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的?！?/br>
    二人打著啞謎的功夫，那戲班子已起好了高臺，架好了火圈。那為首的技子功夫了得，連連翻了十幾個跟頭，又從那火圈之中，一躍而過。

    殿內(nèi)掌聲備起，而皇帝面色卻愈見凝重，不時看向一旁還曦公主。

    長孫南玉仰頭喝下一杯果酒，與寧妃暗暗使了個眼色：好戲可就要來了。

    星檀亦發(fā)覺些許不對，今日要在殿上表演的雜耍，她早在華庭軒一一看過，并未有火圈這一幕。因為早想讓還曦也一同出席，見見生人，她自然倍加小心，事先將那些與火有關(guān)的表演都給免了。

    可眼前這一場雜耍是怎么回事？

    她發(fā)覺掌中的小手，隱隱發(fā)涼。隔著那輕紗笠，也能見到還曦的面色緊張，似已經(jīng)到了極限。她忙吩咐一旁江羽，“叫他們停下，將火圈都滅了！”

    話未落，她手中一空，卻聽得耳旁還曦一聲尖叫。那輕紗笠掉在了地上，嬌小的身影朝著殿外飛快地沖了出去。

    星檀起了身，可皇帝已經(jīng)搶先一步，跟著公主身后追了出。江蒙恩也忙吩咐著大小內(nèi)侍，“還愣著做什么？去將公主尋回來。”

    外頭風(fēng)大，天色也黑。星檀的擔(dān)心不比皇帝少，忙跟著皇帝尋了出去。

    慶豐殿出來，便是御花園的廊亭。內(nèi)侍們提著宮燈，一聲聲喚著公主的名號。星檀跟在其中，聲線卻總消失在了沙沙的風(fēng)聲里。

    是她疏忽了，怎么會讓人在還曦面前表演火圈？

    還曦那么信任于她，方肯跟著她一同出席的。她定是讓她失望了…

    一陣陣?yán)⒕我u來，卻也抵擋不了湖邊凜冽的風(fēng)。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銀狐裘被落在了大殿內(nèi)，忘了帶出來。她身子冷得有些發(fā)顫，腳下也漸漸麻了起來。

    她看向遠(yuǎn)遠(yuǎn)那抹明黃色身影，想開口求助，聲音卻也發(fā)抖得喊不出來?；实鄣纳碛跋г诶韧けM頭，她被內(nèi)侍們落在了后頭。

    她這才有些明白，以皇帝的脾性，定是責(zé)怪于她了。

    “娘娘，將狐裘披好罷?！苯饻貪櫟穆暰€傳來，終讓她安心幾分。見那雙長眸中藏著幾分關(guān)心，她只簡單道了聲“多謝”。方被他扶著，繼續(xù)往花園深處尋人去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內(nèi)侍尋人無果，一個個灰溜溜回來，與皇帝回報。

    “陛下，御花園都搜遍了，不見公主的人。”

    “陛下，公主許是回了羲和宮，可要讓人回去看看？”

    “陛下，假山那邊也搜遍了，也不見人?！?/br>
    星檀趕來的時候，一句句話如錐在心里?；实蹍s側(cè)眸回來，見得她與江羽，那雙鷹眸中，竟是難以道明的不悅。

    “我們再去湖邊看看吧，江公公?！?/br>
    她定了定心神，“這里火光大，公主許是躲著火光跑的?！?/br>
    內(nèi)侍們要跟著，被她屏退了下去，只提著一盞宮燈，扶著江羽往湖邊去。

    湖面上的風(fēng)更烈了幾分，聲音逆著風(fēng)，根本傳不了多遠(yuǎn)。星檀干脆省了力氣，只靠著手中燈火微弱的光，四周地尋著人。

    繞過玉書臺，是那尊年邁的船舫。船舫的大門被風(fēng)吹得吱呀作響，江羽方撂下人，先一步推開門去。

    燈火照進(jìn)屋內(nèi)的那一刻，案下的人捂著眼睛，連忙往后縮了縮。

    見得那支鵝黃的發(fā)簪，星檀心里終是舒了一口氣。正要過去扶人的，一抹明黃的身影卻從她身邊飛快岔了過去，將地上的人一把橫抱了起來。

    皇帝聲線溫柔，哄著懷里的人：“還曦？不必怕了。有三皇兄在?！?/br>
    嬌小的身影往皇帝懷里鉆了鉆，哭得淅淅瀝瀝，一聲聲喊著“皇兄”，卻不知到底是喊著誰…

    見皇帝抱著人往外去，星檀本能地往旁讓了讓。方才風(fēng)大，還曦出來的時候，亦忘了著狐裘，定是凍著了的。

    燈火中，皇帝目光中的緊張不言而喻。來不及看她一眼，已抱著懷中的人兒，大步往羲和宮去了…

    星檀忙拉著江羽，“我們也去羲和宮?！?/br>
    第44章 隆冬(1)   淺嘗

    星檀腳程不快, 趕來還曦寢殿的時候，嬤嬤婢子們已經(jīng)忙做了一團(tuán)。皇帝守著榻旁，正握著小妹的手, 生生安慰著, 莫怕。

    星檀走近了些，見小公主面色蒼白，正想去探探她的額頭。李太醫(yī)卻從外進(jìn)來, 先一步湊去了榻邊與皇帝一拜。

    “陛下, 讓臣與公主請請脈像吧。”

