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mama試圖挽回局面。

    她笑瞇瞇地去拉陸知序的衣袖，同她說話，但不論她說什么，陸知序一概都只答“嗯嗯”和“哦哦”，其間連頭都沒抬過。

    儼然一位當(dāng)代糊弄學(xué)大師。

    晏mama把口水都說干了，佯作埋頭苦吃的陸知序也沒把她面前那碗湯喝完。

    晏mama：“……”

    她深吸一口氣，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打亂自己的部署，直接點(diǎn)明了來意。

    她笑了一下，說：“小陸啊，我最近準(zhǔn)備買套房子，就在s市市中心的江灣區(qū)，房價嘛，貴是貴了點(diǎn)，但好在離你們公司近，也方便我平時去看看你和行川，你覺得怎么樣呀？”

    晏mama說話時，旁的用詞都是一筆帶過，唯有中間那個“貴”字被她單獨(dú)加重了音節(jié)，落在人耳中，顯得格外清晰。

    配上她幾乎是明示的表情，陸知序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盤算——

    市中心的房價太高，需要兒子和兒媳婦出錢贊助。

    陸知序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這幾年s市市中心的房價已經(jīng)高到了離譜的地步，但凡是個樓盤，每平米的平均房價就沒低出過十六萬去。

    晏mama看中的也肯定不是什么小單身公寓，沒有一兩千萬指定拿不下來。

    晏mama沒有工作，只是個每月從晏家拿定額生活費(fèi)的普通女人，出不起這筆錢也很正常。

    但陸知序意外的卻不是這個。

    晏mama要買房子，同晏行川說，或者是同晏董事長說，不比都找她要來得名正言順嗎？

    她至多只能算是晏行川沒結(jié)婚的準(zhǔn)未婚妻，半只腳還沒踏進(jìn)晏家大門，晏mama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會在這種時候來找她說讓她出錢的事情？

    陸知序一邊出神，一邊端穩(wěn)了自己裝傻的神情，溫和道：“江灣區(qū)的房子是挺好的?！?/br>
    晏mama：“……”

    這人看著挺聰明的，不會沒聽出來她的意思吧？

    不會吧不會吧？？

    她咬了咬牙，從唇邊擠出一個十分勉強(qiáng)的微笑，再次對裝傻充愣的陸知序繼續(xù)道：“我聽小晏說，他把集團(tuán)5％的股份給你了？”

    陸知序一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yīng)過來晏mama說的“小晏”不是晏行川，而是晏董事長。

    她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管晏董事長叫小晏。

    陸知序眨了眨眼睛，心情忽然有點(diǎn)微妙。

    就挺搞笑的。

    她抬頭對上晏mama的目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就那么靜靜看著她，好似在質(zhì)問她是怎么知道的。

    晏mama臉上的笑意在陸知序的目光中慢慢變了一點(diǎn)。

    微弱的諂媚淡下去，換成了某種凝重的端肅，晏mama沉吟兩秒，吸了口氣道：“你和行川還沒結(jié)婚，小晏就把集團(tuán)里的股份直接給了你，這不僅是對你的信任，更是對你的考驗——小陸啊，我可是行川的親mama，你要是真準(zhǔn)備和他結(jié)婚，是不是也該在我面前表現(xiàn)一下？”

    一席話說得格外冠冕堂皇。

    陸知序瞇了瞇眼睛。

    晏mama不僅沒有回答她目光中的質(zhì)問，還在拿她當(dāng)軟柿子捏。

    表現(xiàn)一下？

    晏mama既然肯厚著臉皮來找她，大概也打聽過了她的職業(yè)和收入水平。

    她升職雖快，但工作至今不過才五年，身上的存款頂破了天也就幾百萬，指定買不起江灣區(qū)的房子。

    偏晏mama又旁敲側(cè)擊地提到了晏董事長給她股份的事情——

    這幾乎是在變相地讓她賣晏氏集團(tuán)股份了。

    陸知序輕輕放下自己手里的白瓷勺子，抬起頭慢慢笑了一下，淡聲問：“那我該怎么表現(xiàn)呢？”

    晏mama瞧見陸知序終于上了道，長舒一口氣，下意識忽略了她語氣里的哪一點(diǎn)夾槍帶棒，喜道：“阿姨也不想為難你，就是……”

    “就是江灣區(qū)的房子太貴了?！标蘭ama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知序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臉上一直沒淡下去的那點(diǎn)笑在這一刻就像是畫上去的，格外不近人情，她道：“所以您想讓我替您把房子買下來，替晏行川盡盡孝心是嗎？”

    被陸知序打岔拉開的話題此刻總算回歸了正軌，回到了晏mama想聊的方向上來。

    但陸知序的語調(diào)卻終于讓晏mama感覺到了一絲不正常。

    不像是在同她商量到底買不買房子。

    像是在說她癡心妄想。

    晏mama英氣的眉略微皺起，眼尾下那一顆小小的痣旁浮現(xiàn)出一點(diǎn)皺紋。

    她抬頭看向陸知序，便聽這位從進(jìn)包間門起就表現(xiàn)得格外溫吞靦腆的準(zhǔn)兒媳婦冷冷笑了一聲，鋒芒畢露地問她：“阿姨，我和晏行川在一起還不滿四個月，將來是分是和都未可知，您憑什么覺得來找我會有用？”

