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江總管那兒聽得那些消息，她到底放下了心來。

    小殿下心思善良，明是非，到底是她小人之心了…

    待午后小殿下回了玉和宮，邢倩方尋著時(shí)機(jī)，與星檀道出，是小殿下將那香囊交給了皇帝的事兒。

    星檀并不意外。

    人心中的純善，正如埋入泥土的種子，或許會(huì)被仇恨一時(shí)遮蔽，可只需稍加灌溉，該就能長成一片參天的綠蔭吧…

    **

    日落之前，江蒙恩終理清了香囊事件的頭緒，往養(yǎng)心殿內(nèi)，將惠安宮的情形都與皇帝稟明了。

    皇帝聽罷撂下手中奏折，匆匆從書案后下來，只冷冷吩咐了一句：“擺駕惠安宮?！?/br>
    正是臨近晚膳的時(shí)辰，惠安宮里，只剩得一干內(nèi)侍們伺候。

    長孫南玉今日心情卻是大好，特地讓藍(lán)公公去御膳房里宣多了幾樣愛吃的菜…

    菜肴擺滿了桌子，還配著新年的葡萄佳釀。她獨(dú)自享用，倒也暢快。

    見主子對(duì)惠安宮里的變故絲毫不上心，姜嬤嬤卻替主子捏了一把汗。

    “娘娘，那事兒雖是都辦妥了。可娘娘不擔(dān)心陛下會(huì)追究到底么？”

    長孫南玉瞥了一眼姜嬤嬤，“你怕什么？”她刻意地拉低了聲響，湊去嬤嬤耳邊，“你越是怕，南笙的魂兒便越纏著你來…”

    姜嬤嬤被駭?shù)檬樟寺晝?，卻聽主子揚(yáng)聲道，“姜嬤嬤，與本宮再添盞酒吧。”

    姜嬤嬤唯有從命，添上一杯，主子一仰頭便全都飲盡了，只好又再續(xù)上一杯。

    明黃的身影出現(xiàn)在偏殿門前的時(shí)候，她已如驚弓之鳥，一把跪在了地上，“陛下吉祥”幾個(gè)字，都說得不大順當(dāng)，好在皇帝的注意并未放在她身上。

    長孫南玉滿面喜色，起身迎了過去。

    “是陛下來了？”

    “陛下還是頭回來與南玉用晚膳?！?/br>
    “快，你們快給陛下添上碗筷來！”

    殿內(nèi)一行小內(nèi)侍們瞄見皇帝的臉色，各個(gè)提起精神垂著腦袋，不敢有絲毫差錯(cuò)。而自家主子卻似絲毫不察，只去扶著那龍袍衣袖，往圓桌旁落座下來。

    凌燁不動(dòng)聲色，卻見長孫南玉笑面盈盈，與他夾著菜。

    江蒙恩查得給小祈王香囊的婢子，名叫南笙，是早兩月清涼宴前入宮的。

    內(nèi)務(wù)府一夜審問，卻并未尋見南笙其人。還是今日一早，方被人發(fā)現(xiàn)尸沉井底。尸身衣襟中，正藏著整整一斤的□□…可謂畏罪自盡，又可謂死無對(duì)證…

    罪責(zé)難問，可若要追尋動(dòng)機(jī)，并不難知道真相。

    凌燁冷冷看著眼前的女子，面盤圓潤，鳳眸嬌憨，與先太子妃倒有幾分相似?？尚哪c，卻大相徑庭。

    “都是陛下喜歡吃的，燉牛rou，奶皮子，烤羊腿兒…”

    陛下喜歡吃的，長孫南玉她都喜歡吃，自打入宮起，她便改了自己的習(xí)慣。那羊rou多膻啊，奶皮子更反著胃。

    可她喜歡，她就是喜歡！

    “貴妃不必客氣?！被实墼捴欣湟?，似不想多言一詞。

    長孫南玉停了筷子，收斂起笑容來，眼中幾分不明地望著皇帝，“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南玉聽著便是?！?/br>
    “貴妃宮中那叫南笙的婢子，利用祈王謀害皇后，已經(jīng)自盡伏了法。此事，貴妃可知道？”

