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1)
電光閃石之間,江倦想起了什么,蘇斐月也開了口:太子妃,你可還記得,臣與你聊過《桃花源記》? 江倦遲疑道:嗯。 蘇斐月神色向往,若是能活在桃花源中,該有多好呢? 你 江倦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來自現代,那是一個公平公正的世界,也有一套秩序去約束所有人,江倦讀《桃花源記》,讀的是古人的向往,畢竟在古代,森嚴的等級才是常態(tài)。 駙馬對《桃花源記》贊不絕口,對他救馬夫也表示肯定,可是顧浦望聽過此事之后,卻是一臉的一言難盡。 他當時怎么就沒有反應過來呢? 連顧浦望都這樣,駙馬會贊同,真的很奇怪。 你想創(chuàng)造一個桃花源? 江倦震驚地問蘇斐月。 蘇斐月輕輕點頭,強權之下,必有壓迫,我要這世間再無強權,也再無壓迫。 那你還挺厲害的。 這是江倦的第一反應。但下一刻,他目光一轉,看見門外有一截斷肢,江倦睫毛一顫,發(fā)現了最大的問題。 嚇著了嗎? 蘇斐月見狀,倒也沒放在心上,確實頗為驚世駭俗。就連我與老師通信,詢問他的意見,老師不僅不再搭理我,甚至連上次登門拜訪,都不再見我。 江倦記得有這一回事,可是這不是關鍵,他搖了搖頭,說:我沒有被嚇著,只不過 你說要世間再無強權,也再無壓迫,可你讓人一路殺進來,讓這么多人喪了命,對他們來說,你不也是在壓迫他們嗎? 蘇斐月嘆息道:太子妃,犧牲不可避免,只要最終的結果是好的,便已足矣。 江倦無法理解,他們要是跟你一樣,都希望建成一個桃花源,并且愿意為之獻出生命,這才算犧牲,可他們不是,是你的人突然闖進來殺死她們,這不是犧牲,這是殺害。 蘇斐月聽完,只是搖了搖頭,失望道:太子妃,我原以為你與我一樣,心中都有一個桃花源,卻不想 你與他們無異。 蘇斐月道:今日只是犧牲千百人,來日便可造福數千萬人! 可是你要的桃花源,不是公正自由嗎? 江倦說:你說你要創(chuàng)造一個桃花源,然后不由分說地殺了他們,你與你所厭惡的強權,又有什么區(qū)別? 蘇斐月一怔,過了許久,才微微笑道:太子妃竟也如此能言善辯。 這不是能言善辯,江倦確實就是這么認為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蘇斐月不再與江倦往下說,只是輕聲道:太子妃就在此好好休息吧,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 他從江倦身邊走過,走向躺在床上,又陷入了昏睡的弘興帝,江倦又問他:你這樣長公主知道嗎? 蘇斐月目光微動,卻是沒有說話,只盯著弘興帝,神色復雜。 他多年的執(zhí)念,終于要在此終結。 行宮外。 絲帛緩緩展開,字跡遒勁有力。 自刎于酉時前。 薛放離瞥了一眼,殷紅的唇輕掀,笑得危險不已。 來使心驚膽戰(zhàn)地低下頭,但還是顫巍巍地把蘇斐月的交待和盤托出,蘇大人說望太子殿下多為太子妃考量一些。 白先生是他的老師不錯,他也不愿傷及太子妃,但若是太子殿下不肯,那蘇大人只好 滾。 薛放離闔了闔眼,雙目血色涌動,形同惡鬼。 話已經帶到,來使見狀不敢再久留,軟著腳就往外跑。 手指輕敲桌面,薛放離滿心都是戾氣,卻又不得不靜心思考。 蔣森濤尚在返程,再快也要明日才能趕到。 京中的禁衛(wèi)軍已經調來,但蘇斐月的人馬也在陸續(xù)趕來,不同于與安平侯的那一次對戰(zhàn),強行交戰(zhàn),勝算不高。 況且他縱有千軍萬馬,卻只有江倦一個軟肋,為他生憂,為他生懼,更為他躊躇不前。 殿下,長公主帶到了。 侍衛(wèi)押著長公主薛扶鶯走入,與之一同走入的,還有顧相顧云之與顧浦望。 薛扶鶯一身華服、鬢發(fā)散亂,神色疲憊不已,她好似是一路哭過來的,卻又努力維持著天家之女的威嚴,放離 顧云之道:殿下,臣與望浦帶人趕去之時,長公主險些也讓人擄走。 話落,他嘆了一口氣,他怎么就走了岔路。 顧云之不說還好,他一說,薛扶鶯又開始流淚了,斐月怎么會做出這種事?還有照時。