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碰上能寄過去的，陸知序就會連夜給她發(fā)快遞。

    杜薇薇大學(xué)時談了一位外國男朋友，據(jù)她自己說，這位男朋友的眼睛顏色如海一樣深邃，所以她對他的眼睛一見鐘情。

    但這種片面的一見鐘情所促成的戀愛結(jié)局并不好，杜薇薇的這位戀愛對象觀念過于開放，杜薇薇接受無能，于是他們很快又分手了。

    分手那天夜里，杜薇薇哭著給陸知序打電話，說我舍不得他——

    的眼睛。

    不過后來杜薇薇又養(yǎng)了一只藍(lán)眼睛的貓，也算是稍稍彌補(bǔ)遺憾了。

    大學(xué)四年里，杜薇薇只有碰上長假才會回國。

    每次回國，她都會抽空來見陸知序。

    她們能聊的天少了，共同話題少了，隔著時差，就連時間也不那么同步。

    可陸知序知道，她們始終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在心里。

    直到杜薇薇繼續(xù)深造。

    大學(xué)畢業(yè)后，陸知序進(jìn)入晏氏，杜薇薇在國外申請了碩博連讀。

    五年制的高強(qiáng)度課業(yè)很快壓垮了她，她每天都奔忙在實驗室里，畫圖、看文獻(xiàn)、開會，陸知序偶爾和她打電話，她總是說不了幾分鐘就開始忙。

    杜薇薇的聲音總是很疲憊，不管什么時候，她都喜歡和陸知序抱怨她們老師是資本頭子，頂喜歡壓榨學(xué)生。

    陸知序跟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聯(lián)系了幾個月，最后終于決定讓她省點時間出來休息。

    陸知序和杜薇薇的聯(lián)系就這么變得越來越少了。

    二十多歲的陸知序有時候會做夢。

    她夢見初高中的時候，十幾歲的杜薇薇沖到她家門口，說：“老陸，一起去上學(xué)呀！”

    場景和畫面都過分鮮活。

    但陸知序看著夢里那張屬于杜薇薇的臉，總是會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她是在做夢。

    可她不愿意醒。

    在愛上晏行川之前，對陸知序來說，杜薇薇無疑是離她的心最近的人。

    可這一刻，看著老曹發(fā)過來的那張照片，陸知序卻恍然想起，她原來已經(jīng)這么久沒見過杜薇薇了。

    她們上一次通電話是在五個月前。

    上一次視頻是在九個月前。

    上一次一起吃飯是在兩年半前。

    對陸知序來說，或許所謂的成長的代價，就是失去那些時光不同步的人。

    不同步的朋友。

    不同步的父母。

    即使她再不愿意，可時光還是收走了她身邊的人。

    第75章

    海城一中的一百一十周年校慶在元旦后兩天展開，校慶辦得格外熱鬧，陸知序猶豫了好幾天，最后還是決定跟晏行川一起回母?？纯?。

    她還是有點想念那間高中教室的。

    更重要的是——

    陸知序看著老曹給她發(fā)那封的郵件里的內(nèi)容，默默想，既然薇薇已經(jīng)準(zhǔn)備回國了，那說不準(zhǔn)她還能在學(xué)校里碰見薇薇。

    不去白不去。

    *

    校慶日的海城一中人山人海，各色受邀而來的校友在校門口就開始舉辦認(rèn)親大會，一堆笑瞇瞇寒暄的人圍在一起，好不熱鬧。

    滿校招展的橫幅和鮮花中，晏行川牽著陸知序的手，跟她一起穿行在一中的林蔭道間。

    一中林蔭道兩旁栽種著格外茂盛的古樹。

    這些古樹上皆掛有木牌，牌子上寫著樹木的品種和種植年份，以示該樹的珍稀。

    它們都是海城一中的“特色紀(jì)念品”。

    這些樹在民國初年被海城一中的首任校長親手栽下，后又在戰(zhàn)火中被學(xué)校師生共同呵護(hù)長大，經(jīng)歷過一百多年的風(fēng)雨，被寄予了十分特殊的意義。

    上個世紀(jì)末，海城一中舉校搬入新校區(qū)時，時任一中校長的那位老爺子力排眾議，頂著無數(shù)壓力，堅決要將這百來棵樹移栽進(jìn)新校區(qū)——

