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40節(jié)
聽起來怎么那么酸溜溜的,容鳳笙氣得笑了,“那是我弟弟,你說的什么話呢?” “弟弟也不行,” 他皺眉,“你待旁人的好有十分,那放在我身上就一分不到,你須得待我十分的好,全心全意,我才寬心?!?/br> 容鳳笙盯著他看了一會,嘆氣。 “遺奴你……矯情不矯情?!?/br> 謝玉京臉色一黑,他還從來沒被人這樣埋汰過,容鳳笙被他這副憋屈的模樣給逗樂,噗嗤一笑,伸出指尖,撫過他烏黑的額發(fā)。 “你知不知道,以前可是許多人夸你氣度寬宏、虛懷若谷,若是看到你這幅樣子,是要自打嘴巴了?!?/br> 對上他驟然暗下去的眼眸,容鳳笙徒然住口,也不敢再打趣了。 她還記得那在腰上作亂的手呢! 謝玉京卻難得嚴(yán)肅起來,像是要好好與她說道一番, “當(dāng)初,你嫁給我父皇,只是為了穩(wěn)住朝中局勢,你想以一人之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所以,你根本不會害顧仙菱?!?/br> 容鳳笙一瞬間有些慌亂起來,是那種心中最深的地方徒然被人撬開的慌亂。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這也只是你的揣測。” “可我說的不錯,不是么?”謝玉京淡淡道,“攛掇哀帝廢后?你沒有理由這樣做,” “我有,”她低低道,“或許,你根本不清楚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或許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表面呢?人人都將自己最好的那面露于人前,卻將不堪全都藏在心里。” 他道,“我知道?!?/br> “那你知不知道我恨我母后,恨她恨得要死,我看到她就恨不得,她從來沒活在這個世上過,” 她帶來了繁衣,同時也害死了繁衣, “但是,我不想讓她死,我要讓她好好地活著。我不是憐憫她,也不是原諒了她。而是因為,她若死了,會臟了繁衣往生的路?!?/br> “你看,我這樣狠毒,這樣的不好,”她輕嘆,“你為什么還要喜歡我?” 為什么不喜歡旁人,要喜歡我呢? 謝玉京似乎也被問倒了,他也在想這個答案,就聽她低聲道,“遺奴你是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我,你若是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樣,你不會愛我?!?/br> “我愛你?!彼麉s忽然截住了她的話頭。 “為什么?”容鳳笙眼睛有些濕漉漉的,像是懵懂的稚童。 “因為你是唯一讓我認(rèn)真對待的人,你讓我向往一個理想的世界,”他頓了頓,“你讓我覺得,我可以是個好人?!?/br> 容鳳笙久久怔住。 從來沒有人這么告訴她,也從來沒有人試圖去理解她,他們都覺得,她就是一個無恥至極的女子,她放.蕩無恥,聲名狼藉,寧愿以公主之身,嫁給一個鰥夫,不顧他膝下還有一個兒子,只為了滿足一己私欲。 可誰都看不見,她的人生被白落葵把持,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jiān)控之中。 當(dāng)年,突厥邊部派來使者入京,向大興求娶溫儀長公主,大有不答應(yīng)便舉兵進(jìn)犯的趨勢,外有蠻族虎視眈眈,內(nèi)又有謝絮擁兵自重,唯一的破局之法,竟是只有她下嫁謝氏。 若她嫁給謝絮,以南陽侯的兵力,向突厥部族抗衡,方能護(hù)住容氏基業(yè)。 她確實做到了,可也僅僅是將這份和平,維持了六年而已。 外患已消,內(nèi)憂卻涌上。 謝氏將容氏取而代之。 “以后的人生,”謝玉京忽然抬起她下巴,“你該為自己而活了?!?/br> 靜靜與他視線交錯了一會,容鳳笙垂眸,抬手在他挑開的衣領(lǐng)上撫過,輕觸底下的血痕,“你的傷,還疼么?!?/br> “……別招我,”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謝玉京語氣有些喑啞,眸底亦是涌動著情.欲的暗潮。 容鳳笙輕咳幾聲,不太自然地將手抽開了。 謝玉京忽然低低地笑了,他說給你看個東西,說著便將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皙緊致的手臂。 容鳳笙看到一些針尖大小的痕跡,淡淡的青紫一片,她震驚地瞪大眼睛。 “這是什么?” “不必多管,”他不大在乎地說道,卻是引著她去看另外的東西,修長清瘦的手指抵在小臂處,那里有一個圓潤的紅點,像是凝固的血漬一般。 綴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惹人注目。 “這是……?” “它是長生血凝成的血痂,”謝玉京說的認(rèn)真,“只要長生血失去了效用,它便會消失?!?/br> 長生血要失去效用,可不就是,容鳳笙漲紅了臉, 不再保持童子身…… 看著那顆紅點,容鳳笙幾乎說不出話來,如果她理解的不錯,這……這不就相當(dāng)于,守宮砂嗎? “我想等您,幫我去掉。”謝玉京一臉的正經(jīng),語氣中隱隱還有幾分羞澀,但眸底的神色卻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帶著幾乎將面前之人侵吞的欲念。 