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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4)

    你在浴缸里睡著了。Z語氣嚴厲,差點兒淹死在里面。

    你怎么在這兒?!段非拙震驚。

    Z的嘴唇扭曲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說半路上改變主意,又折回來了。沒坐一會兒就聽見你的小仆人鬼哭狼嚎說你昏迷在浴缸里了。

    段非拙望向阿爾,后者泫然欲泣的神情證實了Z的話。

    我大概是太累了

    Z無奈搖頭你還是早點兒休息吧。

    你特地折回來不是要和我說什么嗎?

    休息。Z用命令的語氣說。

    他一這么說,段非拙就沒辦法了。

    這時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正□□地坐在浴缸里,而ZZ就在他面前

    他整個人像被蒸過的螃蟹一樣瞬間變成了紅色。

    Z朝阿爾做了個手勢。少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遞給他一條寬大的浴巾。

    Z將段非拙從浴缸里拽出來,用浴巾裹住他,待他身上的水被浴巾吸干后,一把將他打橫抱起。

    放我下來!段非拙大叫。

    Z假裝沒聽見他的抗議,問阿爾臥室在哪兒?

    少年哆哆嗦嗦那、那邊

    他將Z領到臥室門口。Z大步流星地走進去,直接將段非拙丟到床上,動作就和丟一袋土豆差不多。接著他一把甩上門,將阿爾關在了外面。

    我知道了,你別我知道了!我休息就是了!段非拙語無倫次地喊道。

    他擦干頭發(fā),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一直將被子蓋過半張臉,以掩飾自己臉上的緋紅。

    這個動作讓他不小心撞到了床頭,一個堅固的東西掉了下來,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鼻子。

    哎喲段非拙□□一聲。

    Z從他臉上拾起那個把他砸得眼淚汪汪的東西。

    那是一枚干枯凋萎的花環(huán),編得極為簡陋,曾經(jīng)插在上面的鮮花都已經(jīng)枯死了,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導致它看上去不太像是花環(huán),倒有些像荊棘編成了冠冕。

    這是五朔節(jié)那天,Z編的花環(huán)。

    Z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他撫摸著花環(huán),神色變得有些奇怪。

    你一直留著這東西?

    他當然一直留著。他把這花環(huán)從裴里拉莊園一直帶回倫敦,掛在床頭,當作護身符一樣,天天在它下方入睡。

    阿爾每次打掃房間都問他要不要把這個干枯的破花環(huán)處理掉,卻每次都遭到了他的拒絕。

    這是Z送給他的東西。雖然只是一個破破爛爛的花環(huán),卻比黃金鉆石的王冠都珍貴。他怎么舍得扔掉呢?

    段非拙扭開臉不說話。Z垂下雙眸,也一言不發(fā),只是不停地玩弄著那只花環(huán)。

    不知是不是段非拙的錯覺,他覺得Z那向來蒼白的面孔,似乎也比平常要緋紅了一些。

    這東西沒什么好的。Z說,掛在家里肯定很難看。扔掉就是了。

    這是我的!段非拙一把奪過花環(huán),寶貝似的捧在懷里,你送給我就是我的了!怎么處理由我說了算!

    Z若無其事地說沒關系,我會給你編一個新的。

    那那也不行!段非拙支支吾吾,我全都要!

    Z低下頭。雖然白色長發(fā)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但段非拙還是清晰地看見他笑了。

    所以,我不是一廂情愿,對不對?Z輕聲問。

    第五十四章 麥克白

    一瞬間,許許多多的畫面浮現(xiàn)在了段非拙腦海中。

    五朔節(jié)的花環(huán),火車上披在他肩頭的大衣,阿伯丁街頭撐起的傘,熄滅在煙灰缸中的雪茄,為其他女孩小小的吃醋,關心他所關心的人

    一點又一點好感逐漸累積,不知何時發(fā)生的質(zhì)變。

    怎么會是一廂情愿呢?

    但是他跟Z可能嗎?

    段非拙注視著Z。有那么一瞬間,他希望是自己會錯意了。也許Z對他只是同袍之情,并無別的意思。那樣的話不抱任何希望,自然也就不會失望。

    見他半天不說話,Z問難道你不愿意嗎?

    我

    你不喜歡我?難道是因為我身體的殘疾?

