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34節(jié)
容鳳笙的步子都是飄的,只覺得跟謝玉京相處一刻鐘比對著佛像誦經(jīng)五個時辰,都還要累,可心里卻說不清酸酸漲漲的,是什么感受。 只是甫一到長生殿,便被眼前的這架勢給嚇住了。 不知何時,此處燈火通明,還有太監(jiān)來來往往。 迢迢迎上前,滿臉的哭喪: “公主您去哪里了,駙……陛下,是陛下來了,正在內(nèi)殿候著呢。” 謝絮?他來做什么? 果然,走進殿中,一身玄袍的謝絮正在案前,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誰知道這深更半夜的,夫人去了哪里? 誰又知道,陛下會忽然擺駕長生殿??? 人人噤若寒蟬,直到女子走了進來,雪白的裙裾掃過地面。 謝絮抬眼看來,依舊是沉肅冷漠的。 “陛下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深夜來找她,是做什么,總不是來與她談心的吧? 容鳳笙輕輕一福,臉色自然,就像是在附近轉(zhuǎn)悠了一圈,再回來似的。 “你去哪里了?”書案上,擺著一幅踏雪尋梅,落款正是溫儀,謝絮的目光從上面移開,向她投了過來,卻有些恍惚之意,像是在看她,又不像。 謝絮的第一個妻子,亦是個十分知書達理的女子,極為擅長丹青。 只是,后來她移情與了旁人,想要與人遠走高飛,彼時,謝絮正在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她懷著孩子,便想要將孩子給流掉,譬如用肚子撞桌角,再用搗衣杵捶打自己的腹部,但那孩子命大,最后還是活下來了。 于是,便給他起名為,遺奴。 此事謝絮同她說過,那個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還沒有降到冰點。 謝絮早些時候還是會到錦園來的,容鳳笙也發(fā)現(xiàn)他在她這里很是放松,發(fā)脾氣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她不知道旁的公主與駙馬是怎么相處的。 只是他們那個時候,也算的上是相敬如賓,直到他開始一個一個地納妾。 謝絮眼睛在她的腳腕子上停留,慢條斯理道:“朕賜你的腳鏈呢?” 容鳳笙輕咬下唇,殿內(nèi)人都退下,只剩下她與謝絮兩個人,是以,她態(tài)度反而比較散漫起來,“陛下何必這樣折辱于臣妾?” 她猜測謝絮是喜歡自己的,試探道,“若是溫儀有罪,直接賜死便是,何苦這樣大費周章?!?/br> 謝絮的神情果然一變。 她嘆了口氣,徐徐轉(zhuǎn)身,去將一物從匣子中取出,將那對碧色的耳墜捧在手心,“這是陛下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溫儀尋了許久,才終于尋見,那日陛下帶著它來,是不是心里,還是念著臣妾的?……若非這耳墜,臣妾怕是永遠,都不知道陛下的心意?!?/br> 謝絮冷笑,“容鳳笙,你未免也太過自信,朕若是真心喜歡你,何必要賜你腳鏈,給你下盡歡?告訴你,在朕眼里,你與旁的女子一般,不過是朕的玩物?!?/br> 容鳳笙臉色有些受傷,黯然道,“陛下為何,要一直掩藏自己的真心?” 謝絮到她面前,淡淡的酒氣傳來,居高臨下道。 “何必跟朕玩這種彎彎繞繞的游戲?你知道朕最想要什么。” 他的眼神帶著十分侵略的味道,容鳳笙又一次想起了遺奴,雖然他總是吧,嘴上說一些沒把門的話,但看她的眼神,卻很是干凈澄澈,就算有欲望也是隱忍克制,倒是……瘋勁兒多一些。 誠然,這也不是什么優(yōu)點。容鳳笙深深嘆氣,那家伙說要與她困覺,怕是連困覺是什么都不明白吧。雖然,男子在這上面,總是無師自通的。 但他確實,很是生疏…… 又在走神?謝絮不耐,她到底都在想什么? 他說的話,就這么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陛下說了,要給臣妾十五天的考慮時間,難道陛下連這等時間都等不及么?!?/br> “陛下問臣妾去了哪里,臣妾只是聽聞,御花園的花開的極好,有幾味,還是靜妃安神香的成分,臣妾便去摘了一些來。” 她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個手帕,里面盡是花瓣,細細的香氣傳入鼻尖,倒是格外令人心安。 謝絮冷淡地打量著那些東西,忽地伸手,撫摸上容鳳笙的面龐,指尖帶著曖昧的味道在她下頜摩挲,忽地,眼神一頓。 容鳳笙從銅鏡中,看到頸部那抹紅痕,心里一咯噔。 面色冷靜道,“是臣妾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 謝絮瞇眼,他手指撫過那道紅痕,尤帶著涼意,指腹間的薄繭在上面輕輕地蹭過,醉意讓他視線有些不清,“朕可以相信你嗎?”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她是唯一合他心意的女子,所以,他不想那樣對她。 可是,溫儀長公主的心藏得太深,太難得到了。 他手指抵著太陽xue,一瞬覺得,頭疼的像是要裂開似的。 他輕聲道,“你也會背叛朕嗎,溫儀?!?/br> 她的心里只有容氏,只有那位哀帝。 那日流言紛至沓來,幾乎將侯府淹沒,所有人都在看南陽侯府的笑話。