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序的腳步在上樓梯時慢了下來。

    一中的教學(xué)樓在她離去的十年間翻新了好幾次，陸知序一步一步走過去時，幾乎都有點認(rèn)不出她曾經(jīng)待過的那間教室了。

    不過教室墻壁上都掛了標(biāo)注班級的金屬牌，所以陸知序走走停停，最后還是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一間——

    高二（七）班。

    十年過去，高二（七）班已經(jīng)不太像陸知序記憶里的七班教室了。

    教室里的桌椅板凳都已經(jīng)換過一批，墻壁由淺灰色被重新粉刷成白色，教室后排擺了兩盆新鮮綠蘿，綠蘿旁有一個噴水器，墻角額外添了讀書角，就連頭頂照明的白熾燈管也被換成了護(hù)目燈。

    隔著透明的玻璃窗，陸知序看著煥然一新的七班教室，許久，才把目光默默移向了地面。

    教室里的大理石板磚總算是沒變。

    教學(xué)樓的大門雖然開著，但為了保護(hù)學(xué)生的私人財產(chǎn)，教室的前后門卻鎖著。

    陸知序有點遺憾地在窗邊站了一會兒，忽然移動幾步，走到了七班教室的后門門口。

    她記得那邊臺階處有個很小的缺角。

    那個缺角并不明顯，如果不仔細(xì)看，幾乎都看不出來。

    陸知序第一次讀高中時壓根就沒注意到缺角，直到重生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細(xì)節(jié)。

    七班教室的后門邊，陸知序慢慢蹲下來，摸了一下那個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十年光陰，變大不少的缺角。

    指尖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陸知序略微出神，忽然想起了她發(fā)現(xiàn)這個小缺角的那天。

    是十一月，她重生后第一次參加的月考出了成績，老曹在班里宣讀分?jǐn)?shù)。

    陸知序考了年紀(jì)第三，這個成績對她來說并不算好，但她卻沒在意。

    因為幫她復(fù)習(xí)了整整二十天的晏行川沒來學(xué)校。

    于是她憂心忡忡地去辦公室向老曹打探消息，然后得知晏行川病了。

    陸知序從辦公室回到教室，一路上都在想晏行川病得重不重的問題，很有點魂不守舍。

    走進(jìn)教室時，她被門口的那個小缺角絆了一下。

    然后杜薇薇抬手扶住了她。

    那時杜薇薇剛好在后門門口跟謝與杭說話，看見她摔倒，當(dāng)即過來扶了她一把。

    杜薇薇掃了陸知序一眼，幅度不輕地翻了個白眼，說：“老陸，你可真行，不就是沒考好嗎，用得著那么失魂落魄嗎？這有臺階你看不見?。俊?/br>
    陸知序在她的指責(zé)聲中詭異地沉默了兩秒。

    然后在回頭時看清了臺階上那個缺角。

    陸知序這人打小心思就重，有什么話又喜歡憋在心里，于是杜薇薇每回跟她話不投機(jī)時，就喜歡沖她翻白眼。

    但這種白眼不是無端蔑視的白眼，而是親昵又無奈的“你怎么又這樣”——

    次數(shù)多了，陸知序每回被杜薇薇指責(zé)時，就會下意識先道歉。

    現(xiàn)在想來，她對杜薇薇的道歉，大概就跟晏行川對她的撒嬌是一樣的。

    都是不講道理，只講心情的感性認(rèn)知。

    事實上，重生回十年前以后，陸知序一直覺得很慶幸。

    她又回到了有父母，有朋友的生活中。

    但她同樣也覺得疲憊。

    因為父母會離開，朋友也會離開。

    而他們的離開并不是依靠“預(yù)知”或者“努力”就能阻擋的。

    門邊那個小缺角周圍有一點細(xì)碎的、被光陰造就的裂痕，陸知序很珍惜地摸了摸它，很久，才站起來，深深看了一眼被上鎖的教室，對晏行川說：“我們走吧?！?/br>
    晏行川盯著神色平靜的陸知序看了一會兒。

    他從容道：“等一下?！?/br>
    陸知序一怔。

    下一瞬，對陸知序說等一下的晏行川就地扭頭掃了兩眼走廊四周。

    教學(xué)樓的走廊上除了他們倆，并沒有其他的人。

    確定完這一點后，晏行川上前兩步，用力掰開了高二（七）班上過鎖的窗戶。

    陸知序：“……？？”

