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云諫垂頭不語，作凄紅模樣。

    炎重羽便搭著他的肩膀，一手拎了個(gè)酒壺，往身上潑了一半，作醉醺醺的嫖客模樣。

    鴇母來攔，便怒氣沖沖地道：滾開！別擋著本大爺?shù)牡?，本大爺今夜就要帶這小娘子，出去快活快活！

    說罷，便扔了一錠金子給鴇母。

    鴇母自是眉開眼笑地咬了一口，樂呵呵地送了他們出樓。

    龜公卻是瞥了一眼炎重羽的樣貌，皺著眉頭道：何時(shí)樓里來了這么個(gè)俊俏公子？

    鴇母方才察覺到不對，趕忙叫人去瞧關(guān)著蕭云諫的屋子。

    可早便已人去樓空。

    再想去追，人影也已然瞧不見了。

    炎重羽帶著蕭云諫飛出幾里之外，這才堪堪停了下來。

    他喘著粗氣道：快些想法子將你的修為恢復(fù)了吧！

    蕭云諫頷首。

    他探向懷中，想要嘗試召喚聆風(fēng)。

    卻陡然察覺聆風(fēng)不見了！

    他驀地憶起，自己在換釵裙的時(shí)候，將不離身的聆風(fēng)擱在了桌上。

    而后卻是沒有而后了。

    這幾日他腦內(nèi)混混沌沌的，竟是忘卻了聆風(fēng)。

    我要去拿回我的劍，他猛地站了起來，說道，我要回滿芳樓取回我的劍！

    炎重羽被他嚇了一跳，問道：什么劍？你方才逃出來，現(xiàn)下他們正在追著我們，你回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蕭云諫面色凝重：可我要取回我的劍。

    炎重羽不明就里：什么劍，這般重要？

    蕭云諫一雙眼睛比赤霞更紅：是我的本命劍與他同源的本命劍！

    第12章 謊言

    炎重羽撇撇嘴：不過一柄劍罷了。

    蕭云諫面無血色，看著倒比先頭在滿芳樓中不吃不喝、滿身污穢的模樣。

    更要狼狽。

    他咬緊下唇，血色氤氳。

    他堅(jiān)定地道：不論旁的原因，聆風(fēng)是我的本命劍，與我相伴百年，我怎可將它丟棄！

    他與聆風(fēng)的情誼，早便不是一柄劍般的簡單。

    即便不是與凌祉的息雨同源而生，那也是他的歲月痕跡。

    雖然他已失去了靈力，但是同聆風(fēng)仍有羈絆在。

    依稀能感覺到聆風(fēng)仍在原處。

    只一瞬間，他卻驀地感受不到聆風(fēng)的氣息了。

    他揪緊自己的衣角，慌亂道：聆風(fēng)不見了！

    什么？炎重羽不明就里，你方才不已然說過這話了嗎？

    蕭云諫焦急萬分道：不是這般，我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

    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炎重羽擰著眉頭，思索片刻道：據(jù)我所知，坊間有一物能斷了主人與物件之間的聯(lián)系。