容鳳笙心中有股奇怪的感受,“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她努力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握住他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無比新奇,世上真的有這玩意兒,還能用在男子的身上? “此物有個名稱,喚作,如玉痕,” 他任由她動作,低柔的嗓音輕輕吹拂過來,容鳳笙差點一個趔趗,栽倒在地。 如玉……守身如玉。 “怎么弄的?” 半晌,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問道。 “換血的時候留下的?!?/br> 謝玉京漫不經(jīng)心道,但其實,一直在偷偷注意著她的表情,果然,看到她流露出不忍心疼等等情緒,眼底的笑意稍縱即逝。 只是話一出口,語氣卻是委屈得不行,“沒關(guān)系的,我不疼,不過是用一根金針,刺入寸許……” 話才說一半,女子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像是心疼的要哭了,她指尖撫過那紅點,語氣有些澀然,“疼嗎?” 謝玉京頓時就說不下去了,他抬起手來,輕輕撫過她的雙眼,感受著密繡的睫毛上那微弱的濕意,是她在為他落淚。 他輕聲道,“不疼的,你放心?!?/br> 當(dāng)時哀帝只是找到他,提出了這個驚人的建議,他沒有多問就答應(yīng)了,甚至,不知道盡歡的存在。 其實在受到哀帝召見的時候,謝玉京是有些驚奇的。 畢竟,他可是謝絮的兒子。 南陽侯謝絮權(quán)勢滔天,贊拜不名,劍履入殿,是個人,都看得出謝絮的反臣之心。 難道,容繁衣對作為謝絮兒子的他,沒有半分的忌憚之心嗎? 當(dāng)然是有的。只是,當(dāng)那位年輕的帝王,抬眼見到那款款行近的紅衣少年,卻是微笑著問。 “你便是遺奴?” 少年頓時愣在了那里。 “阿姊時常同我提起你?!比莘币碌男σ庥行o奈,或許還有隱隱的不平,“便是在宮里相聚的時候,心里也惦念著,左一句遺奴右一句世子的。她待你,倒是比我這個親弟弟還要上心?!?/br> 他仔細(xì)打量他,忽地笑了,“朕知道,阿姊為何待你這樣好?!?/br> 容繁衣的神情有些神秘,這使得這位帝王看上去,有幾分稚童的頑劣,“你可知道,我們父皇曾留下過一個遺腹子,是個小女娃。她生母是名位份極低的宮女,因為難產(chǎn)去世了。阿姊給她取名,容靈允。靈允從出生起,就沒有父母。是阿姊憐愛她,做主偷偷抱出來養(yǎng)著,” 誰知這一養(yǎng),就養(yǎng)到了哀帝登基,溫儀嫁人。 “她對于那些親緣淡薄的孩子,總能感同身受一些,也格外地憐愛一些?!?/br> “阿姊心腸軟,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又會格外的固執(zhí)。她還對我說,要做朕的哥哥,為朕開疆拓土呢。” “阿姊說的話,朕每一句都記得很清楚?!?/br> “可這怎么行?開疆拓土,這是男人該做的事。她是公主,合該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被朕捧在手心?!?/br> “可是朕無能,做不到了?!?/br> “謝瓊,你若是敬她愛她,就請保住她的性命?!?/br> “朕這雙手,沾了許多血,” 容繁衣的眼底有一抹沉靜的光,那張肖似好女的臉上,充滿了動人的氣韻,足以令天下人傾倒,“無辜的,不無辜的,朕都?xì)⒘?,就算在九泉之下見到,要朕還債,朕都認(rèn)了。不論史家如何評判,朕這一生,做過惡事,也受到了該有的報應(yīng),到底是無甚可悔??上В笈d的氣數(shù)將近,終究無力回天?!?/br> “我死之后,必有無數(shù)明槍暗箭,沖著阿姊而來。謝瓊,你要替我護(hù)住她。她與我生得相似,不知多少人欲除之后快,亦有無數(shù)人,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這其中,務(wù)必要當(dāng)心一人,此人——” 他頓了頓,卻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姓,只遞上了一張薄紙,淡淡道,“我死之后,不必留下尸身,將我燒成灰吧,就此絕了那些覬覦之徒的念想。” 他們貪圖他的血rou,恐怕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 那個時候,謝玉京才知道,容鳳笙曾經(jīng)做出過一個決定。 容鳳笙被他忽然握住了雙手,少年的面龐近在咫尺,嗓音卻有些輕飄飄的,“為什么呢。就算我們距離這樣的近,還是感覺,你隨時會離我而去,就算現(xiàn)在我握著你的手,還是感覺,一切都好不真實?!?/br> 他像個喝醉酒的人般,輕聲呢喃,拇指在她手背上緩緩地摩挲,就好像患上了肌膚饑渴癥,一定要與她肌膚相親,才可以緩解。 他看著她,眸色驟然暗了下來,“哀帝召見我,還與我說了一件事。宮變的前一個月,也就是十五那日,你進(jìn)宮,見了哀帝一面?!?/br> 他逼近一步,隱隱有著壓迫,“我問你,你進(jìn)宮,是為了什么?” 終于說出來了,憋了這么久,總算是能夠?qū)⑦@件,一直令他耿耿于懷的事情,搬出到了臺面之上。 容鳳笙忽地沉默了。 她以為,這件事,會是永遠(yuǎn)的秘密。 謝玉京臉色晦暗。那時,他剛回府,便聽說她已經(jīng)與南陽侯和離,搬回了長公主府。 從很早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在謀劃了。 她似乎,想要代替容繁衣去死。 只是后面,卻沒有成功。 她的一生,都在為了容氏考慮,便是自己的性命,也義無反顧地交托出去。 她是這么這么地,在乎容繁衣。 在乎到他很難不感到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