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聽見動靜的鄰居打開窗子往外看，但沒人出言勸和。

    “什么污蔑，我看……”李阿姨還要再說，卻見對面那棟樓上走出來一對老夫婦，下意識壓低嗓門。

    那老爺子皺眉道：“人家余老師說得對！這是慈善，公共財物，你這是搶劫！”

    老太太見不得年輕小伙子受委屈，快步走過去，“講話是要負(fù)責(zé)任的，你這是誹謗，要坐牢的！”

    余渝感激地對他們點點頭，“王叔叔，王阿姨。”

    這對王姓老夫婦都是本市重點高中的退休老教師，很有修養(yǎng)，平時也經(jīng)常幫左鄰右舍的孩子們輔導(dǎo)下功課，威望很高。

    李阿姨就有點怕他們。

    只是仍不服氣，小聲嘟囔道：“什么搶劫、坐牢的，我就是要兩本練習(xí)冊應(yīng)急，哪里就那么嚴(yán)重，少嚇唬人。”

    那個小孩兒也有樣學(xué)樣，對著二老做鬼臉，“少嚇唬人！讓我爸爸帶人來打你們！”

    李阿姨將他摟得更緊了，不自覺挺直腰桿。

    好孫子，奶奶真沒白疼你，知道給奶奶撐腰了。

    王阿姨冷笑道：“走幾百米，小區(qū)外面三個文具店，多少練習(xí)冊買不到？”

    當(dāng)你孫子發(fā)射火箭吶，幾分鐘都等不了？

    王叔叔懶得跟他們掰扯，索性掏出手機，“要不咱們就報警！”

    “對，報警，”王阿姨也憤憤道，“看事情傳出去，你兒子怎么說。”

    李阿姨的兒子是公務(wù)員，拼了命地想往上爬，一直很看重名聲。

    哪怕這事兒不構(gòu)成犯罪，可警車往家門口一開，誰知道以后傳出什么話來。

    這話算是戳到李阿姨的痛腳，她臉色一變，恨不得原地跳起來，連忙拉著孫子跑了。

    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王叔叔斥道：“刁民！”

    真是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原來挺正常的一個小孩兒，愣是跟著學(xué)壞了。

    造孽啊。

    王阿姨就對余渝說：“你這孩子啊，就是太靦腆了，她就是看準(zhǔn)了你不能拿她怎么樣，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的。”

    其實李阿姨兩口子都有退休金，兒子女兒又是公務(wù)員，一家子生活很寬裕，根本不缺那仨瓜倆棗的。

    奈何就是愛貪小便宜。

    今天從東鄰順頭大蒜，明天又從西舍摸根大蔥，沒臉沒皮的。

    鄰居們早就頗有怨言，奈何東西不多，警察來了也沒用，只好不跟他們交往。

    老鄰居們都有了防備，李阿姨賺不到什么便宜，偏這會兒余渝搬來了。

    白白凈凈年紀(jì)輕輕的一個小伙子，很文明、懂禮貌，看著就好欺負(fù)……

    王叔叔就對老伴說：“他一個年輕小伙子，能怎么樣？要是真動了手，有理也成了沒理?！?/br>
    王阿姨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氣不過。

    她拍拍余渝的肩膀，“好孩子，別怕，我跟你叔叔天天在家呢，以后再要有這種事，你就喊，我們比她年紀(jì)還大呢！”

    了不起就躺下嘛，誰不會似的！

    余渝被她逗笑了，眉眼彎彎，“好，謝謝您?！?/br>
    王阿姨也笑，“謝什么，你這是做好事呢，應(yīng)該的?！?/br>
    這孩子白白凈凈的，笑起來看著忒舒服。

    王叔叔把手里拎的一大捆書遞過來。

    “你不是說有幾個孩子要升高中了？這是我以前的學(xué)生們送來的輔導(dǎo)教材，雖然舊了點，但考試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個花樣，萬變不離其宗，還是很有幫助的?！?/br>
    余渝忙雙手接過，“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處買去。”

    現(xiàn)在市面上的參考書雖然多，但注水嚴(yán)重，反而不如以前的好用。

    兩位老人幫忙收拾了一氣，都累出一身汗。

    余渝十分過意不去。

    二老卻笑：

    “退休后閑得難受，這么活動下，出出汗，倒是舒坦。”

    說著，又伸胳膊踢腿兒，那腿抬起來老高。

    “如今可不好拿年紀(jì)說事兒啦，沒準(zhǔn)兒你們年輕人的身板還不如我們吶。”