    他一敲腦袋，又道：我好似在滿芳樓中瞧見過那物件，便像是塊布一般?？峙滤麄円讶荒萌ス笋鲲L(fēng)，故意引你上鉤吧。

    蕭云諫頓也了然。

    但他仍是揪著心。

    聆風(fēng)并非那隨意可丟的物件。

    卻更似是他無處宣泄情愫的寄托。

    是聆風(fēng)。

    亦是凌祉。

    蕭云諫腦子里面混混沌沌，不知如何是好。

    從前這般事由，他也未曾cao過心。

    皆是凌祉替他完善殆盡。

    他只怨自己的疏忽，才叫遺落了聆風(fēng)在滿芳樓。

    若能回溯過去，他定然不會再掉下聆風(fēng)。

    可若真的能回溯過去

    他又怎會只在意聆風(fēng)？

    炎重羽見他沉默不語，又道：現(xiàn)下你又怎得去取回聆風(fēng)，倒不如先尋個(gè)法子，將你身上靈氣盡失解決了。

    蕭云諫點(diǎn)點(diǎn)頭。

    便是活了著一百五十載，他仍是被凌祉保護(hù)太好的稚子。

    可一想到凌祉，又是絞著心肝的疼。

    凌祉已經(jīng)不要他了。

    他又怎得舔著臉上前去，再次求得協(xié)助？

    凌祉已有五日未曾見過蕭云諫。

    他本未曾擱在心上。

    往日里，蕭云諫負(fù)氣出走比比皆是。

    況且那日，自己還說了諸多傷人的話語。

    只從前，還是自己心甘情愿去哄著他歸來。

    而如今，蕭云諫那般驕矜之人

    想來更會因著自己那扎心之語，更不愿再相見。

    他心有動容，可奈何青鱗日日纏著他。

    更叫他比較起了曾經(jīng)蕭云諫待他的冷漠。

    天上地下般。

    反而叫他夢中都是蕭云諫的影子。

    恍然又過了五日。

    凌祉仍是未曾收到蕭云諫的消息。

    坪洲府內(nèi)蛇妖的惡行依舊在繼續(xù)，可那個(gè)說著要斬妖之人卻不見了蹤跡。

    朝飯之時(shí)，凌祉趕在青鱗下樓之前，便問了店小二此事。

    小二撓撓頭，仔細(xì)回想了一番，道：那公子不是給您留了書信，我交給那位與他生的相似的小公子了。

    什么書信？

    青鱗可未曾給自己瞧過。

    凌祉冷若寒冰的一張臉上也有了幾許皸裂。

    他瞧著姍姍來遲的青鱗，問道：云諫可是有書信，放在你那處？

    青鱗眼里瞬間掛上了晶瑩的顏色。

    他搖搖頭：什么書信，我不知曉。是何人所言，竟是這般污蔑于我。

    小二在一旁聽了他這話，立馬甩了抹布在身上。

    叉著腰瞪著眼，不干了：這位客官怎得說話，我何時(shí)污蔑與你？那日我將書信予你之時(shí)，你還曾言說道，交予你們誰人都行，你自然而然會轉(zhuǎn)交的。如今卻是翻了臉皮，賴賬不成！

    他說得言之鑿鑿，聲線又拔得頗高。

    引得周遭食客、行人，皆駐足張望。

    青鱗眼中淚花更甚，他癟著嘴，怎么也不看凌祉的眼睛。

    凌祉驀地想起那日，蕭云諫曾對自己說過的話語了

    他生了另一幅面孔，根本不同于你畫中人模樣。未曾用人/皮面具偽裝，而用了障眼法。

    他心中驟然升起一股子不易察覺的異樣來。

    看向青鱗的模樣中，也帶了些許揣度。

    他還依稀有印象，青鱗那時(shí)，還刻意提了蕭云諫的名諱。

    但他卻只有再問：青鱗，你再好好思索一番，到底有沒有？

    青鱗搖搖頭。

    繼而，又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真是我的錯處，是我忘卻了。那日卻有一封蕭峰主的信件，說要交予你。我拆開瞧了，他只說要回?zé)o上仙門去，我便沒擱在心里。對不住

    凌祉眼眸如古井般深沉。

    他沉默片刻，好似壓著些許怒意：信件在何處，拿與我瞧瞧。

    青鱗狀似乖巧地點(diǎn)點(diǎn)頭，回到房中便拿出了那封被揉得亂糟糟的手書。

    凌祉細(xì)細(xì)將其展平，抽出信紙。

    青鱗倒是未曾說謊，信上當(dāng)真只告知了要回?zé)o上仙門。

    青鱗委委屈屈：我都說了只有這一行字罷了。

    凌祉松了口氣，道：我未怨你。

    他施法傳了靈簡，投給了遙天真人。

    不多一會兒，便得了回音

    云諫未歸。

    凌祉心中一頓，來不及細(xì)想，便道：我們回?zé)o上仙門。

    青鱗啊了一聲，眨眨眼問道：何時(shí)？

    現(xiàn)在。

    可你還應(yīng)了再帶我去坪洲府旁的小村鎮(zhèn)玩耍兩日。

    凌祉瞳孔緊縮，似是在一瞬間壓制住了自己心底的氣焰。

    他看著青鱗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們現(xiàn)下回?zé)o上仙門，收拾一下行裝。

