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香氣倒很是別致…”

    江羽垂眸掃了一眼腰間的香囊，正是那日與皇后送些用度的時候，得來皇后的賞兒?；实坌乃伎b密，問起這個，該是有所察覺，江羽便只道出一半，遮掩著一半：

    “早幾日承乾宮中用度緊缺，婢子們易被蚊蟲叮咬。皇后娘娘便讓丘禾銀絮做了這些香囊，賞與內(nèi)侍和婢子們用的。奴才那日奉陛下的意思，送陸家小姐回承乾宮，恰巧有婢子多了一件，便讓給奴才了…”

    “這香囊味道清淡，奴才覺著不礙事兒，便就帶著身上，也做驅(qū)蚊蟲用?！?/br>
    皇帝邊走邊聽，并未停下，等江羽道完始末，只將人再打量了一番，“朕聽聞，你家鄉(xiāng)也在江南一帶。”

    “瞞不著陛下。奴才是杭州人?！?/br>
    皇帝聽罷輕笑了聲兒，“倒是，玉面郎君，宮婢們看著也歡喜…”

    江羽不明其中意思，并未輕易答話，只微微頷首。

    好在皇帝并未再多做盤問，江羽自隨著皇帝身后入了養(yǎng)心殿，方與小內(nèi)侍知會了聲兒，“陛下說，傳劉侍郎一行入殿議事…”

    **

    天涼了，桂嬤嬤早在涼榻上鋪了兩層鋪墊，又置了兩個軟枕。

    星檀方聽得人來傳，玉妃在承乾宮門外候著，是來探她的。便忙讓丘禾迎了出去，讓接著玉妃來寢殿說話。

    玉清茴帶著展旗入了寢殿，還未行禮，便被星檀免了禮數(shù)?！斑@屋里沒外人，不必多禮了?！?/br>
    玉清茴看了看展旗，小婢子便將手中的食盒奉上前去。

    “我家娘娘特地與御膳房要了一碗雞蓉粥，與娘娘送來。還暖著，娘娘可要用下？”

    星檀放落了手中方還翻著的的畫冊，“可讓你們勞心了…”早幾日她去淑儀宮里蹭食，到底還讓人記掛著。“今兒御膳房倒是送了午膳來，都吃過了。便留著一旁吧?！?/br>
    桂嬤嬤來，將展旗手中的食盒接了過去。

    星檀微微起身，將玉清茴拉來軟塌上坐，卻聽她話里幾分憂心，“不過方才幾日，陸世子出了事兒的消息，便在宮中傳開了。與長孫家彈劾我父兄那時的情形一樣。如娘娘所說，都是那些人謀求的手段罷了。娘娘也莫往心里去?！?/br>
    星檀多有些慚愧。那時她勸人勸得輕松，此下事情落在自家頭上，方知道，道理再是懂的，置身其外也并非易事…只好淡淡回了聲兒：“我知道的?！?/br>
    話正說著，桂嬤嬤領(lǐng)著丘禾銀絮端了點心上來。乳酪糕、牡丹飴、咸酥餅…滿滿擺了整一茶案。

    星檀見得都幾分出奇，這些點心，也不知多少日沒見了…

    桂嬤嬤正與主子解釋了番，“方是御膳房大總管肖公公親自領(lǐng)人送來的?！?/br>
    星檀笑了笑，捏起一塊兒咸酥餅，送去玉妃手里，“這御膳房的臉，變得比天兒還快…”

    玉清茴猜得幾分，“可是陛下來了過了？”

    “晌午我睡著了，聽桂嬤嬤說，就來了一會兒。傳了趟午膳?！?/br>
    玉清茴笑了笑，試著問道，“娘娘這是與陛下說了和？”

    “便算是吧…”為了阿兄，她眼下只能如此了。

    陸月悠正行到屏風(fēng)外，聽得殿內(nèi)長姐的話，一時有些雜陳。她該高興的，長姐若還能得陛下寵愛，她便能受得長姐扶持。

    可她卻并不高興得太起來，昨夜長姐一夜未歸，聽聞，是被陛下留在養(yǎng)心殿了…

    “陸小姐，怎在門前站著？不進去么？”

    身后男子的聲音，將她驚了一驚。見得是小江公公，陸月悠方頷首，“正要進去呢。”