他們、他們 這么多年來,本宮原以為他在陪本宮游山玩水,卻不知他在私下招兵買馬,本宮與他朝夕相處,卻也從未發(fā)現他包藏禍心,他 薛扶鶯哽咽不已,她拿起帕子,輕拭眼淚,人也越發(fā)的憔悴。 薛扶鶯恍惚道:本宮的狀元郎,怎就成了今日的亂臣賊子呢? 時至今日,薛扶鶯都還記得那一年,京城的牡丹花開得當真是漂亮。 她偷溜出宮,本是在賞花,忽然之間,聽見一個少年郎的聲音。 老師,學生的志向從未有過更改。此生只愿去濁揚清,蕩滌世間一切不公! 薛扶鶯想,什么人,真是好大的口氣。 她撩開簾子,朝外望去,紅衣少年策馬前行,衣袍翻飛間,眉宇盡是屬于少年人的朝氣與瀟灑。 也許是看了太久,薛扶鶯被發(fā)現了,少年瞥來一眼,隨即一伸手,摘下一枝牡丹花,途徑薛扶鶯之時,他手一揚,這一枝牡丹花,就這么別在了薛扶鶯的耳后。 薛扶鶯一愣,本該大罵登徒子,可卻是臉紅了個遍,最終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遠去,心口也砰砰跳個不停。 她的狀元郎,有著世間最寬廣的胸懷,也有宏偉的志向,他消沉過、也有過不得志,可最終也只是付之一笑,瀟灑放過。 原來這是她以為,也只是她以為。 原來他沒有付之一笑,也沒有瀟灑放過。 他懷恨于心,籌謀多年。 連自己這個枕邊人,都一無所知。 她的狀元郎,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呢? 是那一年,他受人所托,前去為人洗刷冤屈,結果當地官商勾結,迫于強權,托付之人也反咬他一口,他被囚于牢獄,私刑用盡,苦不堪言? 可最終,反咬他那人,她的狀元郎,也一并救走了啊! 還是那一年,他奮力逃出,將此事告知白雪朝,總算得了皇兄的口令徹查案件,結果費盡千辛萬苦,甚至在返京途中,身中數箭,險些不治而亡,命懸一線,總歸將人證物證帶到,只待皇兄下旨懲處設施官員。 可結果呢? 皇兄根基不穩(wěn),此事又牽連甚廣,最終選擇放火燒盡賬簿,并與他說水至清則無魚。斐月,這一次,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此事莫再插手。 彼時,她的狀元郎日日飲酒,消沉不下,往日風流得意的少年郎,伏在她懷中痛哭失聲:扶鶯,我誰也救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扶鶯,是我錯了嗎? 她的狀元郎,不該是這樣啊。 他該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眉宇盡是風流色。 思及往事,薛扶鶯更為傷懷,她淚流滿面,一時之間,竟有些站不穩(wěn),搖搖欲墜,薛放離端詳她許久,只對人吩咐道:扶姑母下去休息吧。 侍衛(wèi)聽令,帶著薛扶鶯下去,薛放離緩聲道:顧相,你怎么看。 顧云之思忖片刻,長公主與駙馬,多年來伉儷情深,此番哭訴,又頗是情真意切,好似當真深受蒙蔽,但 保險起見,還是讓人看好長公主吧。 停頓片刻,顧云之又問道:殿下,駙馬可有派人前來,他的要求是什么? 薛放離敲了敲鋪在案上的絲帛,顧云之看過來,當即神色大變,酉時?現下已經不早了,只剩下兩個時辰! 方才蔣將軍飛鴿來信,大軍已行至路安縣,若是走直路,蔣將軍尚有機會趕到,可行宮傍山,必須要繞至盤水縣,酉時之前,他是萬萬趕不回來的! 薛放離漠然道:駙馬之意,正是速戰(zhàn)速決。 為今之計,只有拖延。 可江倦尚在他們手中。 薛放離看向遠方,巍峨高山下,宮殿輝煌,流水穿過宮殿,最終匯聚成河,流向遠方。 他神色一動。 殿下,水。 與顧云之一同走入,從始至終都未開口的顧浦望也發(fā)現了這一點,他在大理寺不過一月,卻已破獲多樁案件,靠的就是細致入微的洞察力。 薛放離正欲開口,又有一位侍衛(wèi)匆忙走入。 他手持畫卷,向薛放離呈上,殿下!殿下!這是前段時間,楊柳生受殿下所托,根據口述特征作的一幅畫像,他讓人立刻給殿下您送過來。 薛放離接過卷軸,面無表情的打開,畫中之人,赫然就是安平侯。 盯著畫卷看了很久,薛放離心中突然有了一個猜測,他衣袖一揚,揮筆寫下一封信,立刻傳給蔣將軍。 第100章 想做咸魚第100天 這一晚,注定不太安寧。 