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蘭芬目瞪口呆。

    蘇苑娘見她不走了，側(cè)過頭，靜靜看著她。

    自然，相對的，來常家要好處的，

    謙遜一些的，那就多給一點(diǎn)，趾高氣昂來索取的，那就別怪她事后雙倍要回。

    路長著，不能光圖眼前的那一些，打蛇要打到七寸方才能打死，想讓一個(gè)人懂得低頭求饒，也就只有讓他見到棺材那一刻。

    他們很急，而急于得到的，也最易極易失去。

    **

    “蘭芬嫂，沒想到今日撞見你了，”見到呂蘭芬，易氏笑得分外燦爛，又朝呂蘭芬身邊的蘇苑娘親昵地道：“苑娘妹子，我用過午膳突然想起你來，就想過來跟你說說話，一算好你晌午覺起來的時(shí)辰我就趕快過來了，沒打擾到你見蘭芬嫂罷？”

    說著親親熱熱上來，要挽蘇苑娘的手。

    “呀，少奶奶，”胡三姐一個(gè)詫異上前攔開了她的手，扶住了她們家娘子，“您是客人，快快請坐，我來扶我們娘子就好?！?/br>
    易氏被這丫鬟弄得臉上的笑一僵。

    “娘子，你快去坐，孝寬公子家的少奶奶，您也快請坐?！笨吞美锞吐牶銦峤j(luò)地在喊著。

    “你這丫鬟，也太沒大沒小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你們娘子。”易氏早見識過胡三姐這粗使丫鬟的失禮，但主人家當(dāng)著睜眼瞎縱容，她也不好多說什么，但被胡三姐這么一攔，她火大掩不下，頓時(shí)揚(yáng)起笑臉狀似打趣道。

    胡三姐聽了歡笑了起來，咯咯快活地笑道：“要是這天下有人能把我跟我家娘子認(rèn)錯，我敢打賭，我老娘做夢都要笑醒，少奶奶，你快要把三姐樂死了?！?/br>
    一個(gè)下人，這等放肆，易氏臉上的笑都端不住了，朝蘇苑娘勉強(qiáng)笑笑，也不說話，面無表情地?fù)窳藗€(gè)座位坐下。

    客堂靜了片刻，直到呂蘭芬朝蘇苑娘開口：“弟媳，伯樊今天什么時(shí)候出的門?。俊?/br>
    “早上?！?/br>
    “最近他忙得很啊?！?/br>
    蘇苑娘點(diǎn)頭。

    “對了，”呂蘭芬道，“剛才路上路過的青草園有種花，紫色的……”

    易氏看她問了兩句又不問到正題，忍不住打岔道：“在忙什么？”

    見呂氏朝她看過來，易氏忙道：“我來府里也沒見過伯樊堂叔，想來他忙得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聽說最近族里的鹽務(wù)繁忙，還有他又開了新的鋪?zhàn)樱衣犖壹倚⑴d說，府里在城里的鋪?zhàn)佣嗔撕脦讉€(gè)?！?/br>
    她轉(zhuǎn)頭朝蘇苑娘看去，滿臉好奇：“苑娘妹子，你就沒去看過？哪去要是去看看，一定要記得帶上我，也讓我去見識見識?！?/br>
    “這外面男人生計(jì)的事，哪是我們能管的，”易氏是真敢說，呂蘭芬也是服了她，強(qiáng)忍住了想翻的白眼，打趣道：“不過弟媳婦這么厲害，想來我們文老祖家的鋪?zhàn)佣际悄愦蚶淼牧T？”

    她一個(gè)孫媳婦，家都不是她當(dāng)?shù)?，怎么可能管得到鋪?zhàn)宇^上去？易氏剎那拉下了臉，不想跟呂蘭芬說話，連看都懶得看人一眼，低下頭抽出手絹翻著手掌打量著手板。

    她當(dāng)是沒聽到呂蘭芬說的話，心里卻是恨極了這歹毒的婦，為了討好那傻子，居然把她的臉往地上踩。

    第90章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也好意思要求讓別人去做,呂蘭芬轉(zhuǎn)過頭欲要安慰蘇苑娘，蘇苑娘這廂開了口：“新鋪?zhàn)拥氖?我不知道?！?/br>
    易氏一聽,精神一振，猛然抬頭。

    蘇苑娘道：“不過你要看鋪?zhàn)?，回頭我去我的鋪?zhàn)?你要不要去？”