    晏行川上輩子怕不是做賊的吧？

    她看了眼走廊里的監(jiān)控，默默咽了口口水。

    這人不會被抓吧？？

    晏行川面前，那扇明明已經(jīng)上了鎖，卻仍舊被他輕而易舉掰開的玻璃窗在走廊中發(fā)出一聲“吱呀”的叫喊。

    陸知序目瞪口呆地看著晏行川單手在窗邊撐了一下，然后干凈利落地翻窗臺進(jìn)了七班教室。

    他從窗邊跳下去，在里頭打開了教室大門。

    陸知序面無表情的臉裂開了。

    晏行川笑著看了陸知序一眼，說：“想看就進(jìn)來看吧。”

    那扇被打開的七班大門后，塵封的時光撲面而來。

    陸知序看了一眼被監(jiān)控拍著，卻仍舊無法無天，甚至是在搞違法亂紀(jì)的晏行川，沉默了好一會兒。

    然后她抬步走進(jìn)了七班教室。

    第76章

    陸知序走進(jìn)七班教室的第一個瞬間，就感到自己被密密麻麻的書包圍了。

    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堆疊整齊的習(xí)題冊。

    這些習(xí)題冊在制式的課桌上堆得老高，頗有種要把人埋進(jìn)去的氣勢。

    陸知序站在書堆里，看了一眼眼前這幅既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很久，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一個畫面。

    那是高二，九月底的某個夜里，晚自習(xí)上到第三節(jié)，老曹剛講評完卷子，正在讓大家自習(xí)。

    九月底的夜風(fēng)已有涼意，窗外偶爾會響起很輕的鳥叫聲，隔著窗戶，嘰嘰喳喳的，有點像催眠曲。

    七班教室里那幾十個形態(tài)各異的學(xué)生在連續(xù)聽了三個小時的試卷講評后，終于感到了一點疲憊。

    陸知序?qū)⒛抗馔断蛩麄儠r，很容易就能在他們身上看見一點都屬于少年人的百態(tài)——

    夜色里，徐妍支著腦袋在書堆后打瞌睡；杜薇薇略略低頭，一邊捂著嘴打哈欠，一邊看她手邊那份雅思資料；江子昊盯著一張他不會寫的卷子，自暴自棄地玩手指；陸知序身后，體育委員沈斌和物理課代表正在傳小紙條，陸知序略一抬眼，就能看見淺色便利貼在老曹眼皮子底下被扔來扔去，好不熱鬧。

    而教室最后排，裝模作樣的晏行川表面上是在寫競賽題，實則目光一直在她的后腦勺上打轉(zhuǎn)。

    幾十個十來歲的少年各懷心思，在夜色中昏昏欲睡，又蠢蠢欲動。

    他們好像在期待明天，又好像只是在被動地等待明天。

    但無論如何，他們年輕著，期待著，熱愛著。

    有那么一瞬間，陸知序是想讓時光被定格在那一刻的。

    但也只是一刻而已。

    因為被期待的“明天”到來了。

    他們長大了。

    空無一人的七班教室里，陸知序看著眼前堆成小山的教材和復(fù)習(xí)資料，慢慢吐出一口氣。

    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間教室里的一切都太久遠(yuǎn)了，久遠(yuǎn)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沒留下什么記憶。

    也沒留下什么痕跡。

    教學(xué)樓外人山人海，教學(xué)樓里卻是一片靜默。

    陸知序在教室里待了一會兒，最后走到了她自己曾經(jīng)坐過的那個座位旁。

    從左往右數(shù)，教室第四排，第五個座位。

    那就是她當(dāng)年的位子了。

    陸知序曾經(jīng)坐過的座位和旁邊的其他座位并沒有什么不同，桌上一樣擺有許許多多的資料，桌肚上了鎖，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是很普通的樣子。

    陸知序抬手摸了一下那張桌子的桌角，想，這不是她當(dāng)年的那張桌子了。

    人也一樣。

    坐在這里的人也不是當(dāng)年的人了。

    不過……

    陸知序在她的座位邊靜靜站了一會兒，很久，才悄無聲息地笑了一下。

    她把門窗重新鎖好，退出教室，然后握住了一直在后門門口替她看門的晏行川的手，說： “我們走吧?！?/br>
    ……不過還好，晏行川還是當(dāng)年的晏行川。

    雖然幼稚，但還是一樣的溫柔。

    不管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這個人永遠(yuǎn)都是最初的他自己。

    他永遠(yuǎn)會在陸知序身邊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出了高二教學(xué)樓后，陸知序猶豫片刻，才扯了一下晏行川的衣袖，有點無奈地說：“以后別干溜門撬鎖的事兒了?！?/br>
    要是哪天被扒出來，這人非得被有關(guān)部門教育不可。

    晏行川：“……哦?！?/br>
    教學(xué)樓外人聲鼎沸，陸知序和晏行川在路邊逛了一會兒，他們倆的手機(jī)里就各自彈出了一條群發(fā)的歡迎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