    他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這些樹不僅僅是樹，更是一中的精神。

    在他的堅持下，這些百年古樹最終被移栽成了新校區(qū)的一片林蔭。

    就在此刻的陸知序頭頂。

    陸知序和晏行川并肩走在樹蔭下，頭頂樹冠處偶有幾只白鳥飛過。

    雪白的羽翅穿梭在樹木間，遠(yuǎn)遠(yuǎn)看來，倒還顯得挺詩情畫意。

    但陸知序卻在樹下默默皺了皺眉。

    她瞥了一眼頭頂?shù)娘w鳥，下意識朝晏行川那邊靠了一點。

    晏行川微微一愣。

    朝他靠近一點的陸知序幅度不大地扯了扯他的衣袖，皺眉道：“走快點?！?/br>
    陸知序神情里的不滿太過明顯，叫晏行川忽然被喚起了一點很久以前的記憶。

    十來年前，陸知序念高中的時候，其實一直是很討厭頭頂?shù)倪@些樹，還有樹上的這那些鳥的。

    那時海城一中的綠化比現(xiàn)在還要好上一點，滿學(xué)校都被籠罩在一片綠蔭中。許多個春夏之交，一堆不知從哪里飛來的白鳥總是會成百上千地飛往這里，然后在一中的樹頂上筑巢。

    它們在這里生活、產(chǎn)卵，展翅留下美麗的身影。

    也在這里梳理羽毛，順帶拉滿地的屎。

    每年夏天，海城一中的空氣里都會彌漫出一股極端難聞的鳥屎氣息。

    這種氣息和炎熱的天氣，以及鳥雀捕食后留在地上的魚類殘尸混在一起，在每一個夏天都讓人感到窒息。

    陸知序念高中時，每到夏天，都會情不自禁在這群鳥的影響下產(chǎn)生一點厭學(xué)情緒。

    那時晏行川總是默默在她身后注視她，時間長了，晏行川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夏天快要來臨時，陸知序就會隨身帶一把傘。

    只要一走進(jìn)校園，陸知序就會把她帶著的這把傘撐開。

    以防被從天而降的鳥屎砸到。

    這樣謹(jǐn)慎的行動被陸知序維系了整整三年，最后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點不可磨滅的肌rou記憶。

    以致于她一看到林蔭道就下意識就覺得不安全。

    晏行川看著下意識往他身邊躲的陸知序，眼角抽了一下。

    這小王八蛋禍水東引得可真夠利索的！

    她怎么就不知道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

    晏行川深吸一口氣，揪住陸知序的衣領(lǐng)，剛準(zhǔn)備罵她兩句，就迎面對上了她皺起眉來的神情。

    那是只有十七歲的陸知序才會有的蹙眉神情。

    既苦惱，又無奈。

    仿佛在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要想不開來這個鬼地方來，卻又一邊質(zhì)問一邊自問自答——

    誰叫你蠢呢。

    晏行川莫名被她這個神情擊中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話咽回去，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神情，抬手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然后把它輕輕罩在了陸知序頭頂。

    陸知序被質(zhì)地柔軟的圍巾兜頭遮住了目光。

    熟悉的木香撲面而來。

    晏行川沉默幾秒，忽然鬼鬼祟祟地抓住了陸知序的手，湊近她，低聲道：“那我們快跑吧。”

    陸知序一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晏行川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便被他一把拉住，直接向前跑去。

    一月的風(fēng)吹面而來。

    海城一中里到處都是來參加校慶的人。

    這群人在鮮花和橫幅下叫對方的名字，互相問候，說好久不見。

    剛滿二十八歲的晏行川緊緊抓著陸知序的手，跟她一起在樹下疾跑。

    冷風(fēng)揚起他格外肆意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間，陸知序覺得握住她手的晏行川像是回到了十七歲。

    十七歲的晏行川在這一刻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高中生，他之所以拉著她竭力向前奔跑，也只是因為他們正急著趕去上某堂他們就快要遲到的課。

    不長的林蔭道很快就被晏行川和陸知序跑到了盡頭。

    向來不怎么運動的陸知序被晏行川拉著跑了這么一通，不禁停下來喘了口氣。

    她一邊喘氣，一邊把自己頭頂那條遮攔目光的圍巾扒拉了下來，抬起眼睛。

    不遠(yuǎn)處，海城一中的教學(xué)樓在林蔭道盡頭浮現(xiàn)了出來。

    教學(xué)樓前的校旗和國旗一同在風(fēng)中招展，陸知序瞥了一眼前方那棟既陌生又熟悉的建筑，抬步走了過去。

    教學(xué)樓的大門敞開著。

    校方大約是知道校慶日會有許多校友來這邊追憶過往，所以教學(xué)樓大開的門上還拉著一條歡迎橫幅。

    “歡迎來到您曾經(jīng)的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