無數(shù)宮人看見,她衣衫不整地從永興殿走出,她與哀帝都做了什么? 她這樣的骯臟,又這樣的干凈。 他很想,像狎昵那些女子那樣地狎昵她,可是他做不到,他也無數(shù)次地感到憤怒,明明這世間女子皆可殺,她到底哪里不一樣? 他很多次,從錦園過而不入。 他看著她牽著謝玉京,在廊下緩緩地走,笑意溫柔平和,側(cè)顏美好得像是一場幻夢。一片雪落在她的肩頭,晶瑩剔透,她在雪景中徐徐轉(zhuǎn)身的背影,純白如仙,到達人間只需這一瞬,到他心尖,也只需那一瞬。 他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溫儀。 沒有第二個了。 俞靜婉的背影再像她,也不是她,至于妙妃,更是一個劣質(zhì)的替代品。 可她嫁給他,只是因為容繁衣。 他等了六年都沒有動手,也不過是因為,容繁衣那張與她太相似的臉,禪讓大典上,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滿是血污,忽然沒來由地慌亂。 所以,他縱容著讓那個婢女,去向她送了那件牡丹裙。 他舍不得她去死。 他亦是那樣恐懼著她的恨。 他恐懼再見的時候,她用滿是恨意的眼神看著自己,光是想一想,就感到渾身顫栗,幾乎不能面對。 所以他才裝作得滿不在乎,還用那些東西羞辱她。其實,那杯酒里,根本沒有盡歡,他只是在試探,她到底會不會,重新回到他身邊…… 哪怕,是欺騙,是逼迫,只要回來就好…… 若是在遇見那個女子之前,早一點遇見了她。 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她就會永遠,干干凈凈地坐在他的心尖上。 容鳳笙敏銳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緒,“陛下在害怕什么?陛下是怕,我恨你么?” 話音未落,就見男人俯身下去,單膝跪在她的腳邊,將什么系在她的腳踝上。 他鼻梁高挺,眼睫低垂,玄色龍袍散了開來。 那根腳鏈純金打造,如同小蛇一般,上面用血紅的瑪瑙點綴,還有一粒粒細碎的水晶,仿佛碎星一般流瀉在她白皙的腳背上。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公主殿下?!?/br> 謝絮單膝跪地,深邃的眼眸,一錯不錯地將她望著。 重新開始?怎么重新開始 ?忘記嗎?忘記謝氏對容氏所作種種? “陛下,你醉了?!痹S久,她淡淡道。 “朕是認真的?!?/br> 謝絮有些步伐不穩(wěn)地站了起來,他將容鳳笙的手臂一拉,便想要擁入懷中。只是,視線觸及她頸上那枚紅痕,謝絮的頭,忽然爆發(fā)出一股劇烈的疼痛。 那是謝玉京帶著刻意玩味嫉妒留在那里的痕跡,宣示主權(quán)一般,像是針般刺入謝絮的眼底。 容鳳笙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男人高大的身影,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陛下!”容鳳笙吃力地扶起他,扭頭,對著沖進來的止喜喝道: “快傳太醫(yī)!” 來診治的,依然是太醫(yī)令,魏宣燁。 他低垂著眼眸給謝絮把脈,側(cè)顏清雅,衣襟上繡著朵朵青蓮,容鳳笙這才覺得他樣子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一般。 “陛下是舊疾發(fā)作,兼之飲了酒,這才突發(fā)昏厥?!?/br> 魏宣燁效率極快,三兩下便寫好了方子。 就在他提著藥箱要離開的時候,“等等,魏大人,” 容鳳笙跟了出去,將一個方子遞上,“能否請大人,幫我找齊這些藥材?這是安神香的方子,想來對陛下的頭疾之癥,有所幫助?!?/br> 魏宣燁低眉,細細看著手里的東西。 容鳳笙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會不會幫助自己,畢竟上次,他的態(tài)度那樣惡劣,還暗示謝絮處死自己。 但是,她需要這個安神香,唯有安撫了謝絮,才能得到去大菩提寺的機會。 魏宣燁很快就掃到了一味藥材,念了一句,“秦香子?” 隨即他冷著臉,在容鳳笙驚訝的眼神中,將那張方子當(dāng)著她的面撕了個粉碎,雪白的紙張,輕飄飄落在地上。 容鳳笙愣了愣,迢迢卻是一下子怒了,叉腰道,“你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把夫人的方子給撕了?” 容鳳笙抬手,好脾氣道:“魏大人,可是方子出了什么差錯?” 魏宣燁白袍裹身,冠上的束帶垂落鬢側(cè)。身上隱隱散發(fā)出藥香,隨著清風(fēng)一同送來。他不抬眼看人,渾身上下有種謙遜的氣度。 他道,“夫人自己安的什么心思,難道還要微臣來點明么?” “這秦香子,本就是一味極為燥熱的藥物,若是用于安神香中,只會令陛下的頭疾之癥更加嚴重?!?/br> “怎會如此?” 容鳳笙不禁走近一步,魏宣燁卻是大退一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獸,他站定之后,隨意地一拱手。 “若是夫人沒有別的事情,微臣便先告退了?!?/br> 身后女子卻忽地將他叫住,“大人,我們是不是有什么過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