    “陛下，臣妾也有所聽聞了，可臣妾也不知道南笙是什么時(shí)候生的心思呀。”

    “那小婢上回在玉書臺(tái)伺候陛下用了幾口茶水，便想著要做枝頭鳳。她母親也是教坊司官妓，許是舊習(xí)難改，便對(duì)皇后娘娘生了嫉妒之心?？珊迷?，皇后娘娘無礙…”

    凌燁靜靜看著眼前的人，人美、戲好，只可惜了，是長孫家的女兒，尚且動(dòng)不得。

    “原是這樣?？磥碣F妃也是有苦衷的…”

    “那朕便免了貴妃此回治下不利之罪，只是這惠安宮中，怕是還參雜了其余閑雜人等，便不好再姑息了。朕讓江蒙恩幫貴妃換一批干凈的人回來，也省得日后再生了事端，會(huì)拖累了貴妃?！?/br>
    長孫南玉怔了一怔，方她那番好戲，皇帝是一個(gè)字也沒信…

    凌燁轉(zhuǎn)眸，看向地上跪得發(fā)顫的姜嬤嬤，“這位嬤嬤，朕記得是與貴妃陪嫁入宮的？”

    長孫南玉不自覺的往姜嬤嬤身前擋了擋，“陛下，想做什么？”

    凌燁嘆息著，又淡淡道：“這回，也姑息不得了。”

    **

    自打傷寒之后，星檀每每晚膳時(shí)的胃口便不大好。御膳房夜里都只送來些開胃的rou碎粥，就著幾道兒腌菜來用。

    邢姑姑從外頭回來，道是皇帝去了隔壁惠安宮用膳。

    星檀手中的小勺頓了一頓，想來昨夜里怠慢了他，皇帝今日到是決定換了口味。

    “貴妃娘娘可算盼著到了?！彼^續(xù)一口一口用著粥。

    邢姑姑卻道，“娘娘莫多想。江總管那邊查得，那給小殿下香囊的婢子，畏罪投井了。陛下許只是去問責(zé)那邊的主子的?！?/br>
    “哦?！?/br>
    星檀答得淡淡。手中的粥碗見了底，便放了碗勺，扶著桂嬤嬤起了身?！敖苫貋砹耍俊?/br>
    “娘娘，江公公這幾日都出外辦差。今日一早便出了門，此下還不見回來?！?/br>
    她本想尋人來彈琴解乏的，眼下只好自己尋回來寢殿，讓丘禾找?guī)妆拘略挶緛?，靠著花窗暖榻下翻翻?/br>
    不多時(shí)候，冉公公卻帶著幾個(gè)小內(nèi)侍，在寢殿外求見。

    邢姑姑去問了問，方來與她回稟，“娘娘，養(yǎng)心殿幾位小公公替陛下送了奏折來。聽聞，陛下一會(huì)兒便過來。”

    “……”擾人清靜。

    第35章 秋雨(10)   同床

    皇帝少有將政事兒帶出養(yǎng)心殿的時(shí)候。承乾宮里也沒有專門的書房。星檀讓人將寢殿外的小堂打理了一番, 騰出張書案來，與養(yǎng)心殿的內(nèi)官們安置那些奏折。

    凌燁從惠安宮出來時(shí)，夜幕已落。尋來承乾宮寢殿, 卻只見桂嬤嬤與邢姑姑候著外頭。

    “皇后呢？”

    邢倩忙傳了話, “娘娘在寢殿歇息，想著陛下還有公務(wù)要處理，娘娘不便打攪。小堂里已設(shè)好了書案, 奴婢與陛下引路吧?！?/br>
    “……”惠安宮明知他是來問責(zé), 尚且歡喜迎他入殿用膳。而皇后這是不急著見他…

