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鎖雀翎 第91節(jié)
女子側(cè)顏如雪,發(fā)絲撩過臉頰,濃密的睫毛微顫,似乎是因為在風(fēng)中久站,臉色有些微紅,卻不見絲毫痛惜之色。 顧澤芳心臟跳得有些快。 他下定決心,緩緩道,“公主請托之事,微臣會勉力一試,要下到地牢之中,須得陛下手信,此事非同小可。但公主如此待臣,臣自是不忍辜負(fù)。” 容鳳笙抿唇,這算是賄賂成功了。 “公主大恩,微臣沒齒難忘?!?/br> 顧澤芳的聲音里,帶上了自己都未曾覺察到的柔軟,唯有心中有他一席之地,才會這樣關(guān)心他的家人吧。 “大人盡力便好,若是不成,我再去尋追意公主想想辦法?!?/br> 顧澤芳的臉色忽地一頓。他態(tài)度雖然溫和,可不知怎么,語氣卻有點生硬, “微臣說過會幫公主,那自然不會食言?!?/br> 覺察到他態(tài)度的改變,容鳳笙有些奇怪,又聽他淡淡道,“臣曾經(jīng)給公主一塊玉佩,道有任何事,只要微臣力所能及,都可以來找微臣。君子一諾千金,不會賴賬。既然找了微臣,就不用去找旁人了。公主放心,微臣會想到辦法,讓你與太子殿下見上一面?!?/br> 說罷,沖她作了個揖,緩步離去,袖袍上的白鶴翩然欲飛。 容鳳笙瞇眼,看著男子遠(yuǎn)去的背影。 迢迢這才走到她身旁,低聲道,“陛下說,要公主好生待在長生殿中,不得外出?!?/br> 這就是要監(jiān).禁她的意思了。 她有些猶疑,“顧大人,真的能幫咱們嗎?” “他是君子,只要應(yīng)諾,便不會食言?!?/br> 容鳳笙長長吐出一口氣, “顧楨旁的不說,這教養(yǎng)出來的兒子倒是人才,” 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 “公主為何不去求陛下?” “求謝絮有用嗎,他早就想殺謝玉京,如今,不過是找到了一個絕好的借口罷了,” 容鳳笙淡笑,那一夜,她不信謝絮不是一早就收到了消息。 卻等到謝玉京絕無脫身之機(jī)時,方才提劍入殿……謝絮的忍耐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多了。 所以,她不信他。 “他在即墨城起兵,而東宮早已被謝絮層層封.鎖,一點消息都透不出去。如今五十萬大軍盡在謝星瀾的手中,那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我不能放心?!?/br> 她想著搖搖頭,“真是一直以來,都不令人省心,到底還是個孩子,難以事事周全。” 迢迢實在不明白,怎么到了這種時候,公主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她皺眉,思索道,“其實迢迢與顧大人感覺一致,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公主莫不是多慮了,太子殿下豈會一點后路都不給自己留呢?” 容鳳笙沉默半晌,明亮的眸子望向天空,坦誠道, “可是我不敢賭。” 遺奴的性命,不能賭,她也不敢賭。 她沉吟片刻,道, “迢迢你還記不記得,父皇曾經(jīng)賜給母后一枚丹藥,可以令人出現(xiàn)假死的癥狀,叫做鶴息?” 白落葵心愛之人命懸一線,她手中還剩下一枚棲元,若是用它換來鶴息…… 迢迢渾身一震,立刻跪倒在地, “還請公主三思!” “這是您最后的保命之物,若是交了出去,今后若是遇事,該怎么是好?” 容鳳笙卻淡道,“我心意已決。” 這世上僅存的兩枚棲元丹,原本是她與繁衣留到一起逃去云寰時,救命用的。宮變前一日,她去宮中要替繁衣,被拒絕后,繁衣將丹藥縫進(jìn)了衣衫之中,送給了她。 誰知竟是在一日之內(nèi),便送了出去。 迢迢依舊跪地不起,淚目請她再想想。容鳳笙將她扶起,道:“就當(dāng)是還他當(dāng)初的救命之恩,從此之后,我與他,便是兩清,” “再也不必相見?!?/br> …… 近日來局勢愈發(fā)緊張,謝玉京要被處斬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朝野內(nèi)外,也有震懾叛軍之意。 誰知,謝星瀾卻像絲毫不在意謝玉京的性命,依舊率領(lǐng)著五十萬大軍長驅(qū)直入,梁王臨危受命,領(lǐng)兵前去鎮(zhèn)壓。 那邊,父子即將在戰(zhàn)場之上比戈相見。 這邊,謝絮鐵了心要廢太子,處死謝玉京,以謀反之名。 連帶著東宮上百人,盡數(shù)處決。 眼看著就要血流成河,立刻有朝臣出面阻止,認(rèn)為太子謀逆之事有待商榷,將罪責(zé),全部都推到了千里之外的謝星瀾的身上。 迷霧重重遮繞,朝野人心惶惶。 謝絮在長生殿安排了大量的羽林衛(wèi)。 