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喜歡思維敏銳的年輕人。赫卡忒端詳著他。

    我們兩個那可能嗎？段非拙心里有些打鼓。

    赫卡忒又笑了。準(zhǔn)確地說，只有你一個。

    你都對付不了光之大君，叫我去？我看你就是在為難我。段非拙有些生氣。

    我沒有力法進入現(xiàn)實世界。十字路的女神混望著遠方。世界上的每件事都有其代價。我可以觀看多重歷史的每一個分支，過去的我，現(xiàn)在的我，未來的我，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時間之河的流動。而代價就是我無法親身去影響它，只能透過一些代理人。

    她的目光在段非拙身上意味深長地停留了一會兒。

    我？段非拙指著自己。

    沒錯。如果你希望戰(zhàn)勝光之大君，我可以將我的力量讓演給你你會同時擁有第三先行者和第四先行者的力量，現(xiàn)在的光之大君還沒有完全復(fù)蘇，實力有限、我們的力量足夠應(yīng)付祂了。

    段非拙張大了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堂堂先行者的力量，居然說給就給了？是給了之后還能要回來還是怎么？

    赫卡忒像是看懂了他內(nèi)心的疑問，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當(dāng)然不可能要回來。從此以后第三先行者的力量就屬于你了。

    你這份自我犧牲的精神也太高尚了吧？段非拙的語氣不甚確定。他知道世界上從不缺少勇于獻身的圣人，但冥府的女神怎么看都不像能跟圣人掛上鉤。

    女神揚起眉毛。我是先行者，我對'活著'的定義和你們凡人不同。對于我來說，只要我的力量仍然存在于這個世界，我就仍然'活著'。哪怕那力量正在另外一個人體內(nèi)。

    段非拙若有所思地點頭：也就是說你會永遠活在我心里是吧？

    赫卡忒縱聲大笑。短時間內(nèi)獲得太多原本不屬于你的力量，一旦你的意志不夠強韌，就會淪為這力量的俘虜。典型的例子就是開膛手杰克。接受我的力量后，如果你的意志敵不過我，那么主控那個身體的反而會是我。

    段非拙揚起眉毛：怎么聽起來很像博伊勒夫人的那個麗姬婭之術(shù)？

    麗婦婭之術(shù)可以說就是這個秘術(shù)的劣化版。

    那假如我是說假如，你控制了我的身體，擊敗了光之大君，那么之后會怎么樣呢？你將成為無比強大的先行者，而且還以真身降臨到了世間。如果你想搞點兒破壞，沒有一個人阻止得了你。

    沒錯。這就是你要冒的風(fēng)險了。赫卡忒用神秘莫測的語調(diào)說，怎么樣，選擇吧。是就這樣回到你的世界，接受命運，眼睜睜看著你摯愛的伙伴一個個死去，目睹你熱愛的世界一點點毀滅，你卻無能為力還是選擇接受我的力量，成為無比強大的秘術(shù)師，返回去拯救一切？

    段非拙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許許多多的畫面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阿伯工的爛泥街，破落卻充滿生氣。蘇格蘭場的辦公室，充斥著打字聲和談笑聲。秘境交易行，金碧輝煌，光華奪目，客似云來。倫敦車水馬龍的街道，大鐘在遠方響起；五朔節(jié)時節(jié)的鄉(xiāng)村，男孩女孩戴著花環(huán)；希臘的海島，藍得像一幅畫的地中海；寒冷的極地，夜晚如此短暫，可是夜穹中卻飄過絢爛的極光

    他想起有一個早晨，他和Z剛結(jié)束北極之旅，回到倫敦沒多久。他靠在床頭，懶洋洋地看著Z在晨光中更衣。一枚煙盒從大衣的口袋中掉了出來。白發(fā)警夜人彎腰拾起煙盒，隨手將它擺在床頭柜上。

    你不帶走嗎？他問。

    不帶。Z淡淡地說，戒了。

    怎么就不抽了？

    因為有了你。

    段非拙放下手，注視著赫卡忒的黑眼睛。

    我選擇

    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沒什么選擇。

    ***

    裴里拉莊園舊址附近。

    警夜人們且戰(zhàn)且退，然而他們的煉金術(shù)子彈和秘術(shù)沖擊波根本傷不到利維坦一片隧片。

    怎么辦？！R先生已經(jīng)射空了所有子彈，現(xiàn)在只能徒勞地用石頭去砸那怪獸。

    現(xiàn)場擁有最高指揮權(quán)的是艾奇遜小姐。她的加特林機槍也不剩多少子彈了。

    只能撤回橡樹林了。艾奇遜小姐咬了咬牙，那不是我們能對付的不是我們?nèi)祟惸軐Ω兜模?/br>
    他們當(dāng)初制定計劃的時候，哪想得到會有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獸橫插一腳？