    余渝：“……”

    還真是。

    反正他是做不到王阿姨這樣一字馬！

    不知不覺，太陽都落山了。

    夕陽的余暉像在地平線上放了一把火，將半邊天都燒成熱烈的紫紅色。

    歸巢的倦鳥嘎嘎叫著，像墜在油畫布上的幾顆墨點。

    三人洗了手，擦了臉，站在外面被涼爽的晚風(fēng)一吹，十分愜意。

    花壇里的月季花開得轟轟烈烈，連空氣中都帶了淡淡花香。

    小區(qū)里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下班的，放學(xué)的，到點回家吃飯的，走溜溜達(dá)達(dá)，三五成群往回走。

    偶爾碰見相熟的，隔著大老遠(yuǎn)就打招呼：

    “吃了嗎？”

    “還沒呢，這不，回家做飯！”

    中國人的一天，從早飯開始，以晚飯結(jié)束。

    不然總覺得不圓滿。

    黑洞洞的玻璃窗里開始透出橙紅色的燈光。

    不知誰家的油煙機率先開頭，轟隆隆工作著，排出一陣陣油香。

    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嗤啦”聲。

    食材下鍋啦！

    忙碌了一天的人從四面八方折返，帶著滿身的疲憊，希望通過一頓美餐，一番和家人的說笑，重新汲取能量。

    車子開久了會沒油，而家，就是人們的加油站呀。

    王阿姨笑道：“走，去我家吃飯。”

    這味兒一聞就是樓上的糖醋排骨，他們可不能輕易認(rèn)輸。

    余渝連連推辭，卻被她拉著就走。

    “你們小年輕有幾個會做飯的？家去也是糊弄。跟阿姨走，讓你叔叔做炸醬面，可香了……”

    他們老兩口的兒孫都在外省發(fā)展，平時難免孤單。

    如今難得來了個對脾氣的好小伙子，少不得把對小輩的疼愛轉(zhuǎn)移到他身上去。

    余渝臨走時，王阿姨還給他裝了一大碗炸醬。

    “早上煮把面條拌上就是一頓飯，不比你從外面買的放心？省出來的時間多睡會兒?！?/br>
    炸醬用了最好的五花rou，加了胡蘿卜丁、香菇碎和雞蛋，營養(yǎng)很全面。

    哪怕冷了，也能聞到一股濃香。

    王叔叔拎著個塑料袋趕上來，“黃瓜，黃瓜！”

    王阿姨一拍巴掌，“哎呦，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擦點黃瓜絲才爽口?！?/br>
    余渝左手被塞了滿滿一大碗炸醬，右手腕子上掛著三根黃瓜，還想再說什么，就被兩位老人干脆利落地推出門去。

    “磨嘰啥？趕緊回去睡覺，看你累的。”

    余渝低頭看看“收獲”，啼笑皆非，心里暖暖的。

    他乖巧道別，“謝謝叔叔，謝謝阿姨，那我走啦?！?/br>
    二老擺手，“走吧走吧?！?/br>
    天黑了，樓道里有點暗，老爺子又用力咳嗽了聲，看著感應(yīng)燈照亮蜿蜒狹長的樓梯，這才放了心。

    走到下個樓層的樓梯口時，余渝仰起頭，沖他們笑著擺手，“都回吧，小心進(jìn)蚊子?！?/br>
    那三根黃瓜也跟著晃呀晃。

    二老胡亂嗯了幾聲，“走，趕緊走?！?/br>
    余渝失笑，知道自己不走，他們也不會進(jìn)，果然真走了。

    等他離開，二老又轉(zhuǎn)移到衛(wèi)生間的窗戶繼續(xù)看，看著那道單薄的身影融入黑夜，不由感慨。

    “是個干大事的?！?/br>
    “才22，還是個孩子呢……”

    等余渝回到自己家，已經(jīng)快八點了。

    王叔叔不僅做了炸醬面，還燜了蜜汁雞翅，香甜可口，非常好吃。

    熱情的王阿姨添了兩次飯，余渝吃得有點飽。

    開門，開燈，雪亮的燈光映出空蕩蕩的房間。

    或許是入秋了吧，竟已有點冷了。

    關(guān)上門的瞬間，那些熱鬧、溫馨，都如同黑夜一般，被屏蔽在外。

    薄薄一扇門板，隔開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短暫的幸福過后，失落來得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