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都是劣馬也太過了些?！毙翘粗皇歉袊@著，那白馬癲狂許是飼喂不當，而那黑馬性子雖是焦躁了些，可若假以時日馴服了，確是中原難以尋得的好馬。就如此送回去，未免有些可惜。

    二人回來營地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落了幕。

    清茴帶著小人兒，先路過沈越的帳子，本打算帶皓兒進去與沈越一同用膳的。卻見得那赤鑫的使臣被江蒙恩從帳中領(lǐng)了出來。

    使臣一臉不悅，口中仍與江蒙恩念念著，“我赤鑫的都是好馬，是他凌燁不識好歹。”

    江蒙恩聽得人直呼主子名諱，面上怔了一怔，卻只好賠笑：“大王子，馬是好是壞，我家主子心里清楚。至于是為了什么退了赤鑫的貢馬，大王子也該心里清楚，不是么？”

    “……”完顏臨頓時語結(jié)。

    “好。他如此作為，以后可莫求我們赤鑫的好馬?！?/br>
    這其中啞謎，星檀聽不太明。卻見那使臣回眸過來時，正見得自己，口中狠狠啐了一口，方自顧自走開了。

    江蒙恩也已見得她與清茴，忙來一揖，笑道，“主子退了赤鑫的馬，惹得赤鑫大王子不高興了。姑娘和夫人若是來尋將軍的，主子還在里頭與將軍說話呢?！?/br>
    星檀與人頷首，她無意打擾，正打算帶著皓兒走開了。卻是清茴緊張起來，捉著江蒙恩問起。

    “陛…大人可有為難將軍？”

    江蒙恩搖頭笑道，“夫人不必如此緊張?！?/br>
    清茴已將小人兒送來星檀手上，自己卻要往帳子里去，“我得陪著將軍?！?/br>
    星檀知道，清茴是怕皇帝問罪沈越，以沈越的性子，不定便將罪責全攬在自己身上了。她唯有牽起皓兒，再與清茴定了定心，“那日我曾試著問過的，他也并不似那么介懷著。你不必太擔心了，進去了，和將軍好好說?！?/br>
    江蒙恩聽得二人的口氣，方道出件事兒來。

    “姑娘與夫人可還記得徐嬪和安嬪？”

    “早前宮中替…替皇后娘娘辦過大喪后，主子便準了她們出宮了。賞了些銀兩珠寶，封了縣主的稱號，留在家中也好，另外嫁人也好，自與皇家無由了?！?/br>
    “若…若玉妃娘娘還在宮中，想來該與她們一樣，主子該是無心計較這些的?！?/br>
    清茴聽得，這才有了幾分底氣。星檀也替她放心些，“你進去吧，我?guī)ю﹥夯貛び猛砩湃??！?/br>
    待人入了帳，星檀方牽著小人兒往回走。江蒙恩卻去了側(cè)前方領(lǐng)路?！肮媚锬_上還有傷吧？慢些?！?/br>
    “……您不必送了?！毙翘从挚戳丝催€吊著尾巴后的華侍衛(wèi)，“那位大人您也領(lǐng)走吧。這軍營是沈?qū)④姷牡胤?，出不了什么事兒。?/br>
    江蒙恩卻恭敬道，“這是主子吩咐過的，奴才可不敢疏忽了?！?/br>
    星檀無法，只得由著他們。只臨行到自己帳前，江蒙恩方又是一拜，“姑娘…可還與主子介懷著？”

    “您若是想替他說好話，大可不必了?！毙翘创驍嗔私啥鞯脑挘綘恐∪藘和锶?。“您便請回吧。”

    “……誒?！苯啥鞔鸬貌凰豢?，星檀也未多做停留，牽著小人兒入了帳，又叫外頭的兵士傳了飯菜。

    小人兒吃飯乖巧，不用喂，自己拿著小勺，便一口接著一口將自己喂飽了。星檀逗著又玩兒一會兒，小人兒食困，洗漱過后，不必多哄便已懨懨欲睡。

    星檀與他盥洗罷了，又捂好了被褥，方想起清茴還未回來。她這才細想著，徐嬪與安嬪雖被皇帝特赦，可也是因得在宮中安分。

    可清茴護她離宮，又合著沈越替她隱瞞行蹤。后來與沈越成親，也是在皇家知曉之外，若說是搏了皇家顏面，也不無不可。

    如此想著，她卻有些擔心了。

    尋來沈越帳前的時候，外頭看守的小兵，都已被屏退了去。她湊著門邊，卻聽得里頭皇帝正與二人回話。

    “朕此回來本想調(diào)任你沈越回京，禁衛(wèi)軍中統(tǒng)帥空缺，本該由你上任。既你夫婦二人犯下知情不報之罪，便就讓你在北疆再留守三年。此后職務(wù)再做打算。你覺得可算公道？”

