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45節(jié)
好像只要知道害死m(xù)eimei的兇手,是這個溫儀公主,心里的難受與愧疚,就可以少一點。 顧澤芳按下心口翻涌,轉(zhuǎn)身便要將油燈吹熄。 ?!@時,一聲琴弦撥動的聲音傳來。 像是往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圈圈漣漪。 顧澤芳一怔,以為是出現(xiàn)了幻聽。 隨即袖袍一甩,大步走到窗前。 窗外,依舊是夜色模糊,濃稠的化不開。翠竹密密地連成一片,風(fēng)吹葉動,不時傳來簌簌聲響。烏云游煙一般,四處飄散。天邊一輪月,亦是輪廓模糊。 在視線不甚清楚的情況之下,這琴弦的樂聲,便是格外清晰。 他輕闔雙眼,修長的指節(jié)在窗臺之上輕輕扣動。 是他分外熟悉的曲子。 顧家書香世家,顧澤芳精通音律,家中姊妹的詩書禮樂,幾乎都是受他教導(dǎo)。 這首琴曲,是他教與顧仙菱的一首曲子,許多年都未曾聽人彈起過了。 究竟……是何人? 他薄唇微張,對著四合的暮色,低低地喊了一聲, “菱兒?” 盼能得到回應(yīng),哪怕只是一句阿兄,也心滿意足了。 可他心知肚明,不過是妄念。就連這琴聲,也很可能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曾經(jīng)委托友人,帶兵去山崖之下搜查,卻是什么都沒有找到。 唯有散落的一些朱釵,都是顧仙菱生前最喜歡的。 他便都埋葬起來,立了一個衣冠冢。 顧澤芳靜靜地等了一會兒。 那琴聲卻沒有消散的征兆,忽地急轉(zhuǎn)直下,變得分外凄厲,仿若孤鶴斷翅—— 顧澤芳終是按捺不住,推門走了出去。 他手里擎著一盞孤燈,循著琴聲走去。燈光清冷,照出他的雙眼,眼角微微發(fā)紅,似乎盈然有淚。 這使得這位疏離若世外孤仙的顧大人,終是有了一絲人情味。 他臉色有些緊繃,鼻梁上隱隱地滲出了汗來, 片刻后,顧澤芳終于定住了腳步。 三步外,在他立下衣冠冢的那棵菩提樹下,有人席地而坐,手下一張木琴。 烏發(fā),白裙,戴著一頂冪籬。 枝葉郁蓊,如同倒扣的佛龕。 月光帶露,細(xì)碎地點綴在她的衣裙,一襲卷到膝蓋處的烏發(fā),濃黑如瀑。 她手里捧著一襲素絹,一邊細(xì)看一邊彈奏,冪籬上的白紗隨風(fēng)而動,蓮花紋路在月光之下,綻放出流水般澄澈的光華。 她的身旁,亦是放了一盞小燈,燈光盈盈,照出一只精雕細(xì)琢的手,在琴弦上輕輕地?fù)徇^,發(fā)出一陣流水般的琴音。 不是。 顧澤芳大失所望。 他早該聽出來,這根本就不是顧仙菱能夠奏出的琴樂。菱兒雖然擅琴,卻沒有這樣沉穩(wěn)的心性。 況且此人技藝極為純熟,挑不出一點毛病,必定師承大家。 女子發(fā)現(xiàn)了佇立在不遠(yuǎn)處的他。 她似乎是有些驚訝地站立起來, 順便彎身,抱起了那木琴。 她站立之時,身姿纖細(xì),腰肢盈盈一握,衣帶當(dāng)風(fēng),自是無限風(fēng)流。 只一眼,顧澤芳便更加失望,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大人?!彼齾s忽地開口。 容鳳笙話音一落,見他竟是轉(zhuǎn)身就走,也呆愣住了。 她好不容易才引得他前來,怎么能就這么放他離去? 連忙上前一步,再喚。 “顧大人,請留步。” 顧澤芳這才腳步一頓,定在了那里。 容鳳笙抱著琴,緩步走到男子的身邊,他身量極高,宛如一株高大的菩提樹。 不敢多看他臉上冷峻的神色,她低著頭道, “不知道大人可還記得我?我便是今日早晨,來竹林居找過你的?!?/br> “姑娘,這于禮不合?!卑肷?,他方才回應(yīng)。不知是否情緒被擾亂的緣故,顧澤芳的聲音有些低啞。 她為什么會這首曲子? 她不應(yīng)該會這首曲子,她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容鳳笙搶白道,“大人是覺得,這首曲子耳熟么?其實,大人所思念的故人,細(xì)說起來,我與之,也有過數(shù)面之緣分?!?/br> “你是宮里的人?” 