    星檀只好尋著一旁暖榻上坐下，候著李太醫(yī)與還曦醫(yī)治。

    婢子們再多端來了幾爐炭火, 她卻依舊覺著冷, 小腹也隱隱跟著酸疼起來，她這才想起, 是小日子將近了…

    李太醫(yī)與床上的人施了針，再寫了藥方，讓人去太醫(yī)院里煮了藥湯來。待還曦喝下了藥，終是得了些許平復(fù), 漸漸睡得沉了。

    皇帝這才起了身，與星檀道：“太醫(yī)說還曦得靜養(yǎng)。皇后也不必在此呆著了?！?/br>
    皇帝面色依舊沉著。星檀卻掛心著還曦，行過去榻邊, 探了探的她額頭，公主面上雖依舊沒有血色, 可聽著呼吸平穩(wěn)，許得睡上一會兒便能好些了。

    方李太醫(yī)也說，公主是受了驚嚇，又有些著涼。她依舊有些自責(zé)，手臂卻被人扶了過去。

    邢姑姑早趕來候著一旁了, 此時只好勸了勸，“娘娘，早些回去歇息吧。已經(jīng)亥時有三刻了。”

    從玉和宮出來，冷風(fēng)嗖嗖地往衣襟里鉆?；实劬托性谇邦^不遠(yuǎn)，皇帝的腳步腳步已比來時慢了些，星檀卻依舊有些跟不上。

    江蒙恩在前引著路，悄聲問了問主子，“陛下，此下是去哪里？”

    “先送皇后回承乾宮?！?/br>
    凌燁負(fù)手而行，邊思忖著方才慶豐殿上的事。

    皇后自是熟知還曦畏火的，亦不會有要害還曦的動機(jī)。那火圈雜耍，若真是沖著還曦去的，背后許是另有意圖。

    江蒙恩見主子似在思慮，忙小聲幫著皇后說了說話，“陛下，奴才這段時日一直跟著娘娘籌備冬至家宴。早幾日在華庭軒的時候，皇后便吩咐過，宴席上不得有火光相關(guān)的表演。方才那行人，許是出了什么差漏了，違背了娘娘意思。陛下還得明察?！?/br>
    凌燁未有多余的遲疑，只問起：“方那行?；鹑Φ娜?，可有扣下？”

    “已扣下了?！苯啥鬓k事素來小心，方讓內(nèi)侍們出去尋公主的同時，他便另讓慶豐殿內(nèi)的內(nèi)侍，將那行雜耍班子扣留去了內(nèi)務(wù)府。就怕主子們會要追究，得多留下些人證，才好詳查。

    “好?！绷锜畛谅晳?yīng)著。

    話聲方落，卻聽得身后邢姑姑的聲音，“娘娘”…

    他心覺不妙，轉(zhuǎn)身回去，果見得皇后已斜斜倒去了邢姑姑身上。

    星檀知道自己的身子，每每小日子前，都得這么鬧騰得整日。方從玉和宮出來的時候，便已疼的緊了，本想回了承乾宮，問桂嬤嬤要杯熱水，睡上整晚便好。誰知才到半路，腿腳也跟著發(fā)涼發(fā)軟。

    邢姑姑身上瘦落，她靠去那邊的氣力自然收斂著些。手腕兒上卻是一緊，肩頭又被人攬了過去?；实鄣哪抗猓潉又湓谒嫔?，“怎么回事？”

    “疼…”她咬著牙，說不出來多余的話?；实酆芸鞂⑺Я似饋?。她窩著他懷里，已有些昏昏沉沉，卻聽得他吩咐著江蒙恩，“養(yǎng)心殿近些，先回養(yǎng)心殿?！?/br>
    微弱的的宮燈下，凌燁只見懷里的人愈發(fā)蒼白了些。他想起她腹痛的毛病，往稽山祭天那回，便就已足夠讓人揪心。方才他只顧著還曦，是他疏忽了。

    “疼了多久了？”他尋著她虛弱的呼吸問著。

    懷里的那張小臉貼緊了在他胸前，似不想讓他見得她面上的神色。半晌，方擠出幾個字來：

    “在玉和宮…開始的?！?/br>
    他心口一緊，李太醫(yī)方幫還曦把脈，又等御藥房送來湯藥，還曦吃下睡熟，已是個把時辰有余。他話里不覺幾分責(zé)怪：“怎不早說？”

    懷里的人沒答話，他自加快了腳步往養(yǎng)心殿去。臨行到了門前，方將江蒙恩支開回去，“傳李太醫(yī)過來?！?/br>
    寢殿內(nèi)燃著炭火，他記得她畏寒，又讓人多添了些來，方敢?guī)退×松砩系暮?。卻見狐裘下，她雙手緊緊扣著小腹上，便知道該有多疼了。