    ——是因為你從哪兒看出來了我是個泥捏的面人，所以覺得我好拿捏嗎？

    ——還是說你自知這些年既對不起晏行川，也沒和晏董事長保持過聯(lián)系，所以只能從我這么一個陌生人這兒下手。

    陸知序冰冷的目光從晏mama臉上掃過。

    面前的這個女人，是晏行川名正言順的母親。

    不是阿姨，不是勝似母親的親人，而是真正的，血脈相連的那一位。

    即使晏行川不說，陸知序也能看出，他其實一直對他母親毫不猶豫放棄他，又十幾年不來看他一次而深感介懷。

    人人都有父母。

    或許有時候隨著天災(zāi)人禍，有些人的父母會無可避免地離開，但他的母親分明還活著，為什么，憑什么，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呢？

    就因為晏家的老一輩說她要是肯把晏行川送回晏家養(yǎng)，就負(fù)責(zé)一應(yīng)她的生活直到她死亡嗎？

    就因為那一個月十萬塊，從公司賬戶上劃到她卡里的進(jìn)賬嗎？

    就因為這些，她就可以拋棄她有撫養(yǎng)義務(wù)的，那年才剛剛七歲的小小晏行川嗎？

    陸知序冷冷看著面前的女人。

    有很多次，她都忍不住想，要是她重生的時間再早一點(diǎn)，她一定會用盡全力跑到晏家老宅門口，在晏行川被他母親拋棄的那一天抱住他，和他說“你還有我?！?/br>
    她想告訴那個小男孩，你不是沒有人愛。

    你的叔叔和阿姨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要把不值得的人放在心上了。

    你會難過的。

    圓形餐桌前，晏mama在陸知序的逼問和目光中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那目光里的質(zhì)問和憤怒太深，有點(diǎn)像是被侵犯了個人領(lǐng)地后不自覺的情緒外露。

    晏mama咽了口口水，默默想，難不成小陸是個視財如命的？

    一定是了。

    不然怎么剛才還好好的，一提讓她買房子她就生氣了。

    還拿不一定和她兒子結(jié)婚來堵她的嘴。

    晏mama自認(rèn)自己想通了癥結(jié)所在，于是又重新?lián)Q上了一張畫皮似的笑臉，握住陸知序的手，親熱道：“誰說讓你買套房子送我了，你一個小姑娘，我還能不知道就算拆了你你也拿不出這兩千萬嗎？快別說什么不和我家行川結(jié)婚這樣的氣話了?！?/br>
    陸知序被晏mama握在掌中的手輕輕動了一下，卻沒抽出來。

    晏mama自覺自己接收到了陸知序態(tài)度軟化的信號，繼續(xù)說：“我雖然沒養(yǎng)行川多久，但我這個兒子的脾氣我還是了解一點(diǎn)的，他打小就不親人，可一旦喜歡上了什么，就只認(rèn)人不認(rèn)理了，他多半是認(rèn)定了你，才會叫他叔叔和你見面的?！?/br>
    “小陸啊，”晏mama長嘆一聲：“你可不能傷了他的心啊！”

    被握在晏mama手中的那只手被晏mama很高的體溫捂得有點(diǎn)出汗了，陸知序略有點(diǎn)不自在地動了動。

    她還真挺不適應(yīng)帶著目的來和她打感情牌的人的。

    陸知序的睫毛和半張臉都慢慢垂下去，像是把同她說話的那個人的話給聽進(jìn)去了。

    晏mama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道：“就算你沒我們家行川喜歡你那么喜歡他，和他結(jié)婚也不虧啊，晏家家大業(yè)大，就算你們以后離婚了，婚后的夫妻共同財產(chǎn)對半分一分，也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br>
    “如今我手頭上確實有些緊，買房子的錢我還差了點(diǎn)，想請你幫個忙?！?/br>
    “是，你現(xiàn)在看起來，這筆錢確實是多了點(diǎn)，可我要是點(diǎn)頭了，下個月你就能嫁進(jìn)晏家，到時候這點(diǎn)錢還不是毛毛雨嗎？”

    “小陸啊，做人還是得往長遠(yuǎn)了看啊?！?/br>
    晏mama一番話說得可謂是有情有義，有理有據(jù)，讓從頭到尾聽完全程的陸知序都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

    這人要是放在公司里，指定是個談判高手。

    陸知序把自己的手從晏mama掌心用力抽出來，問她：“那您還差多少？”

    晏mama說：“全款買下來是兩千四百萬，我還差一半?！?/br>
    “哦?！?/br>
    陸知序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溫和笑容，說：“那……”

    晏mama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她。

    陸知序道：“那您為什么不按揭呢？”

    晏mama：“……”

    江灣區(qū)的房子就在江安區(qū)隔壁，而江安區(qū)里的某間別墅，是晏董事長十年前買下送給晏行川的。

    晏mama口口聲聲說著“我們行川”，還不惜為了一套房子拉下臉來找陸知序要錢，卻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她要買的房子就在她兒子隔壁。

    二十年前她親手放棄了晏行川。

    二十年間她幾乎不去見晏行川。

    二十年后，她也還是不愛晏行川。

    為了一套兩千來萬的房子，她甚至還和晏行川的女朋友說：你不喜歡他不要緊，將來和他離婚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離婚了還能分財產(chǎn)，多劃算??！

    陸知序臉上的笑徹底消失了。

    她目光平靜地看著晏mama，問她：“為什么不按揭呢？難道這也是因為您眼光不夠長遠(yuǎn)嗎？”

    【小陸啊，做人要把眼光放長遠(yuǎn)一點(diǎn)。】

    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