    易氏正看著她,蘇苑娘同樣看著她的臉不放，緩聲慢語不變：“我有六個(gè)鋪?zhàn)?，你有幾個(gè)？”

    易氏腦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蹬”地一聲站了起來,氣到發(fā)抖，但蘇苑娘直直看著她,視線隨著她的站立抬起，又看到了她的臉上。

    “呵,”一開口,易氏的聲音啞極,又分外高昂尖利,就像一道刀尖在砂板上急急刮過，“當(dāng)家媳婦這話說的，這臨蘇城里有幾個(gè)女兒能像你,你們家可就你一個(gè)女兒！”

    這下,她連苑娘妹子也不記得喊了。

    “那有兩個(gè)？”蘇苑娘雙眼清洌,嘴角往上翹。

    一個(gè)也沒有，哪家會把生財(cái)?shù)匿佔(zhàn)咏o女兒，易氏氣得眼前發(fā)黑，心口欲要炸裂，但在這當(dāng)口，炫耀的蘇苑娘讓她同時(shí)想起了蘇苑娘的身份，易氏死死捏住手，忍住欲要沖口的咒罵，閉著眼睛一屁股坐了下去，深吸了口氣，隨即睜開眼，咧開嘴笑道：“您說笑了，臨蘇城里像令尊令堂那樣大方家底豐厚的人家可不多，我是小戶人家出身，哪能跟您比?！?/br>
    還知道自己是什么出身。

    蘇苑娘也不多與她逞口舌之快，沒回易氏的話，回頭朝呂蘭芬淡道：“嫂子回頭也去瞧瞧我的鋪?zhàn)?，我在臨蘇有一個(gè)布鋪，有進(jìn)綿州上等的絲綢，改天得空可一道去？”

    “去。”這頭呂蘭芬點(diǎn)得痛快，似笑非笑朝文公的孫媳婦看去，“到時(shí)候由我來約孝興弟媳?！?/br>
    也不知孝興這媳婦哪來的這傲氣，這實(shí)打?qū)嵱械娜诉€沒傲，她這要看公婆臉色過日子的小媳婦尾巴倒是翹到天上去了。

    文公這長孫媳婦，也就看著聰明，家里的老人也不管管，就這么放出來丟人現(xiàn)眼得罪人，難怪那老壽公一反常態(tài)主動插手族務(wù)攬事上身也要攀上家主，非要把會讀書的那個(gè)送出去。

    這一代不如一代，家里再不出個(gè)人物，就完嘍。

    “謝嫂子?！币资想y堪到了極點(diǎn)，但讓她撕破臉?biāo)齾s是做不到的，當(dāng)下勉強(qiáng)笑道，這下也坐不住了，一等呂蘭芬問完蘇苑娘青草園里那紫色的花是什么花，她就站起來托詞告辭，飛快離去。

    這也是夠自取其辱了，她一走，呂蘭芬嘆了口氣，朝蘇苑娘真心道：“弟媳婦，我們常家，早不是之前的那個(gè)常家了，這族里家里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兒子兒子不成，媳婦媳婦不成，像樣子的沒幾個(gè)，這一大家子也就沾點(diǎn)以前公伯的名聲，實(shí)際上也就是個(gè)有個(gè)鹽礦的人家，還是一家族的人分，哪怕整個(gè)家族都加起來論富庶，也就能在臨蘇立得起，放到整個(gè)汾州、汾州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我也不放你笑話，我?guī)湍锛疫^來走動，也是圖著我娘家

    答應(yīng)給我的那半五分的利，光靠著族里的那點(diǎn)分利，我們一家子是過不了長久的，現(xiàn)在不多打算打算，往后兒女成家都難。你呢，也別太顧著外面的人面子，要多為自己打算，他們說話難聽些算不了什么，左右比不起你手里握的東西要緊，你可要記住了，手里的銀子一定不要松，要不然都撲過來，到時(shí)候你就難了?！?/br>
    呂蘭芬這話說的是真誠實(shí)意為蘇苑娘著想，就她看來，蘇苑娘太大方了，這大方要是換來人心也就擺了，問題是這當(dāng)家弟媳婦當(dāng)了散財(cái)童子，也沒幾個(gè)人真心真意領(lǐng)她的情，反而有些人想著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a(bǔ)償前些年老家主薄待他們的，還仔細(xì)算起來，覺得本家還欠著他們一些。