幾乎是密不透風(fēng)地看守,容鳳笙偶爾往外看一眼,便能看見走動巡邏的羽林衛(wèi),腰間刀劍相擊,令人畏懼。 這夜,容鳳笙正淺睡,窗子被人敲響。 她倏地驚醒,翻身下地,隨手拿起一旁的外袍披在了身上。 顧澤芳站在窗臺之后,一身玄衣襯得臉色冷峻。 飄拂的雪白帷幔后,立著一道纖細(xì)的身影,長發(fā)披肩,赤.裸的足踝在帷幔下若隱若現(xiàn),如瓷白皙。 容鳳笙眸光噙笑,向他望來。 “顧大人您總算是來了?!?/br> 他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下頭道, “時間緊迫,公主請跟微臣來。” 容鳳笙系好斗篷,戴上帽子,手臂間挎著一個食盒。 顧澤芳一邊引她行走,一邊狀似無心交談, “公主是哀帝二年嫁進(jìn)的南陽侯府?” 她莞爾,道是,忽地想起自己還在閨中時,便與顧澤芳相識了,是因為一卷佛經(jīng)。 尤記得,她當(dāng)時給清聲的信中,有這么一句,“日出東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少葷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細(xì)也香甜。新舊衣服不挑揀,好也御寒、賴也御寒。常與知己聊聊天,古也談?wù)?、今也談?wù)劇SH朋好友互慰勉,貧也相安,富也相安?!?/br> 顧澤芳忽地一嘆,“公主如今的心境,可復(fù)當(dāng)初?” 容鳳笙一怔,隨即低眉道, “禪心已作泥沾絮,不逐春風(fēng)上下狂。” 收住心猿,看住自性,不再……動心起念了。 顧澤芳一怔,隨即心口漫上淡淡悵然。 “如此啊……微臣曉得了?!彼枪?jié)分明的手放下了馬車簾子,微風(fēng)卷過那雙冷冽的桃花眼,有著容鳳笙不忍看,也看不清的情愫。 太子被關(guān)押在詔獄。 獄卒上前阻攔,顧澤芳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從懷中取出一封明黃信紙。 “這是陛下手信。上有天子寶印,爾等竟也不認(rèn)識么?” 獄卒細(xì)細(xì)看過,當(dāng)即大驚,連忙跪地高呼萬歲,很快便將二人放行。 容鳳笙走了幾步路,看顧澤芳將信紙收入袖中,臉上沒有半點異色,不禁感到詫異。 偽造皇帝印信,乃是欺君大罪,顧澤芳堂堂禮部尚書,做這事竟是信手拈來? 顧澤芳許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輕咳道, “公主不必感到負(fù)擔(dān)。臣雖是守禮之人,可也明白人倫義理、親情貴重。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公主想見太子最后一面,是仁義當(dāng)先,澤芳此舉,不過是遵從本心。若是陛下要治罪,顧某一力承擔(dān)?!?/br> 容鳳笙心下感慨,更是幾分感激。 “大人恩情,來日必將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 顧澤芳皺眉。“公主不必。臣說過,微臣從來不想從公主這里索求什么,一切都是微臣自己愿意,” 許是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顧澤芳輕輕一咳,伸出手道, “公主請。” 再次相見,沒想竟是這樣的一副光景。 容鳳笙隔著欄桿,望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對著她,一襲墨發(fā)披散下來,流瀉在石床之上,發(fā)絲光澤烏黑依舊,根根分明。石床濕冷,他囚服加身,側(cè)身躺在其上,修長的身軀襯得那床有些窄小。 光一個背影,便勾動人心中不少綺思。 忽然,他長腿微蜷,輕輕嘆了口氣,清潤的嘆氣聲又輕又柔,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中。那一襲烏發(fā)流瀉得到處都是,忽地肩膀微動,緩緩坐起身來。 容鳳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難道說,他預(yù)料到自己, 有淪為階下之囚的一天嗎? 謝玉京這個人,是沒有恐懼、沒有情感的人嗎? 為什么,淪落到了如此境地,他還是可以坦然坐起身,對著她莞爾微笑呢? 謝玉京視線與她接觸,微微一怔,像是在確定自己是否是做夢那般,像只狐貍般瞇了瞇眼。 不是做夢。 他眸光微亮,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沖她甜蜜一笑。 頂上開了一個小窗,月光慘白,薄如輕紗,落在了他的面頰之上,鼻梁如瓊玉、嘴唇如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