    凌燁無聲自哂，只隨著邢姑姑入了那小堂。

    小堂里果已打點(diǎn)出一番書房的樣子, 雖不及養(yǎng)心殿內(nèi)地方寬敞, 批幾本奏折倒也足夠。

    秋風(fēng)從支開的小窗外來，全是涼意。

    他的目光卻落去了靠著皇后寢殿的那面屏風(fēng)。

    江南山水為畫, 粗雕玉石作骨，寢殿內(nèi)搖搖曳曳的燭火被蒙在其后，火光并不明朗，愈發(fā)有些神秘了。

    江蒙恩送上來茶水, 本以為皇后娘娘會(huì)陪著陛下身旁，這沏茶磨墨的差事兒，他今兒夜里也能省了。怎知陛下還是孤零零一人坐在這冰涼的小堂里呢。

    江蒙恩嘆氣, 見陛下望著那硯臺(tái)出了神，忙趕著上前持起了桌上那塊松墨, 研磨了起來…

    凌燁見得來人，方收斂了幾分精神，重新讀起手中的奏本。只是屏風(fēng)后，偶有磕磕碰碰的響動(dòng)，叫人難以安生。

    星檀半臥在暖榻上, 翻著新來的話本子。

    桂嬤嬤端了一盞參芪茶，送來了茶案上。

    太醫(yī)說，有這藥茶有滋陰補(bǔ)氣之效，于她的小咳與宮寒都有些好處。

    方才內(nèi)侍們將那與皇帝作書房的小堂將將布置好，幺妹便來尋了她。

    “陛下的萬壽節(jié)，長姐與陛下準(zhǔn)備了什么禮物？月悠也好效仿著盡一盡心意。”

    星檀心領(lǐng)神會(huì)，幺妹的用意哪里是在萬壽節(jié)，而是皇帝連著幾日來了承乾宮，不見傳召于她，幺妹終是等不及了，想分一杯羹罷了。

    她于是將幺妹留在了寢殿，又讓內(nèi)侍們將暖榻和被褥都搬來了東面的廂房。

    這廂房承過夕曬，即便敞著小窗，也不會(huì)覺著風(fēng)寒。

    她就著那參芪茶，繼續(xù)翻著話本。茶中淡淡藥香與甘苦，并不難入口。一口一口地小飲著，不知不覺，外頭已響起亥時(shí)的鐘鼓聲…

    凌燁閱完所有奏本，捏了捏眉心，松散下來幾分神識(shí)，方起身往那屏風(fēng)后去。

    許是聽得了他的動(dòng)靜，屏風(fēng)后頭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人好似已在候著了…

    這倒是出了奇…

    然而繞過屏風(fēng)，入來寢殿。柔柔弱弱跪在地上的女子，并非皇后。那細(xì)聲話語，帶著幾分討好與恭敬，道一聲“陛下吉祥”，皇后何曾問候過他吉祥…

    那雙眉眼，徒有了幾分神似，其中藏著的意圖，細(xì)想起來，有些腌臜…

    “陸家小姐，為何會(huì)在這？”

    問話之前，他再打量了一遍寢殿。

    皇后喜歡坐著的暖榻不見了蹤影，空空蕩蕩的花窗下，只留下一片凄冷的月光。

    “長姐讓月悠在此候著陛下?！?/br>
    “……”好笑。

    他俯身下去，輕抬起姑娘的下巴?！澳恪芟矚g你長姐的鳳榻？”

    那雙眸光倒影著窗外的月亮，微微顫動(dòng)，“陛下…是什么意思？”

    “朕是說，這承乾宮的鳳榻，不是誰都能爬的?！彼﹂_手來，負(fù)去身后。

    姑娘的身子失了衡，傾倒去了地上。“月悠知錯(cuò)了陛下?！?/br>
    那聲音依舊柔弱，卻透著些許寒意。傷心了？大可不必。

    “出去?！?/br>
    纖弱的身軀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一旁小案，虛弱地消失在了屏風(fēng)之后。

    殿內(nèi)突如其來靜籟，讓他感到不安。將他拱手讓人便就罷了，床歡之地都能騰出來給別人，就那么不介意么？

    東廂房里，桂嬤嬤又來勸了勸，“夜了，娘娘身子還沒好，還是早些歇息？”今兒挪了新床，主子怕是還得認(rèn)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