    又見小江公公身后還跟著幾個內(nèi)侍，手上一一端著華服與文書，陸月悠方問道，“小江公公可是來傳陛下的話的？”

    “是。過幾日陛下要與娘娘一同往稽山祭天，讓奴才先與娘娘來說說這趟行程?！?/br>
    “那小江公公先請吧?！?/br>
    陸月悠說著側(cè)了側(cè)身。

    長姐要與陛下一同出行，她若能陪著長姐身邊，便能多得見陛下了…那稽山的行宮，也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年少時候的事。

    陸月悠跟著小江公公一同入了寢殿，方見得長姐身邊坐著的玉妃，與人問了一聲安好。

    “月悠來用些點心吧?！遍L姐喚她過去，又吩咐桂嬤嬤搬著張?zhí)僖闻c她坐下。

    見得茶案上滿桌的精致點心，果真，御膳房知道陛下來過一趟，便不敢再怠慢承乾宮了。她捏了塊兒牡丹飴來，送到嘴里。這后宮女子以榮寵為山，姑母也曾與她說過這些，那還是她與翊王初初訂婚的時候…

    江羽帶著皇命來，正與星檀一一說起三日后的行程要務(wù)。

    “這是吏部特地讓司衣坊新制的禮裙，是與娘娘祭天大典那日穿的…”

    “這是行宮地圖，娘娘的清露院，就設(shè)在陛下的兩儀殿旁，娘娘可讓隨行的內(nèi)侍與婢子們先行熟悉?！?/br>
    “這本，是禮部擬定的祭典禮程。還得請娘娘多加翻閱?！?/br>
    陸月悠一旁坐著，不知不覺間，腰身漸漸挺直。小江公公那些話，她聽得一字不漏。小內(nèi)侍們捧上來的那套禮裙華貴莊嚴(yán)，裙擺是金線繡著的鳳尾，封腰是沉色的牡丹和祥云。

    她想起一年前送來陸家府上的鳳袍喜服，同樣刺繡美輪美奐，鑲嵌的珍珠不計其數(shù)，珊瑚點翠在裙角，鳳羽批尾長長曳地…

    明明只差一步了，她卻與那個位置失之交臂。

    祭祀禮程有何難，她學(xué)識不輸長姐，多加熟悉，也能處理得十分妥當(dāng)…

    星檀聽江羽講完，方讓桂嬤嬤與丘禾銀絮，將東西都收了下來。

    江羽再是一拜，便要回養(yǎng)心殿復(fù)命了。

    星檀將人叫住，“陛下可有說，本宮能帶什么人一同隨行？”

    “陛下倒是沒多交代。許是讓娘娘自己安排便好?！?/br>
    星檀道，“祭天大典以國為重，隨行的內(nèi)侍與婢子們，本宮自會從簡安排?？赏腔降么蟀肴盏男谐?，本宮一路上也想多個人陪著。江公公不妨與本宮問問陛下。”

    “娘娘若已有了人選，奴才一會兒往養(yǎng)心殿，與娘娘請問一聲便是?！?/br>
    陸月悠期待看向長姐，長姐到底是要為她打算的。卻見長姐的目光落去了一旁玉妃身上。

    “本宮想讓玉妃一同隨行?！?/br>
    她方提起的心氣，頓時如被澆了一盆冷水。長姐的心思不言而喻，她這個親meimei，比不上長姐新認(rèn)的那個小姐妹。

    小江公公羽領(lǐng)了長姐的意思，方帶著人回養(yǎng)心殿了。

    長姐這才問起她來，“月悠來尋我可有什么事？”

    “晌午聽得長姐身子不適，月悠特地來看看。長姐可好些了？”

    “只是昨日夜里沒休息好，眼下已好得多了?！?/br>
    “……那便好了。”

