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堂外的織工們頓時炸了鍋，吵吵鬧鬧地要沒了活路，直叫堂上的大老爺們給個說法。

    這多么災(zāi)民，放哪都是隱患，梅季江沒料到衛(wèi)堯臣竟如此硬氣，拼著織坊停工也和他硬剛，立時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求救似的望了吳友仁一眼。

    吳友仁牙疼似地嘶了聲，連連大喝“肅靜”，“災(zāi)民的事容后再說，劉大人，今兒先審到這里，你說呢？”

    “等等！”趙華豁出去了，“劉方和薛峰乃是朋黨，若再審，須得換掉劉方?！?/br>
    趙華混跡官場多年，深知有黨和無黨，論罪截然不同，哪怕是捕風(fēng)捉影沒有實據(jù)的事，只要沾上“朋黨”二字，也會為皇上猜忌。

    私怨暫且放一邊，只要能把薛峰排除在國庫虧空查案之外，李首輔也會拉自己一把。

    果然，司友亮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雙目灼灼盯著趙華，“說清楚點。”

    “他二人一同去山東查案，突遇水災(zāi)，是薛峰救了劉方一命?；鼐┖?，他們來往密切，多次徹夜長談。且劉方繼夫人辛氏和姜蟬來往密切，薛峰之母又跑去姜蟬的織坊長住，此般種種，還不足以說明他們是朋黨嗎？”

    趙華目中帶著狠辣，緊緊盯著劉方：“劉大人，你說，你和薛峰是不是朋友？”

    劉方在心底狠狠啐了他一口。

    事關(guān)重大，一言不當(dāng)，朋黨的罪名便會立刻扣下來。

    但說不是朋友……他看了看凜然從容的薛峰，又覺得做人不能太小人。

    “我很佩服薛大人的為人，剛正不阿，清正廉潔?！眲⒎降ǖ卣f，“能與君子做朋友，實乃幸事。”

    趙華立即大喊：“這就是了，你和他同朝為官，理應(yīng)只論君父，不論朋友。你竟公然宣稱與他是朋友，分明就是朋黨！”

    這話說得，簡直讓姜蟬嘆為觀止，但朝堂上的彎彎繞她不是很懂，也不敢多言，生怕說的不對連累了兩位大人。

    卻聽薛峰冷然道：“薛某不才，但君子群而不黨的道理還是懂的，我和劉大人去山東辦差是奉的上意，回京之后見面也是為著查案。諸位若疑心，只管上折子彈劾薛某，到了御前，薛某也有話講?！?/br>
    一直沉默的黎婆婆拿出個小本子，“我們婆媳在織坊吃的、用的，上面都記得清清楚楚，兒媳婦算過了，按市面上的價，該是五十六兩三錢七分，房租多少我不知道。來時我們在織坊留下自己織的三匹布，權(quán)充作在織坊的開銷吧?！?/br>
    那本子記得很詳細(xì)，連針頭線腦之類的瑣碎事也有，一筆筆清晰明了。

    一片寂靜中，只聽黎婆婆蒼老疲憊的聲音在堂上回響：“織坊沒有錯，有錯的是老身，不應(yīng)住在織坊，明知有人狼子野心，卻還授人以柄，平白讓姜家惹上這場官司?！?/br>
    這話算是徹底撕掉了趙華等人最后的遮羞布！

    趙華破罐子破摔，尚不覺如何，梅季江和吳友仁有些坐不住了，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去摸驚堂木，打算退堂了。

    卻在此時，衛(wèi)堯臣突然道：“換不換主審官，是皇上說了算，趙老爺說‘須得’……小民不大懂，請這位宦官老爺說說，他是不是僭越了？”

    司友亮愣了下，忽而笑了：“沒錯，乃是大不敬之罪?！?/br>
    趙華臉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干二凈，白著臉分辯：“我絕沒有冒犯天顏的意思，一時氣急說錯了話，請司總管體諒?！?/br>
    “你又錯了，咱家體諒你什么？體諒不體諒的，得看皇上?！彼居蚜量纯刺焐皩徚舜蟀肴?，三位老爺有個定論沒有？”

    這次由梅季江說話：“通州織坊之事，證據(jù)不足，尚不能論罪。但要停工配合官府調(diào)查，若確無官商勾結(jié)之事，方可正式開張。”

    這個“官”，很明顯就是指薛峰。

    司友亮翻了個白眼，“合著咱家白坐了半日，聽你們來回打嘴仗，最后還是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br>
    這還不行？梅季江愣住，司總管這是要保薛峰么？他竟一點都不忌諱“朋黨”！

    風(fēng)向一變。

    劉方惱恨趙華，抓住機會補充道：“趙華一用假契書，二用虛假證詞，且言辭對君父不敬，著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趙華怒道：“你這是挾私報復(fù)，我要上折子參你！”

    又不是官身，上哪門子奏折？劉方冷冷哼了一聲。

    “還有做假證的這兩人，該如何處理？”姜蟬追問。

    劉方更不客氣了，“五十大板，枷號示眾三月?！?/br>
    那一男一女大叫饒命，滿口說是趙華教唆他們干的。

    “趙華誣告陷害，該當(dāng)何罪？”衛(wèi)堯臣步步緊逼，“三位大人，請給小民一個說法?！?/br>
    梅季江還想保一保趙華，不料司友亮在旁輕飄飄一句：“行如此齷齪之舉，簡直玷污了讀書人的名聲?！?/br>
    得，一句話就給他堵回去了。

    劉方道：“按律當(dāng)革除功名，不過趙華是兩榜進(jìn)士，要請皇上御筆親批?！?/br>
    司友亮馬上道：“正好咱家要回宮，就讓咱家把卷宗和折子呈交皇上好了?！?/br>
    正常流程是先遞交內(nèi)閣，再由內(nèi)閣票擬了給司禮監(jiān)，司禮監(jiān)再呈遞皇上。

    司友亮直接跳過內(nèi)閣，擺明是不想讓內(nèi)閣插手。

    堂上三個主審官互相看看，均是面露難色，但也皆是沒人出言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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