    他抱著她，與她暖著身子，卻見她緩緩睜了眼，一字一字頓著道：“還曦她…是臣妾不慎，讓人驚擾了她。”

    他心口一疼，是覺著他會怪責(zé)于她么？

    “朕知道，并非皇后的過失?！?/br>
    這大半年來，皇后待小妹怎樣，他心中有數(shù)。不莫是有人想利用還曦來大做文章罷了。

    懷里的人緊蹙的雙眉終于松散了開來，這些時日來，那張小臉也讓他念想了許久，伸指輕輕觸碰到那面頰的溫軟，頓時似有絲絲細(xì)雨傳入心里，連日來的酸楚如潰爛的河堤，鼻息里竟都透出來些許濕意。

    星檀睡得沉了，依稀只知道，后來自己被喂下了一碗苦澀的湯藥，隨之被人捂進(jìn)了被褥里。睡夢中，男人guntang的身子緊緊貼在她身旁，大掌覆著她冰涼的小腹上，很是溫暖…

    許是太累，一夜了無夢境。醒來的時候，窗外依舊陰沉，叫人有些分不清楚時辰。只是眼前陌生的床幃，還有殿內(nèi)濃厚的龍涎香氣，讓她約莫猜得到，這里該是皇帝的養(yǎng)心殿。

    身邊卻早已空空蕩蕩，見伺候在養(yǎng)心殿的李嬤嬤入了殿來，讓星檀更確定了幾分。嬤嬤問著，“娘娘醒了？可要用些粥食？”

    “也好…”她這才發(fā)覺自己聲音虛弱，強(qiáng)撐著支起半身，腰身上卻依舊在隱隱作痛。

    婢子們送上來熱粥，她方聽李嬤嬤說著，“眼下已是晌午，陛下一早便去了朝堂。外頭落了大雨，陛下有過交代，讓娘娘莫多走動，在寢殿內(nèi)休息便好?！?/br>
    一場虛脫過來，星檀尚有些頭重腳輕，干脆沒多做辯解掙扎，便依著嬤嬤的意思去了。

    **

    天色陰沉，冷風(fēng)犀利。今日的金鑾殿也沒了往日的光澤，似蒙上了一層灰霧。

    內(nèi)務(wù)府張愈一路小跑來了側(cè)殿之外，忙求著人入殿通傳了聲。等了許久，方見得江蒙恩從里頭出來。

    張愈忙做了禮，“江總管，昨日那華庭軒雜耍班子的事兒有些眉目了?？梢c陛下說說？”

    江蒙恩先聽張愈說了一遍，方讓人在外候著。

    待鐘鼓聲響起，皇帝下來了早朝，江蒙恩方將張愈領(lǐng)了上去，與皇帝將內(nèi)務(wù)府所查到的始末道了明。

    “那雜耍班子都是些普通的技人，要耍什么，玩兒什么，都是聽班主王二的意思。只是昨日大殿上那表演被叫停，班主王二便不知所蹤，內(nèi)務(wù)府尋了人整夜，方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服了毒，死在了華庭軒里?！?/br>
    凌燁只覺這伎倆耳熟，未等他開口。張愈已接著道來。

    “張總管也有所懷疑，這出了事兒，人便畏罪自盡，和上回惠安宮里那叫南笙的婢子，有些相似。可那南笙無親無故，這王二確實有家有室的?！?/br>
    “張總管想讓人將王二的妻兒接來宮中審問，還得請陛下口諭?！?/br>
    凌燁自看向江蒙恩，“與內(nèi)務(wù)府請兩張出入的令牌。你一并親自督辦著此事?！?/br>
    **

    整日下來，星檀睡得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只用了兩回湯藥。又知道皇帝讓人將桂嬤嬤接了過來養(yǎng)心殿伺候。

    待入了夜，她方重新蓄起幾分精神。意識到自己在養(yǎng)心殿呆了整日了，方重新披好了銀狐裘，讓桂嬤嬤扶著，出來大殿內(nèi)與人請辭。

    大殿內(nèi)燭火正是鼎盛，凌燁一本本翻閱著書案上的奏折。西南來了戰(zhàn)報，寧捷平亂的情況并不樂觀。而北征的玉石峰與沈越將將到了西涼關(guān)口，再往北去，跨過祁連山脈，便能到達(dá)北疆腹地。

    皇后入來殿內(nèi)的時候，卻讓他心頭一凜。人明明還虛弱著，怎還行來了這里？從寢殿過來一段小路，無遮無擋，冬雨下得淅瀝，寒涼可想而知。

    他起身行了過去，將將想要扶人。卻見皇后作了福禮。

    “擾著陛下整日了，臣妾該回承乾宮了?！?/br>
    “回去做什么？”他克制著話里的責(zé)怪，尋著她的手來握進(jìn)掌心?！霸陴B(yǎng)心殿內(nèi)安心休養(yǎng)便好?！蓖忸^風(fēng)雨正烈，她這副身子如何回去？

    “……這怕是不和規(guī)矩的?！毙翘磾Q了擰自己的手，皇帝并未有放手的意思。目光之間少許交錯，她便落了下風(fēng)。身子便已被他一把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