燭火搖曳,重兵把守之下,江倦已經在大殿待了很久。 他心里很不安。 也不知道王爺怎么樣了。 而且 想也知道,他會被用來要挾薛放離。 江倦輕輕嘆了一口氣,覺得他得掙扎一下,不可以坐以待斃。 忽然之間,江倦想起了一件事情。 下午他去水亭乘涼之時,侍女對他說了一句話。 這水是山泉活水,頗為甘甜。 活水。 豈不是流通的? 江倦倒是會游泳,畢竟穿書之前,他因為心臟問題,做不了太激烈的運動,但又不可以完全不動,所以狀況比較好的時候,江倦會被拉出去慢慢游一會兒。 他得想辦法過去看看。 思及此,江倦做好了決定。 左看看右看看,江倦使出了他的絕招。 心疾復發(fā)。 他本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突然一下子,江倦伸手捂住心口,并趴了下來,好似痛苦至極,睫毛也掛著淚,好疼,我心口好疼,我喘不過來氣了。 鎮(zhèn)守在一旁的禁衛(wèi)軍見狀,慌忙前去通報。 與此同時。 江念問安平侯:侯爺,他們說你掛念我那弟弟,是怎么一回事? 江念本是與安平侯一道南下,他原以為安平侯還要再消沉幾日,待水患過后,才會重新振奮起來,結果到了江南,才發(fā)現安平侯與蘇斐月早有打算。 他們竟早已招兵買馬,蟄伏多年,意圖奪位! 此時,再回憶上輩子的事情,江念這才驚覺不對勁。 上輩子,安平侯南下賑災,也就在這不久,起義軍橫空出世,后來安平侯觸動于百姓流連失所之痛,選擇放棄朝廷,加入起義軍,率領起義軍一路攻打至皇城。 可現在看來 什么起義軍,本來就是他們的人吧? 但無論如何,這些都不重要。 江念從始至終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他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因此,在那一日,短暫的驚愕過后,江念便泣涕漣漣地對安平侯說: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從江南再回京城,江念一路相隨,這幾日,江念過去的憋悶都煙消云散,只待安平侯坐上那個位置,他就可過去羞辱他的人,逐一加倍奉還! 可就在今日,安平侯與薛放離對峙之話,打了江念一個措手不及。 安平侯掛念江倦? 他竟會掛念江念? 原本一直沒有往這個地方想過,也一直以為安平侯心中唯有他一人,可偏偏得知此事之后,江念想起許多往事與細節(jié),他越想越不安,終于前來詢問。 安平侯一愣,你在說什么? 江念含淚道:太子殿下說的話,我都知道了。 即使早已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在江念面前,安平侯卻還是不愿意承認的,他說什么,你便信什么? 安平侯皺眉道:小念,別胡思亂想。若是我不看重你,又豈會帶你去軍營,現在也不會一路帶著你。 實際上,安平侯帶著江念,除卻覺得他頗有見地以外,也帶著幾分愧疚。 真的嗎? 江念看著安平侯,安平侯眼神躲閃道:我的心意,從未有過更改。 江念聞言,破涕為笑,他正要說什么,忽然有人奔跑而來。 侯爺,侯爺,不好了!太子妃心疾發(fā)作了! 安平侯一聽,神色大變,轉身就走,竟再未給江念一個眼神、一句安撫。 江念站在原地,手指深陷于皮rou之內,他冷冷地看著安平侯遠去的背影,最終也跟了上去。 安平侯趕到之時,江倦還捂著心口,睫毛動了又動,潮濕一片,好似當真難受極了。 侯爺,太子妃說要出去透透氣。 還不快扶他出去。 安平侯皺了皺眉,立刻應允下來,禁衛(wèi)軍便攙扶著江倦走出門外,江倦卻還是緊蹙著眉心,幾乎要哭出來了,不行,我好難受,我還是好難受。 少年的痛苦不似作偽,何況一直以來,安平侯就聽說他的心疾經常發(fā)作,便怒聲道:郎中呢?快去叫郎中過來。 江倦卻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尾音有點顫,侯爺,我要去那里水亭,那里最通風,這里好悶,太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