享有這項特權(quán)，給蔣隨發(fā)了個紅包。

    這是段灼第一次同他們一起吃早點，拳頭大的糯米燒麥，蔣隨兩口一個，一共吃了八個，而后又把大家吃不完的rou餃吃光，食量如饕鬄。

    段灼看得一愣一愣，莫名感覺噎得慌。

    更可怕的是，程子遙說：“今天是還沒運動，他運動完了能吃下更多?！?/br>
    嘬完最后一口豆?jié){，蔣隨擦擦手，從衣柜翻了罐防曬乳，搖了搖，問段灼：“你要抹嗎？”

    而在段灼的認(rèn)知里，只有女孩子才會在臉上抹這些東西，男生曬黑就曬黑，無所謂，于是拒絕了。

    蔣隨提醒道：“今天溫度很高，中午估計三十來度，我們要在室外站一天。”

    段灼仍是拒絕。

    依照他對蔣隨的了解，但凡被拒絕過一次，蔣隨就不會再堅持，但這次情況有變。

    蔣隨一邊往臉上抹防曬一邊告訴段灼他之前被曬傷的痛苦經(jīng)歷，還像導(dǎo)購員一樣講解防曬乳的質(zhì)地與功效，強烈建議段灼也抹上一點。

    “我說認(rèn)真的，站一天你會被曬傷的。”

    蔣隨往手里擠了一大坨乳液——有種要往人身上抹的氣勢。

    段灼從嘴上抗拒延伸到全身抗拒，猜想蔣隨可能是要同他搞曖昧，潔身自好地起身：“我先走了，還要先到班級集合?！?/br>
    “等會兒。”蔣隨將那坨東西往后頸一拍，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度指揮他，“你幫我后邊抹一抹勻，露在外邊的位置都要涂到。”

    第11章 那可甭怪我不客氣了

    程子遙在走廊盡頭扔垃圾，聽見蔣隨“嗷”的一嗓子，尾音打顫，像極了小狗被踩尾巴。

    “你輕點??！想掐死我？”

    程子遙進門，險些和出門的段灼撞上，而后又瞧見蔣隨縮著脖子，右手捂住后頸rou，五官擰在一塊兒，表情極為痛苦。

    “怎么了？”程子遙問。

    蔣隨反復(fù)搓揉被段灼捏過的地方：“我讓他幫我擦個防曬，他簡直要把我rou掐下來?！?/br>
    程子遙瞅了一眼，發(fā)出喜聞樂見的聲音：“哇，都紅了耶，像被人種了草莓，看不出來他手勁這么大?！?/br>
    “滾蛋?！笔Y隨到洗手間照鏡子，確實有指甲蓋那么大一塊紅印，段灼是用手指捏緊他的皮膚，狠狠拔了兩下。還別說，留下來的印記真挺像被人嘬的。

    蔣隨想找段灼報仇，飛奔下樓，人卻已經(jīng)不見了。

    七點半，新生以班級為單位，準(zhǔn)時在cao場集合，領(lǐng)導(dǎo)在主席臺發(fā)表演講，蔣隨的視線不安分地四處掃描。

    身旁有位男同學(xué)盯了他許久，問：“你在找女朋友嗎？要不要幫你一起找？”

    蔣隨的腦袋這才定住不動了。

    幾位領(lǐng)導(dǎo)輪流發(fā)表完演講，各個班級分散開來，在教官的指揮下站隊列。

    帶蔣隨他們班級的教官姓嚴(yán)，一米八五左右的個頭，皮膚曬成了麥色，兩道劍眉斜飛，乍一看面相有點兇。

    都說相由心生，在相處幾分鐘后，大家都預(yù)感這位教官不好招惹。

    站軍姿，有同學(xué)的手指沒有貼緊褲縫，教官從兜里掏出紙牌，在他指縫和褲縫出分別卡上數(shù)十張，掉一張就是五十個俯臥撐。

    報數(shù)報錯的，或是不夠響亮的，就得單獨出列，從一到十，扯著嗓子報數(shù)，報到教官滿意為止。

    能看出來，嚴(yán)教官很有帶班經(jīng)驗，鍛煉人的小花招一樣接一樣。

    偷笑的，搖晃的，眉來眼去的，都會被揪出來。

    “你這四肢是新安裝的嗎？還能不能并攏了？”

    “挺胸收腹，收腹，收腹能明白嗎？”

    “小小年紀(jì)肚子怎么吃這么大？”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嗎？你肚子也不小！”

    教官在隊伍間隙里穿過，看一眼蔣隨，沒說什么，又走開了。

    氣溫很高，剛開始還有領(lǐng)導(dǎo)坐在看臺上拿望遠(yuǎn)鏡圍觀，沒多久就跑沒影了，但教官們的態(tài)度并沒有因此而松懈。

    烈日炎炎，報數(shù)聲在cao場上回蕩，一次比一次整齊，嘹亮。

    大約過去一個小時，終于有班級開始休息了，樹蔭下堆放著一箱箱礦泉水，大家一哄而上，教官吼了一嗓子：“誰讓你們動水了？”

    整個班的人忽然急剎，凌亂地站在跑道上，走過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

    “給我回去站好！”

    一幫人又悻悻轉(zhuǎn)身。

    蔣隨就那么瞥了一眼，瞬間認(rèn)出段灼的側(cè)影，他的個子實在太高了，走路姿態(tài)挺拔，充滿英氣，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沖上去搶水的，慢吞吞走在最后，腰帶被他解下來，拿在手上甩來甩去，遠(yuǎn)看就像在趕一群鴨子。

    蔣隨被自己的腦洞逗笑，一抬眼，對上嚴(yán)教官凌厲的目光，立刻斂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