    長姐留宿養(yǎng)心殿，一夜未曾休息好…

    她握在膝上的手指扣入了掌心，等再與長姐道了些家常，從寢殿內(nèi)退出來的時候，掌心里已被自己摳出深深幾道兒紅印…

    **

    秋風(fēng)颯爽，帶著幾絲涼意。

    祭天的儀仗緩緩從皇城中行出，由得西廠錦衣衛(wèi)開路，其后是帝后的車輦，隨之是重臣們的車架。浩浩蕩蕩一行穿過城中大道，直往北邊出了京都城的大門。

    帝后并不同輦，依著祭天的禮數(shù)，分乘在前后兩駕車中。

    鳳輦行出來皇城，星檀心情幾分爽朗。

    北城外的山水比之江南的清秀，更多了幾分浩然雄偉。山川巒障赫然眼前，一座接著一座，如入無人秘境；大河綠江倘然腳下，虔誠奔赴往東海之邊…

    桂嬤嬤正說起風(fēng)大了，要去關(guān)上小窗。星檀忙將人喊住了，“這景看著養(yǎng)人，嬤嬤便再許我一會兒吧?！?/br>
    桂嬤嬤嘆氣，拿了披風(fēng)來將她捂著。

    星檀又拉著玉妃指了指山尖兒上破舊的烽火臺?！笆且伴L城。”

    玉妃道：“前朝為了防御外敵建的，果真已經(jīng)破敗了?！?/br>
    “到成了好景?！毙翘雌鹆送嫘模瑓s被拘著車中不能下去，“可惜不能登高?！?/br>
    “稽山也是高山，娘娘到了，便是登高。”

    星檀去過稽山僅一回，十三歲時與祖母回京，參宴過先帝的萬壽節(jié)后，便陪同姑母一道兒往稽山祭天。

    “那可不一樣。”星檀笑著，繼續(xù)看向車外。

    沈越一身盔甲，騎馬護在皇帝的車輦旁。星檀越過窗棱，與玉妃指了指，“那兒不也是好景？”

    玉清茴起先不知所云，只順著星檀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見得那抹身影，方覺面上guntang。許是有所感應(yīng)，馬上的人也看了過來，四目相撞，玉清茴方忙將目光收了回來。

    看著眼前神色曖昧的皇后，玉清茴只好細(xì)聲問道：

    “娘娘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上回在馬場啊?！毙翘聪肓讼?，方提了聲兒醒?！澳阋才c沈?qū)④娬f說，他在看你的時候，旁人稍加留意便都知道了。”

    “……”玉清茴抿了抿唇，“我本不該隨娘娘來的。娘娘該帶著陸小姐來?！?/br>
    “你不來，可不錯過這好顏色了么？”星檀逗著她，邊看向窗外。

    馬上的人，被那身盔甲一襯，緊繃的身材與削瘦的臉龐，目色中幽然一縷傷懷，似從遠(yuǎn)古戰(zhàn)場走來的少將。

    玉清茴面上愈發(fā)燥熱了。

    星檀方與她尋著臺階下，轉(zhuǎn)了話頭道，“月悠啊。這祭典是一年一度的國事，陛下也要齋戒清修的。她的事，等回去再說吧?！?/br>
    午時，大隊人馬行來關(guān)山腳下，便在官驛歇腳。

    關(guān)山驛是這片山區(qū)中唯一的大驛。平日做官驛用，后頭清靜的小院兒則是皇帝御用的別院，平日大門緊閉，只每年這幾日，方讓人重新清理打點，候著圣駕到臨。

    星檀由桂嬤嬤扶著，彎身行出鳳輦的時候，江羽早早已后在一旁，恭謙彎起手臂，伸來她面前。

    承乾宮中大總管的位置暫缺，此行祭天，皇后身邊不能無人侍奉?；实鄯阶尳饡捍舜罂偣艿穆氊?zé)，祭天禮程繁雜，也好多個可信的人與皇后一些提點。

    星檀扶著江羽下了車輦，方聽他小聲道，“陛下在清涼院用午膳，請娘娘一道兒過去?！?/br>
    第28章 秋雨(3)   為魔

    清涼院建在水上, 沿著蜿蜒的竹橋，繞過竹林與花海，方見得一方小屋。

    放作平常, 很難想象這是驛站替皇帝準(zhǔn)備的別院。高*祖皇帝崇尚前朝素雅之美, 那時建造這別院的工匠，便就依著高*祖的審美建造而來。

    別院不大，其余內(nèi)侍與婢子便被西廠攔在了門外, 只留星檀孤身一人入了別院。

    行到小屋門前, 星檀聽得里頭禮部的人還在與皇帝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