顧澤芳終于肯側(cè)目看來,目光帶著打量。 宮里何時有了這樣的人? 容鳳笙頓了頓,輕聲道,“正是,我……我是哀帝身邊侍候的宮人,顧皇后曾經(jīng)與我有恩?!?/br> “宮變之后,我為一位老爺所救,現(xiàn)在住在宮外,偶然有機會,入得寺廟,得知顧大人就在此間,這才千方百計求見大人,便是惦記著皇后所托之事?!?/br> “顧皇后托我,將一物轉(zhuǎn)交到大人的手上?!?/br> 她伸出手,細(xì)白的掌心之中,卻正是一只平安符,邊角繡著一個小小的菱字。 顧澤芳接過,上面還殘留著溫度。他只看了一眼,便珍重地收進(jìn)了袖子里,對容鳳笙略略頷首。 “多謝姑娘,顧某感激不盡。既然東西已經(jīng)送到,便就此別過吧。 如此深夜,你我二人獨處,于姑娘清譽有損。” 到底是惦念著男女大防,顧澤芳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卻是再一次,被她柔聲叫住。 顧澤芳皺眉,有些不明地看著她。 容鳳笙手心微汗,也感到有些尷尬,不過很快便想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顧大人,我們今日見過的,大人忘記了?” 說著,她抽出手,將一直與琴抱在一起的那把青傘,遞了出去,“大人免我受雨淋濕,若不酬謝一二,實在是過意不去?!?/br> 見男子臉色愈發(fā)冷峻,容鳳笙倏地,低嘆一聲,“大人誤會了,” 隔著冪籬,似乎感覺到她在笑,不知為何,顧澤芳竟是微怔,莫名想起今日,她那悲傷的姿態(tài),不知為何,心中就有些松動。 容鳳笙眼眸在他面上虛虛掠過,“素來聽聞大人風(fēng)華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感念大人今日的借傘之恩,我準(zhǔn)備了一些茶點,還請大人移步品嘗?!?/br> “大人請隨我來,也就幾步路的距離。” 不知為何,顧澤芳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多時,一間小院子便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 微弱的光亮傳來,夤夜中,幽幽地點著兩盞燈,就掛在那籬笆墻上。 忽然一股大風(fēng)卷過,燈影破碎,冪籬的白紗也被風(fēng)吹起。 容鳳笙抬手。她細(xì)白的手指按住邊緣,防止冪籬掉落,可顧澤芳還是看見了那姣好的側(cè)顏。 宛如絕世的畫作,被輕輕掀開一角,叫人窺見底下的瀲滟多情。 顧澤芳默不作聲,只是稍微落后了一步。 身邊的人,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容鳳笙推開籬笆門,卻聽見“啪”的一聲,似乎是什么東西砸在了地上。 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卷佛經(jīng)。 被風(fēng)吹得嘩啦翻動,蠅頭小字落在扉頁之上。 容鳳笙很是自然地彎身,幫他撿起,“大人的東西掉了?!?/br> 指尖相觸的時候,他明顯是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遲疑。 容鳳笙心里,忽然有了個可笑的猜測。 他不會以為……自己是女鬼吧? 也不外乎,顧澤芳會有這樣的顧慮。 她這打扮,確實是很像那些在寺里,專門勾搭書生的狐妖鬼怪。 白衣,月夜,還是這樣百般邀請。正常人都會起疑心的吧,是以,才用佛經(jīng)來試探? 容鳳笙暗暗搖頭,待她目光落在卷頁之上的時候,卻是忽地一怔,脫口而出。 “大人可以將它給我看看嗎?” 顧澤芳一愣,隨即抿唇,將那卷佛經(jīng)遞了過來。 容鳳笙掃了一眼??吹搅私?jīng)文旁邊的注釋,那字跡頗有風(fēng)骨,筆走龍蛇,漂亮鋒利得,就像他這個人般。 這字跡……分明就是! 容鳳笙在心里,默念著那個名字,看向顧澤芳的眼神,已經(jīng)完全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