    利維坦的出現(xiàn)打亂了一切，讓原本勢均力敵的戰(zhàn)斗變成了一面倒。

    怪獸的尾巴輕輕一掃就能搬厥斷一棵樹，橡樹林能阻攔得了他嗎？

    終于，連艾奇遜小姐的子彈也耗盡了。她臉色蒼白，加特林機槍空轉(zhuǎn)著，卻再也沒有子彈射出。槍管已然過熱，若不是經(jīng)過煉金術(shù)加持，早就炸膛了。冰冷的雨水打在熾熱的槍管上，一瞬間便蒸發(fā)成氣體，冒出陣陣白霧。

    就在她準(zhǔn)備下令撤退的時候，四個人影從遠方極速奔馳而來。

    為首的那個銀發(fā)飄揚，標(biāo)志性的黃銅色義肢在天空那個奇怪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fā)亮。

    老大！艾奇遜小姐叫道。

    Z沖向他們，色諾芬和N先生緊隨其后。落在最后的是葉芝。詩人氣喘吁吁，明明已經(jīng)精疲力竭還努力保持著風(fēng)度。

    抱歉，老大，實在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一頭怪獸。Q女士說。念誦了太久咒語，她嗓子都啞了。

    它是被光之大君召喚而來的。Z低聲說，人類不是它的對手。我們先撤退。

    恕我直言，老大，色諾芬手搭涼棚，眺望那頭小山似的巨獸，我們撤退恐怕得一路撤回倫敦，調(diào)遣個十幾二十艘空行艦過來大概才能消滅那家伙。

    干脆讓委員會來收拾爛攤子好了。R先生語帶譏諷。

    N先生冷笑：今天之后，委員會還有沒有人活著都是個未知數(shù)。

    Z掃過眾人，卻沒有瞧見他最掛心的那個年輕人的身影。

    怎么少了一個人？他冷硬地問。

    艾奇遜小姐和R先生面面相覷。

    剛才我們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逃跑，利維坦去追切斯特了

    Z猛然轉(zhuǎn)向那頭怪獸。被雨水沖刷了這么久，他都不覺得寒冷，卻在這一瞬間感到刺骨的冰涼。

    人類不可能對抗利維坦。對于那龐然大物來說，普通人和秘術(shù)師的區(qū)別，也就是螻蟻和會咬人的螻蟻的區(qū)別罷了。

    那個年輕人絕對毫無勝算。他會死在巨獸的利齒之下。

    Z不敢想象他的死亡光是在腦中幻想一下這個概念，就仿佛有一把刀在他的心口攪動。

    你們先撤退。Z沉聲說，我去找他。

    色諾芬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老大，恕我直言

    Z甩開他的手，迅速沖向利維坦。

    色諾芬咒罵一聲，化作烏鴉，騰空而起。

    作為鳥類，他的速度比Z快得多。他乘風(fēng)飛向利維坦，輕巧地從它的利爪下躥過。鳥類的身體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很容易被巨大的生物忽略。利維坦就像沒瞧見他似的，專心致志地搜捕周圍的人類。

    色諾芬向低處滑翔，在被巨獸踩得坑坑洼洼的原野上尋找那個年輕人的蹤影。

    他很快就找到了。年輕人的金發(fā)過于顯眼，以至于他不可能看錯。

    他在年輕人上方盤旋了一圈，發(fā)出一聲咒罵，接著以他這輩子最快的速度飛向Z。

    Z正在泥濘的道路上飛奔。烏鴉迎面俯沖而來，在接近他的一剎那變回人形，一把攔住了他。

    老大，別去！色諾芬吼道。

    你看見了什么？！Z咬牙切齒地問。

    色諾芬猶豫了一瞬，鼓起勇氣將他所見的和盤托出。

    他死了。他說

    Z剛玉般的緋紅眼眸中進出激烈的火花，色諾芬忍不住驚得后退一步，像是害怕被燙傷似的。

    他從沒見過老大這么情怒的模樣。雖然老大經(jīng)常生氣，但這次不同于以往。那情怒的火焰像是直接從他靈魂深處進射出來的，不但吞沒了他的理智，還要將這個世界也一并燒成灰燼。