    呂蘭芬在族里多有走動，聽到了不少風(fēng)聲，這些話她是不能仔細(xì)說給蘇苑娘聽的，但時(shí)機(jī)恰好，念著這小娘子對她的直言直語，就半帶著提點(diǎn)了兩句。

    呂蘭芬所說的，前世蘇苑娘就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她點(diǎn)頭，“苑娘知道，多謝嫂子。”

    真真是好人家出來的閨女，呂蘭芬笑嘆了一口氣，站起來道：“我就是來轉(zhuǎn)一轉(zhuǎn)，定日子的事，就拜托你幫多上心了?！?/br>
    “當(dāng)家這幾日是忙，我已代你問過了，他也拿不定時(shí)間，”蘇苑娘想了想，道：“這樣罷，你們家的人一到就來送個(gè)信，他要是當(dāng)天晚上回來，就讓你父兄晚上過來就是。”

    “不用拿時(shí)間了？”呂蘭芬詫異。

    “不用了，晚上談也好，到時(shí)候他一回來我就差下人過去知會你們?！?/br>
    這是她拿下主意了？呂蘭芬顧不上多想，嘴里就回了話：“那弟媳婦啊，就這樣說定了，我父兄一來，我就馬上過來跟你說?！?/br>
    “用不著親自來，讓下人過來通個(gè)氣就好，他們來你也忙，你忙著你的就是?！?/br>
    “這哪成?！?/br>
    “就如此罷?！?/br>
    “這這這，哎呀，太麻煩你，太讓你費(fèi)心了?！?/br>
    “沒有的事?！?/br>
    呂蘭芬出去幾句話，就得了一個(gè)準(zhǔn)信，回去想了一路，一到家就跟家里當(dāng)家的說了在本家的事，又道：“這性子直是直了點(diǎn)，但是個(gè)有來有往的?！?/br>
    話一完又一琢磨，呂蘭芬笑了：“我當(dāng)她是個(gè)不懂人心的，看來也未必，是非好歹，我看她清楚得很?！?/br>
    常孝寬看娘子自問自答不亦樂乎，拍了下她的頭，“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們做好我們自己的那份，站好自己的立場就是。”

    也是，呂蘭芬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相公聰敏?！?/br>
    另一邊，易氏回去的路上卻是哆嗦不止，她從小聰明伶俐，能說會道，每次見表姑媽，皆哄得表姑媽開心不已，她極會看人臉色，自認(rèn)人情練達(dá)，對籠絡(luò)人心是極為擅長的，若不然，她也不會被常氏一族輩分最尊貴的老祖家選了當(dāng)長孫媳婦。

    日后常家是要放到她手里的，她以后就是家里的當(dāng)家夫人，以后的老夫人、老祖母，易氏因此更是憑添了幾分

    傲氣，且她在家中長袖善舞，上哄得老人歡喜，下哄得小輩敬愛，在家里那是如魚得水，游刃有余，她自認(rèn)她極為做人，自信得很，但剛才在本家被人潑的那一盆涼水，卻把她的自信潑沒了。

    易氏自傲，心里卻也隱隱明白，家里下面的人讓著她，族里的人對她奉承有加，皆是因她是常文公的長孫媳婦，她婆婆對她也多有維護(hù)，可以說，這些人給她的臉面，是因她的身份而來，并不是她有多會做人，現(xiàn)在她作為常文公家的長孫媳婦，在本家丟了人，那就是給家里丟了臉，如果家里的人清楚了她在本家做的事，那怕是……

    易氏回去后不敢去見婆婆，等到晚上丈夫回來，一聽人去了偏房房里，也顧不上大度了，忙讓人去請，一等人回房，就哭倒在了他的懷里。

    常孝興聽她哭哭啼啼說完，把表妹推離了懷里，仔細(xì)看著她：“你仔細(xì)跟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又去踩人了？”

    易氏最自傲的就是她成了常文公家的長孫媳婦，常孝興作為她的丈夫，成親頭兩年尚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現(xiàn)在成親都五六年了，早就知道他這賢妻最看重的是什么了，見賢妻臉色很是難看，他便指著表妹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起來：“這下踢到鐵板知道痛了罷？哈哈哈哈哈。”

