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柔軟的波斯毛毯蓋在身上,帶著熟悉的氣味。 我竟然還活著。 淺淺的呼吸聲從身側傳來。 我轉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身邊還伏著個人。 他眼睛閉著,睫毛長長卷卷,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嘴唇在月色下顯得很柔和。 第27章 我沒有動,安靜看著這張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睡覺的模樣。他眉眼舒展,腦袋向一側歪著,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月光下淡金色的碎發(fā)柔軟地落在眼皮上,讓我忍不住想替他捋上額頭。然而被木板固定住的右手阻止了我的行動。 好像一瞬間,我忽然回過神來。 想起他對我做過的事,想起他說過的話,我心里一陣刺痛。 想哭,但哭不出來。只好沉默地望著他。 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指責他?憎恨他?還是揍他一頓? 有什么用。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動一動小手指就可以把我挫骨揚灰。而我,連一個小小的士兵都可以把我整得半死。這樣的人于我來說,只能仰望,不可接近。 我只是覺得有些疲憊。 我費力地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包滿繃帶,動一動都是骨頭快要散掉的痛。我朝床尾挪了挪,試圖避過趴在我胳膊邊的亞歷山大。沒想到膝蓋微微一彎,突然襲來的尖銳疼痛刺得我倒抽一口氣。 一只手輕輕按住我的胳膊。 “巴高斯?!泵媲暗膩啔v山大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湛藍的瞳孔看向我。 我停下動作,無聲地低下頭。 他道:“怎么樣?還難不難受?” 我搖搖頭。 “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彼穆曇衾飵е鴑ongnong的倦意,“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難得陛下還想著我。” 我苦澀道。 “對了,”修長的手指突然撫上我的臉頰,亞歷山大認真地看著我道,“你……那天……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我聽塞琉古說,你一直要求見我?!?/br> 我連看他的力氣都沒有,移開目光:“我……” “巴高斯,”他遲疑道,“你去找我,只為了……為了告訴我,路上有危險?” 我壓抑道:“陛下,事到如今,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br> 那時連自尊都差點拋下,只是為了這么一句話而已??蓻]想到卻會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亞歷山大扳過我的肩膀,凝視半晌:“巴高斯,快回答我。” 我強笑道:“陛下那么厲害,不是能看透我在想什么嗎?怎么現(xiàn)在不明白了?” “啊,那不過是一種戰(zhàn)術而已,”他想了想,隨即一笑,“我其實根本……” “那么陛下,巴高斯這個戰(zhàn)術也很好用吧?”我眼眶開始發(fā)酸,抓著他的胳膊,輕輕拉下,“既然那么討厭我,就不用偽裝了。納巴贊大人和你的對話,我聽到了?!?/br> 亞歷山大微微睜大眼睛,眉毛漸漸皺緊。 “你……全部都聽到了?” 我轉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嗯?!?/br> 房間里忽然安靜了一陣子。 然后我聽到一聲很深很深的吸氣聲,亞歷山大突然伸手把我拉入懷中,他緊緊抱住我,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強壯有力的心跳。 “巴高斯,對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知道你為什么難過了,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我為那些蠢話道歉?!?/br> 我低低笑了,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無神地看著遠方。 “陛下,你一直是這樣嗎?” “什么?” “騙取別人的信任,肆意踐踏,然后撿起來拍去上面的土,還給他,”我的淚落下來,“順便說聲,對不起?!?/br> 亞歷山大的身體一震,不再說話,只是把我抱得更緊。他不敢碰我的后背,只好一遍遍輕撫我的后頸。 “那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彼詈粑幌?,“巴高斯,我從沒想過要騙你?!?/br> 我拼命眨眼:“陛下,我也很想相信你?!笨墒鞘碌饺缃瘢屛以撊绾蜗嘈?? “巴高斯,你看著我的眼睛?!眮啔v山大從懷中輕輕推開我,捧起我的臉。 他的眼眸里綴滿星光。 那雙藍得簡直要把人靈魂吸走的漂亮眸子。 我漸漸安靜下來。 他伸出手,慢慢替我擦掉眼角的淚痕。 “你知道嗎巴高斯,當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嗎?” 我愣愣盯著他。 亞歷山大剔透的眼眸中透出我的倒影。 他緩緩道:“我覺得很安靜,覺得好像世界在一瞬間都在你眼中安靜下來了。你站在那里,什么話都沒有說,就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一樣,我?guī)缀跻詾槟愕撵`魂快要飄走。我在想,宙斯在上,我應該放他走的……可我希望這男孩能留在我身邊?!?/br> 我驀然瞪大眼睛。 原來那時我的錯覺竟是真的。 “大流士派人行刺我,這件事我早已知道。但是苦于一直無法找出內jian,只好出此下策,讓納巴贊陪我演一出戲?!眮啔v山大低聲道,“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內侍,我害怕那刺客因此會打上你的主意,因此故意在酒宴時表示了對你的厭惡——你沒有利用價值,他們就不會去sao擾你?!?/br> 亞歷山大的聲音并不那么平穩(wěn),但是他壓抑著微小的波動。 “巴高斯,這世界太亂太嘈雜,只有你周圍是安靜的,是我拼命想去保存的安靜。”他眼珠里倏然閃過一絲悔意,“我沒想到你會這樣不顧一切地跑過來找我,聽到你這么做,我高興得有些失態(tài)——可我沒想到自己會親手毀了我們之間的信任。” 我心里跟著微微一顫。 恍然大悟。 我該感到氣憤才對,可為什么此時此刻面對著亞歷山大,我心中卻只剩下了劫后重生的欣喜? 權力紛爭,工于心計。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勇者自有天助。 自己明明看過歷史記載,也知道他的征程遠不止于此,肯定應該可以逢兇化吉,又為什么會一聽到他會有危險的消息,就這樣驚慌失措? 我越想越心慌,漸漸地,只剩一個念頭從心底不斷涌起。 亞歷山大摸索著牽住我的手:“我說過,如果相信一個人,要毫無保留,無所顧忌。巴高斯,我怎么可能欺騙你?” 他清澈的眼神好像有種不可思議的魔力。 我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聲音。 仿佛只要眼前這人的眼光可以落到自己身上,那么一切傷痛和難過都是值得的了。 我哭過,笑過,悲傷過,痛苦過。 但只要他看著我,這樣溫柔地注視著我,我就能再站起來。 只要他看著我。 我張開干裂的嘴唇。 “陛下,我相信你。” “巴高斯,我不會再讓你受傷害,”他的聲音發(fā)緊,指尖穿過我的指縫,“我保證?!?/br> 我用力點頭,發(fā)自內心地笑了。 有種快要窒息的錯覺。 感覺自己快要陷入深淵,卻遲遲不愿醒來。我已經無法敷衍自己。 這樣輕易地原諒一個人,這樣輕易地在一個人的目光中淪陷。 我在亞歷山大的注視下安心睡去。 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睡的最安穩(wěn)最甜美的一覺,雖然渾身都痛,可哪怕墜入夢鄉(xiāng)的一刻,也仿佛置身天堂。 亞歷山大沒有食言,他一連幾天都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除了去百柱廳開會和去營地的慣例檢查,他幾乎都呆在我身邊,跟我聊天看醫(yī)官幫我換藥,或者坐在一旁批閱公文。 特別是換藥時,他特別小心地觀察我的表情。只要我微微一皺眉,他就會喝令讓醫(yī)官輕些。 脊背火辣辣的疼讓我整夜整夜無法睡著。 他握著我那只沒有斷掉的手溫和道:“好孩子,忍著點,以后的日子那么長,我還等著看你給我跳舞。” 我再不理會那些疼痛,努力朝他微笑。 后來聽托勒密說我才知道,前面的三天三夜他一直待在我身邊,沒合過眼。 “阿芙洛狄忒女神在上,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自從觀賞過我的獅舞,托勒密看我時都帶上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連亞歷山大這塊石頭都能收服。不過說來也是,連獅子都敢騎的男孩,還有什么做不到?” 清晨的天空晴朗無云,清新的陽光落滿托勒密的肩頭。 我搖頭無奈地想,看來這個與獅共舞的名頭已經傳出去了,我這算不算是替巴高斯出了回風頭? 下一秒托勒密一本正經地直起身子。 我正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沒想到他對我嚴肅道:“巴高斯,謝謝?!?/br> “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