    Z對自己的身體缺陷這么在意。他倒真有些意外。

    Z總是那么剛強冷硬,好像天生就和機械融為了一體。但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他從前也是個普通人。他不是自愿變成這副模樣的。

    段非拙忽然想起了泰勒斯先生曾說過的話。不要同情Z,有時候同情反而會傷了他人的自尊心。

    我不在意那個。段非拙嘟囔,我只是只是

    他們一個是警夜人的首領,一個是全世界最大秘術物品商店的主人。他們本該是天生的死對頭,只因為段非拙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才能和Z走到一起。

    這種隱瞞能持續(xù)多久呢?

    就像頭頂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那你是在乎我的過去嗎?Z問,因為我犯下的罪行?

    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段非拙聲音沙啞,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是怎樣的人,不是嗎?

    Z的嘴角抽了抽我覺得我現(xiàn)在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我呢?段非拙問。

    Z抬起頭,緋色的眼眸閃閃發(fā)亮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不是每個醫(yī)生都能讓人們心甘情愿地出贖金。你一定很得人心。后來你所做的一切一次又一次驗證了我的想法。

    Z的評價如此之高,段非拙開始心虛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Z想象中完美無缺的道德楷模。

    Z我他眼神躲閃,你知道,我獲得了鄧肯麥克萊恩和開膛手杰克的力量。我是秘術師,而你你是警夜人的首領

    Z盯著手中的花環(huán),低聲說秘術師也沒什么不好。

    如果不是秘術師,他永遠也看不見這只花環(huán)的樣子。

    段非拙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神色。你真的不介意我成了秘術師?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對我來說,你永遠都是你。

    他這么一說,段非拙反而更為愧疚。他覺得自己欺騙了Z,依靠不光彩的手段騙來了一片真心。要是Z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哪還會說什么你永遠都是你?

    一念及此,他心里就泛起了無盡的苦水。

    是不是應該結(jié)束這一場盛大的騙局?

    他早就想關閉秘境交易行,但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能付諸實踐。也許現(xiàn)在就是行動的時候了?

    雙面臥底的游戲不可能玩到天長地久。秘術師和警夜人,他最終只能選擇其中一方。

    然而即使他選擇關閉交易行,永遠遠離奧秘社會,加入警夜人,他從前的欺騙行為也不會消失。

    萬一有朝一日東窗事發(fā),他該如何是好?

    Z能原諒他欺瞞了那么長時間嗎?

    支支吾吾半天,段非拙總算憋出一句話今后不論我變成什么樣,你都能接受我?

    那是當然。Z有些奇怪,我在你心里就這么言而無信嗎?

    哪怕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Z揚起眉毛什么意思?

    沒什么。段非拙忙說。再這么說下去,他就要自我暴露了。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Z頓了頓,你接受了?

    又過了很久。

    嗯。段非拙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Z的眼睛亮了起來。段非拙從未見過他如此神采飛揚的模樣。像有一個活力十足的少年透過那張蒼白俊美的臉朝他微笑。

    Z執(zhí)起他的手,低下頭輕輕烙上一吻。

    他的嘴唇那么冰冷,但是被他所吻過的地方卻仿佛燃燒了起來,刺得段非拙皮膚發(fā)痛。

    Z忽然笑了起來。

    怎么了?段非拙問。

    一般來說,這種表白場合應該更浪漫一些。要有鮮花和音樂什么的。Z拿起那個枯萎的花環(huán),把它重新掛回床頭,但是我們只有這個。感覺好寒酸。

    它比鮮花和音樂好得多。段非拙嘶啞地說。

    Z傾身向前,輕輕環(huán)抱住他,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著他的頭發(fā)。

    Z殺人的時候雷厲風行,干凈利落,可他現(xiàn)在的動作卻這么溫柔,生怕傷害了懷里的人。

    過了許久,他才松開。

    我得回去了。這趟旅行耽擱了幾天,我得給卡特寫一封報告。

    段非拙依依不舍地握住Z的手。Z眼含笑意,捏了捏他的手指。

    我把我家的地址留給你。如果你有需要我是說,如果你覺得身體不適,可以隨時來找我。

    說完他便推門而出。

    段非拙聽見他吩咐阿爾去取紙筆,記下他家的地址。阿爾記完后還特意念了一遍,確認正確無誤。然后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Z離開了。

    段非拙望著天花板,覺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實。

    臥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小縫。門縫里露出阿爾的小眼睛。

    主人,我可以進來嗎?少年怯生生地問道。

    怎么了?