    他樂得直拍桌子，易氏氣哭，歇斯底里，“我叫你回來是讓你給我出主意的，不是讓你笑話我的?！?/br>
    常孝興也就覺得好笑，笑罷，看在表妹也沒過多管他的份上，他也得回護(hù)一二，“行了，這事我會幫你在娘那邊兜著的?！?/br>
    “我往后不去那邊問消息，要去讓二房她們?nèi)ィ齻儾皇沁€想搶著去嗎？這次便宜她們了。”易氏冷著臉道。

    常孝興嘲笑她：“就算我?guī)湍愣迪聛砹耍氵€是多想想怎么哄回娘的心罷，我的好賢妻！”

    最后兩字，常孝興已站了起來，朝表妹臉上吐出兩字，轉(zhuǎn)身就要走。

    “你不留在屋里，這么晚你還要去哪？”易氏緊張地跟著站了起來。

    “好了，易女，我的好表妹，我?guī)湍?，你也幫幫我?！背Ｐ⑴d走到門邊，回頭朝妻子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

    他十八歲與她成親，成親第二年，心上人有了身孕，為了在祖父公婆面前博個(gè)好名聲，幫他抬了妾進(jìn)門不算，還趕著他進(jìn)小妾的房，頭兩個(gè)月，常孝興還覺得很委屈，后來嘗出了新鮮的味道來，也就覺得妻不如妾了。

    “興哥哥。”易氏眼中流出了淚。

    常孝興站定，為她的神色不禁動容了一二，但想到臨走前答應(yīng)了嬌言軟語的小妾要回去，心還是被更楚楚可憐的小妾牽住了，他朝易女笑了笑，“走了，乖?！?/br>
    晚了，早在她為成全她賢婦的名聲罔顧他意愿的那天就晚了。易女是長孫媳婦，是祖父的孫媳婦，是父母的兒媳婦，但不是他常孝興要的易女，反而小妾倒是他一個(gè)人的女人，沒有他就不能活，他還是回那個(gè)只要他一個(gè)人的被窩罷。

    第91章

    夜間常伯樊回來,就寢時(shí)，蘇苑娘與他說了她對呂家父兄來見的安排。

    常伯樊頭剛臥到枕頭上，聞言睜開眼,疲憊的眼里起了笑意：“為夫聽娘子的。”

    “你開新鋪?zhàn)恿?？”蘇苑娘開口,見他看著她的眼里有紅絲，伸手過去替他攔了眼睛。

    “開了，”常伯樊合上眼，輕舒了口氣,“早前做了點(diǎn)準(zhǔn)備，本來到中秋才開,現(xiàn)在提前開了,多了不少事。”

    “什么鋪?zhàn)?？?/br>
    “一家書鋪,一家成衣鋪，”常伯樊探手，穿過她的腰攬住了人往懷里帶,下一刻，溫香軟玉卷入懷，他閉眼聞了聞她發(fā)間的香味,側(cè)著蜷起了一點(diǎn)腰,兩手把人合在懷里，“還有一家瓷器店?！?/br>
    “這么多？”

    “書鋪是替張縣令開的，背后的人是他,瓷器店是給河防使開的,”常伯樊抱著人,輕輕地哼笑了一聲，“只有成衣鋪，才是我們家的?！?/br>
    想在臨蘇進(jìn)出自如，縣令的好處不能少，想在河道上走得暢快，河道長官的打點(diǎn)也不能少，在上輩以前，常家就不是一出門就有人讓道的時(shí)候了。

    懷里的人沒出聲，常伯樊以為她睡了，拍拍她的背當(dāng)是安撫，正入睡之際，卻聽她出了聲，“河防使也要跟你要好處嗎？”

    常伯樊睜開眼，看著床帳的一點(diǎn)，過了片刻，他道：“我們家在河道上進(jìn)出太多，他的關(guān)卡不打通，就要被底下人刁難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他那邊打點(diǎn)好了，就省事多了。”

    說罷，常伯樊自嘲一笑，低頭親了親嘴唇觸及到的那片肌膚，輕聲問：“岳父岳母沒跟你說過這些骯臟之事罷？”

    “有說過一些?！闭f的不多，就是因說的不多，她是等到后面有嫂子教，才懂得這些。

    “呵。”還真是什么都教她啊，常伯樊輕笑了一聲，五指不自主地在她蓬松如云的黑發(fā)中穿梭，“這段時(shí)日有些事要麻煩到他們，鋪?zhàn)泳徒o他們提前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