    “陛下已是恩典了?！?/br>
    星檀聽得沈越聲音里幾分顫動，終也放下心來。皇帝并未計較清茴另嫁之事，算是默許了二人的婚事。

    他們夫婦都在北疆也好，她與清茴還能繼續(xù)有個照應(yīng)。比起京城里的人事繁雜，北疆民風(fēng)淳樸，各色的外族相處和平，皓兒在這兒長大，性子該能養(yǎng)得自得天福，還是好事兒。

    正想得出神，帳簾卻被人一把先開了。星檀還未反應(yīng)得及，便見皇帝從里行了出來。撞上她的視線，那人眉間一擰。她卻慌了神，偷聽不雅，被人撞見，著實羞愧。還是被他撞見…

    她不覺自己腳下后退，忽的絆到了什么，身子跟著不穩(wěn)，直要往后倒去?；实勖嫔祥W過一絲驚慌，伸手來卷住她的腰身，穩(wěn)穩(wěn)將她扶住。

    星檀將將站穩(wěn)，卻見那雙鷹眸里幾絲責怪的意思。掙脫了他的掌心，便忙垂眸落地，與人福禮。

    “民女見清茴她來了許久也不見回來，小娃兒都睡著了。民女擔心姐妹，方過來看看。并非有意偷聽。”

    卻聽他喉間一絲嘲諷的笑意，“聽到了也好，可都如了顧姑娘的意思？”

    “……”她那日特地在他面前提過此事，如今聽他如此處置，亦無話可說?？稍诖酥埃瑓s也是他那一道皇權(quán)礙在他們夫婦之間。

    “將軍與夫人原就兩情相悅，是有人強人所難在先?！?/br>
    “……”他話語中一噎，方嘆氣道，“你身上的傷都好了？此處風(fēng)大，杵著做什么？回吧?！?/br>
    想著清茴與沈?qū)④娫撘獞c祝一番，她自也不便進去打攪了。她方要與人做別禮，卻被他一把扶了起來?！皞€沒好，我送你回去?！?/br>
    “……”左右只是一小段路，她自無聲走去了前頭?；实酆芸旄松蟻?，方在她旁解釋道：

    “我年少征戰(zhàn)在外，不知他們在京中的事情。當年你那好姐妹入宮的時候，沈越又還在北疆處理戰(zhàn)后之事。若我早知道，定不會奪人所愛?！?/br>
    “嗯。那大人倒是一點兒錯都沒有了?！?/br>
    她沒好口氣。以皇帝以往的脾性，該早與她置氣了?？赡侨私袢諈s沉了聲兒。直至行到她帳子前，他方?jīng)]頭沒尾地接了她方才的話去。

    “是有錯，姑娘看來一直記著？”

    帳中燈火還亮著，映在他眼中，耀著淡淡的光彩。她連他都不想記得了，還記著他的錯做什么。

    “不記得?！彼淅渥鞔穑D(zhuǎn)身走了，手腕兒卻被他擒住了。

    “沈越他們尚且都能走過來了，我們不行么？”

    他話中頓了頓，才道：“以往的過錯，我與姑娘先道聲不是。”

    她回眸過來，卻望著他眼里的顫動發(fā)著笑：“早就沒有我們了，大人?！?/br>
    皇帝的手松開了去，方轉(zhuǎn)了目光看向別處，話中亦有幾分笑意，“是我忘了，姑娘已覓得良人?！?/br>
    她這才垂眸一福，轉(zhuǎn)身入了帳子。

    皓兒仍在榻上酣睡，她湊近過去，落座下來。見得小人兒平穩(wěn)的一呼一吸，方才還緊著的胸腔才跟著平靜下來幾分。

    她起先不過是作幺妹的替身罷了。他的喜歡，只讓她不堪。年少時候的熾烈，一點點被消磨殆盡，只到如今卻還有絲絲余痛，徒惹人心煩。

    清茴果真一夜未歸。臨著次晨一早，她便牽著小人兒，將人送回了將軍大帳。借著來時的馬車和車夫，回西涼城里去。

    這里的人她惹不起，便就避開風(fēng)頭，涂個清靜。

    第76章 春芽(13)   獻佛

    四月的西涼城, 正是雛菊開的時候。

    看過了幾日北疆的蒼涼與大氣，回到城中，卻已是花開錦簇的時節(jié)。大街小巷的館子前, 都有一片或大或小的小雛菊花園, 三色的小雛菊在風(fēng)中微擺，靈動可人。