    那個警夜人,他是不是對您做了什么很過分的事?阿爾看上去都快哭了,可、可惡!他明明是警察,卻知法犯法!

    段非拙啞然失笑。這孩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他什么也沒做。你放心吧。

    阿爾總算松了口氣那可太好了!

    段非拙干巴巴地笑了幾聲。

    阿爾,如果我說我要關閉秘境交易行,你會怎么想?

    什么?!阿爾像腳上裝了彈簧一樣跳起來,為什么,主人?難不成警夜人發(fā)現(xiàn)您的身份了?

    沒有。應該說,目前還沒有。我只是不想再開下去了。

    可是秘境交易行是全世界最大的秘術商店,您要是關門,顧客們怎么辦?阿爾滿臉愁苦。

    反正還有其他的商店。

    但是秘境交易行是獨一無二的!少年堅持道,其他商店做不到的事,只有您,只有秘境交易行才能做到!幫我mama賣盲盒啦,幫裴里拉勛爵賣他父親的遺產(chǎn)啦要是沒有您,我們該怎么辦呀!

    他說得沒錯,秘境交易行確實幫助到了一些人。可是

    阿爾,段非拙悶悶地說,假如我說我將來要加入警夜人,你有什么想法?

    少年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您不是在警夜人那邊臥底嗎?為什么要加入他們?您難道要背叛秘術師?

    不能說是背叛吧。我只是唉,這種雙面臥底的生活我實在過不下去了。段非拙挑起眼睛看著少年,如果你覺得我背叛了秘術師,背叛了你,那你可以隨時離開,我不會責怪你的。當然我也不會向警夜人出賣你。即使交易行關閉,所有顧客的秘術契約也還是有效,我不能透露顧客的身份,顧客也不能透露我的身份。

    阿爾盯著自己的腳,表情天人交戰(zhàn)。

    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握緊了拳頭。

    主人,我愿意追隨您!不論您是站在警夜人那邊,還是站在秘術師那邊,我阿爾弗雷德維柳都永遠站在您這一邊!

    段非拙不禁大為感動,同時也寬懷了許多。

    謝謝,阿爾。他柔聲說,你出去吧,我要睡一覺。明天明天我要去拜訪葉芝先生。

    那我?guī)湍俸妹魈煲┑囊路?!阿爾向來關心主人的形象。畢竟段非拙若是邋里邋遢,人們只會認為是男仆沒有盡到自己的義務。

    他從衣柜里取出襯衫和外套,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輕輕掩上門。

    段非拙取下床頭那只花環(huán)。它如今已經(jīng)干枯凋落,說是草環(huán)還差不多。

    他將花環(huán)放在胸口,想象那是Z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接著沉沉睡去。

    葉芝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查令十字街他所經(jīng)營的那家書店里。

    查令十字街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段非拙穿過街道,熟門熟路地走進一條暗想,終于來到葉芝的書店門口。

    威廉巴特勒葉芝,未來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正坐在書店中讀書??匆姸畏亲?,他抬頭莞爾一笑。

    稀客啊。我聽阿爾說,您最近出了遠門。您可要好好跟我說一說您在遙遠國度的見聞。

    段非拙朝他露出無奈的笑容。

    我有件要緊的事想和您商量。

    葉芝會意,請段非拙坐下,同時關上書店大門。

    段非拙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有意關閉秘境交易行,但是又下不了決心,因此只能來請教葉芝的意見。

    葉芝是比他資深得多的秘術師,也是他少數(shù)認識的靠譜的秘術師。除了他,段非拙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商量的人了。

    他摸了摸口袋中秘境交易行的法陣符紙。

    秘境交易行不但是一座商店,也是世界各地的秘術師交流的平臺。身處地球兩端、在現(xiàn)實中或許一生也不可能見面的兩個人,卻能在瞬息間抵達同一個地方,毫無障礙地彼此攀談。

    段非拙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領悟到,約瑟夫切斯特建立了一個多么重要、多么偉大的地方。

    他卻要關閉這個地方。切斷秘術師之間的聯(lián)系。

    這樣做真的對嗎?

    他不想再欺瞞Z,但是又舍不得關閉交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