    青鱗噘嘴：好嘛，怎得這般兇！

    凌祉長吁一口氣，望向青鱗那張與自己心尖上人生得一模一樣的臉。

    未曾言語。

    青鱗慢慢吞吞地收拾了許久。

    待到日落才勉強(qiáng)完畢。

    凌祉也沒顧他的嬌聲嬌氣，掐了劍訣便攬了青鱗一起。

    嗅著竄入鼻腔青鱗身上的味道，他卻皺了皺眉。

    他細(xì)細(xì)瞧著青鱗的耳后頸間，那些人/皮面具最容易露餡的地方。

    卻未曾得見任何端倪。

    瞧著宏大的無上仙門就在云端眼前。

    他還是先收起了心中所思。

    直御劍行至遙天真人所居的無墟峰前，他才止了劍訣。

    遙天真人并不知曉發(fā)生了何事，卻也迎了出來。

    他瞧見凌祉身側(cè)跟著青鱗，一張臉上溝壑愈甚。

    凌祉卻道：師兄，我有話同你言說，可否叫弟子先行帶了青鱗回去休息？

    遙天真人一捋胡子：自然。那小屋我日日叫人收拾著，待他歸來。

    青鱗還想說些什么，可一抬眼就見到凌祉略顯涼意的眼眸。

    剩下半句話，也吞了回去。

    待青鱗離去后，遙天真人抬手便要在房外織上一層隔音訣。

    可凌祉卻道：不必織了。

    說罷，就連他自己皆有些訝異。

    只因蕭云諫的那一句話，他在心底里，卻是當(dāng)了許多真。

    他輕咳一聲，沉下眼眸。

    遙天真人便問：師弟，你有何事要同我說。

    凌祉從懷中掏出那遍布皺褶的信件遞與遙天真人：他十日前，便留書說回了無上仙門。

    遙天真人一驚：可云諫未曾回來過。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凌祉搖搖頭。

    遙天真人又道：那這十日間，你在做何？你竟是未曾察覺到他的異樣？

    凌祉握緊了白瓷茶盞。

    他便是造成那個(gè)異樣的罪魁禍?zhǔn)住?/br>
    若說未曾察覺，不如說他一直逃避。

    遙天真人見他模樣，頓也了然，但仍斥道：

    云諫是我首徒，是無上仙門未來的掌門，你可知曉！

    即便是啊他平日行事傲氣了些，可他出生于世家望族。三歲便是天資卓越，不過八歲就于我座下修習(xí)。

    再往后十?dāng)?shù)年間，我時(shí)常閉關(guān)，是你求了我由你來教授他法力。

    他本就聰慧，又得了你許久的疼愛。若說這性子，倒是你養(yǎng)出來的。

    若你想要磋磨他的銳氣，如何行事不好，非要將他舍棄在那坪洲府不管不顧，現(xiàn)下連蹤跡都尋不得！

    凌祉垂著頭，沉默不語。

    遙天真人終是嘆了口氣：早知今日，便是我不閉關(guān)，也會將云諫放于自己膝下教養(yǎng)。

    是我錯了。

    凌祉陡然抬眸，古井一般深邃地叫人望不見他的心底。

    他的指節(jié)突起發(fā)白，硬生生地攥了起來。

    他拱手道：師兄，我此番回到無上仙門。一則為了將青鱗送回，我才好去尋云諫；二則，卻也有事想要問詢師兄。

    遙天真人向來好脾性，訓(xùn)斥完了便也舒緩了臉色。

    他道：何事？

    障眼法。

    遙天真人皺皺眉：障眼法？

    凌祉道：將自己渾然脫成另一幅模樣的障眼法。

    問此作甚？遙天真人頗有疑惑。

    倒也不那么重要。

    凌祉頓了頓，卻仍是問道：是否必須要那修為遠(yuǎn)高于你我，才能叫你我都看不清他的障眼法偽裝？

    遙天真人頷首：這般言說倒也無錯。只是若那人修為純凈，倒也不比比著修煉長短了。

    凌祉應(yīng)了一聲。

    擱下了一直捏在手中許久的茶盞。

    他道：師兄，勞煩多關(guān)注青鱗。

    遙天真人嘆了口氣，搖搖頭。

    即便那是親子，他仍是心疼自己的弟子。

    凌祉行了禮，便要告辭。

    臨走前，遙天真人躊躇許久，仍是說道：師弟，我也有一事要問你。

    師兄請講。

    我從前未曾可知，你到底因何，對著那同青鱗生的一模一樣，又像了云諫八分的畫中人，情根深種？

    凌祉陡然打翻了那白瓷茶盞。

    潑灑了一地。

    第13章 往事

    凌祉沉默不語。

    遙天真人只當(dāng)他并不愿意言說，便擺擺手：師弟若是覺得難為，便也不必說了?，F(xiàn)下，尋回云諫才是重中之重。

    凌祉彎下身去，將白瓷茶盞的殘碎一片片地拾了起來。

    待全然做完，他才開口道：并非為難，只是斟酌如何才能對師兄言說。

    言罷，他向著遙天真人行了無上仙門最重的禮節(jié)。

    遙天真人被他一驚，本能地想要攙扶其他。

    卻終歸嘆了口氣：你又何必呢？

    凌祉道：師兄知我生于東海旁的小漁村，父母親族皆已不在。卻不知，我本也該不存于人世

    二百年前那場災(zāi)禍?zhǔn)怯蓶|海水族與蛟龍族的千年糾葛而起，我們只是受了牽連的普通人。

    父母親族皆在戰(zhàn)火中殞命，我方才九歲年紀(jì)，只能奮力躲避。

    但又如何能躲過，眼瞅著就要命喪黃泉，卻是他替我擋下了這穿心一箭。

    譬如天神降臨。

    凌祉回憶起那時(shí)的場景，眼底皆是靨足。

    遙天真人久久嘆息。

    他從前是知凌祉為孤兒的。

    卻也不曉，竟還有這般慘烈的往事。

    他慨嘆萬分，又問：那云諫？

    凌祉一愣：他傷的那般重，我想他應(yīng)入了輪回。我便拜入無上仙門，妄圖修的這長生之術(shù)，等他歸來。

    遙天真人心下了然：你便是將云諫當(dāng)作了那轉(zhuǎn)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