    馬車停在太守府門前的時候，李管家已迎了出來。見星檀下了馬車, 李管家忙來身旁候著。

    星檀問起人來：“阿兄今日好似休沐, 可在府中？”

    “回表小姐，老爺此下在書房呢?！?/br>
    “我去尋尋他?！?/br>
    太守府地界兒不大, 僅三進的小院兒, 并著一處池塘與花園。阿兄喜歡冬日里看那池塘上的雪色，便將自己的書房, 設(shè)在了池塘東側(cè)。

    星檀一路進來，院中已滿是花香。書房的門且敞開著，又有幽然墨香淡淡襲來。

    走近了，屋子里卻傳來父子二人的話語聲。不必仔細聽, 也知道是阿兄在訓(xùn)著侄兒明睿的話。明睿正是十二三的年歲，阿兄看功課看得緊，這兩年便就訓(xùn)斥得多了些。

    許是聽得她的腳步聲, 方還緊張著的明睿，頂著一張俏皮的臉蛋, 退來她跟前，擠眉弄眼地使著眼色。

    “小姑回來了！”

    星檀心領(lǐng)神會，自然是在阿兄這里又挨了訓(xùn)，尋著她當救命稻草呢。

    “嗯。”她應(yīng)著明睿話的功夫，阿兄已從書案后起了身, 繞來她跟前，一手尋著她的袖口扶著，方開口問道。

    “這么快便回來了？”

    “本以為你要去多散心些時候?？墒悄睦锊贿m？”

    星檀自搖了搖頭：“沈?qū)④姞I中來了客人，多有不便。我便先回來了。”解釋完，她方幫著明睿說了句話?！鞍⑿钟止重熕裁?？”

    陸清煦話里幾分不恥：“不知在街巷里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日日往酒樓尋吃覓喝，功課不勤，豈不該訓(xùn)？”

    她看了看侄兒，卻見人一副全全認了的模樣，便幫打著圓場，“尋吃覓喝這本領(lǐng)，可不是子承父業(yè)么？阿兄那時候，也日日開著酒樓，不愿入官場的。京城里人人都知道，陸世子生了條皇帝舌，買下了豐樂樓五湖四海地找好廚子?！?/br>
    “……”陸清煦被說得怔了一怔。這話倒也不假。

    卻聽那小兒一旁悄聲接話。“可不是。父親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陸清煦手中戒尺忍不了了，將揚起要打人。那小兒卻躲去了星檀身后，陸清煦手中戒尺便又忿忿落了下來。

    親兒子能打，meimei可碰不得，特別是經(jīng)了桂月庵那遭事兒之后，父親和祖母時常來信盯著，若虧待了一點兒，于兩位長輩都不好交代。更何況這meimei，也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宮中受了那么多苦，如今便就更看得重了。

    星檀笑著：“阿兄便饒明睿這一回吧?！?/br>
    見阿兄嘆了聲氣，沒答話，她又尋著別的話頭兒去，“嫂嫂可在，我還未與她請過安。我正好帶明睿過去看看她?！?/br>
    “你嫂嫂在賬房，正忙著沐佛節(jié)的事?！?/br>
    星檀這才想起，是快到沐佛節(jié)時候了。

    “早幾日便聽她說了，這回沐佛節(jié)，我?guī)е黝泶螯c吧。阿兄你難得休沐，便多陪陪嫂嫂。陸家子嗣單薄，阿爹都催了好些時候了，該給明睿添弟弟了?！?/br>
    “…你倒是考慮周詳?！标懬屐銍@了嘆，西涼雖不比京城，太守府中亦不清閑。他的確多有時候沒陪過妻子了。

    明睿倒底得了救，方服軟與他說了句好話。

    星檀見阿兄面色緩了緩，便拉著明睿要往外去，“我們這便去尋嫂嫂了?！?/br>
    陸清煦見meimei面上掛著笑意，卻也安心。將將在西涼與她重遇的時候，那張小臉瘦落得很，面色也是不好的。如今到底都已養(yǎng)好些了。

    “去吧，我一會去尋你嫂嫂?！?/br>
    星檀方與阿兄福了一福，又領(lǐng)著明睿出來，往賬房里去。尋得嫂嫂林氏，便就將沐佛節(jié)的準備理清了個大概。

    明睿自幫著她整理用度的清單，下午的時候，又陪著她往花市上去，看看沐佛節(jié)要用鮮花，好早些下了訂。

    二人將將行出太守府，轉(zhuǎn)上了往東邊花市去的大街。兩駕官家的馬車便緩緩?fù)Ｔ诹颂馗T前。

    車旁跟著的小內(nèi)侍往里頭遞上了帖子，不多時，陸清煦便已親自出來迎駕。

    江蒙恩上前與陸清煦作了禮，“世子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