    你說謊。Z怒極反笑。

    我親眼看見了。色諾芬說。

    Z甩開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色諾芬試著阻攔，脖子上卻架了一把劍。

    再敢攔我連你也一起殺了。

    老大，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

    既然知道還不讓開！Z吼道。

    色諾芬一怔。就在剛才，他看見有什么晶瑩剔透的東西從老大的眼睛里一閃而過。

    雨下得這么大，每個人臉上都濕漉漉的，分不清那到底是雨水，還是

    他這輩子見過老大無數(shù)次流血，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流淚。

    Z望向利維坦所在的方向，視線一片模糊。

    可惡，該死的雨，害得他連路都看不清了。

    雨水，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熱？

    色諾芬說的話他一句都不信。他知道色諾芬向來滿嘴跑火車，一樣不是什么好東西。

    利維坦腳邊不遠處，一個人影糧踉蹌蹌地爬了起來。

    金發(fā)沾滿血跡，全身都是泥污，搖搖晃晃，像喝多了酒的醉漢，又像蹣跚學(xué)步的嬰兒。

    Z望著他，就像有一束光從天而降似的，將他的靈魂都整個照亮了。

    他的小壞東西怎么可能死？剛才果然只是在假裝。

    這個小騙子，真有他的，連色諾芬都被他騙過去了。怎么可以對自己人這樣？回頭該狠狠罰他。

    Z啞然失笑。

    金發(fā)的年輕人睜開眼睛。瞳仁仍是金綠色的，眼白卻一片漆黑。像一輪顏色怪異的月亮掛在夜空之中。

    他朝利維坦張開五指。

    巨獸發(fā)出凄厲的咆孝，連連后退。年輕人掌中飛射出無數(shù)火光，交織成一座火焰的牢籠，將利維坦籠罩其中。那些遇到雨水非但不熄滅，反而燃燒得更為熾烈。

    年輕人又轉(zhuǎn)向空中那個奇怪的太陽，對它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

    隨著他的動作，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空中拉扯。一邊是全然的光輝，另一邊則是全然的黑暗。兩者互相撞擊，互相扭曲，吞噬彼此，湮滅彼此。洶涌澎湃的力量以他們?yōu)檩S心，朝四面八方擴散，即使是對秘術(shù)一竅不通的人，也能感覺到震蕩的力量穿透身體。

    這場純粹以能量互相比拼的戰(zhàn)斗似乎只進行了幾秒鐘，又似乎持續(xù)了數(shù)個世紀(jì)。

    天空中那個奇怪的太陽無聲地崩裂了。

    化作數(shù)不清的結(jié)晶散落至地面。

    它們有一些被好奇的人撿走，有一些化入地底，在未來的某一天，將凝成大片大片的結(jié)晶，重新被人們所發(fā)現(xiàn)。

    就像這時代的人們發(fā)現(xiàn)以太結(jié)晶一樣。

    利維坦發(fā)出一聲悠長而凄厲的哀嚎，垂下頭顱和翅膀，再也不動彈了。

    籠罩它的火焰牢籠逐漸熄滅，可它再也沒站起來過。

    裴里拉礦場方向，不死士兵一個個倒了下去。被秘術(shù)修復(fù)好的肢體四分五裂，變作一地的廢鐵。

    劫后余生的委員們畏畏縮縮地從看臺和巖石后探出頭，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地狼藉。

    而在原野的中央，那個年輕人垂下手。環(huán)繞他的能量風(fēng)暴逐漸平息。他轉(zhuǎn)身望著朝他走來的銀發(fā)男子。

    Z在他面前駐足，細細打量這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年輕人。

    對方身體的每一寸他都了如指掌，甚至連身體之內(nèi)的那部分他也仔仔細細地探究過。

    可他現(xiàn)在發(fā)覺，自己不認(rèn)識這個年輕人了。

    四目相對，紅眼睛對上綠眼睛。

    過了許久，Z緩緩地說：你不是他。

    年輕人綻開個神秘的笑容?？梢哉f是，也可以說不是。

    你是誰？

    為了方便你理解，我就用第三人稱來講述好了。年輕人說得云淡風(fēng)輕，他為了擊敗光之大君，接受了另一位先行者十字路女神赫卡忒的力量。光之大君凝聚的過程被他打斷，所以又變回從前的狀態(tài)了。

    變回以太結(jié)晶？

    沒錯。也許袍今后會再次復(fù)蘇，但是誰知道呢？年輕人聳聳肩。

    他說話的語氣好奇怪。Z想。

    那你那他還能恢復(fù)原狀嗎？Z問。

    不可能了。年輕人有些同情地看著他，這具身體里融合了第三先行者赫卡忒和第四先行者血月的能力，他將我將，離開這里，繼續(xù)前進。

    Z微微睜大眼睛：去哪兒？

    向更高的層次的進發(fā)。去追逐那些已攀升的先行者的腳步。年輕人笑意盈然，先行者之所以叫先行者，就是因為永遠走在人前?，F(xiàn)在我必須啟程了。

    等等，你不能Z沖上前，伸出雙臂想環(huán)抱住年輕人的身體?？伤麉s撲了個空。

    年輕人瞬間消失，又出現(xiàn)在他身后。

    真是遺憾。他真的很喜歡你。年輕人說，為了他，活下去吧。

    說完，他的身影如同冰雪一樣，融化在了雨水當(dāng)中。

    ***

    你覺得怎么樣？赫卡忒問。

    段非拙眨了眨眼。

    剛才我好像看見了奇怪的東西。他誠實地回答。

    就在他準(zhǔn)備選擇與赫卡忒合作的時候，一幕怪異的畫面忽然浮現(xiàn)在他眼前。

    在那幕畫面之中，他接受了赫卡忒的力量，兩者的能量合二為一，成為了超越先行者的存在。

    他返回現(xiàn)實世界，擊敗了光之大君，將其打回原型以太結(jié)晶形態(tài)。

    然后告別Z，離開那個世界，踏上通往更高層次的旅程。他或許會從此銷聲匿跡，或許會飛升成神，或許會成為宇宙的意志，制定出全新的法則

    但是對于段非拙而言，那只是一幕怪異的畫面，就像看了一場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