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23節(jié)
星河不知所措,看出他的用意,只好暫且后退了兩步。 她有些惶然地:“庾叔叔。” 庾約的目光自那扇端掠過,單手將折扇緩緩打開:“剛才說話的人,知道是誰?” 博山爐里的香煙隨著他的扇子的輕搖,被那股無形的力道左右著,扭動變幻,好像是亂了的一池春水。 星河其實聽出了那是李絕,但他明明在家里養(yǎng)傷的。 眼下被庾約盯著問,她竟下意識地不想承認,故作鎮(zhèn)定地垂下眼皮:“我、我不知道?!?/br> 門上輕輕地給敲了兩下,甘管事進來,先看了星河一眼:“爺……” 他正要低頭耳語,庾約淡淡地:“說罷,怎么回事?!?/br> 甘泉只好站起了身子,笑說:“不知哪來的一個小子潛入了隔壁,剛才進去找的時候他已經跳窗跑了?!?/br> “跑了?”庾約有點意外,轉頭看向甘泉。 甘管事笑道:“可不是么,他的膽子忒小了,跑的也快,我們竟沒抓著,不過已經叫小鏡去追了。” 星河心懷鬼胎地,聽見“跑了”,稍稍松了口氣,突然聽說叫人去追,又懸了心。 她這會兒還吃不準先前出聲的那到底是不是李絕,只暗中希望不是。 庾約瞄了她一眼,見女孩子拿著塊兒荷花酥,朱唇蠕動,窸窸窣窣地在吃,他便微微一笑:“既然他識趣跑了,那就不用追了。不過,近來這縣內倒是很不太平。” 甘泉笑著應道:“可不是么?這地方雖小,稀奇古怪的事兒實在不少,又采花賊、又死人的,現在還跑出個偷聽的小子來,倒不知是什么來頭?!∪莨媚?,先前這縣內可也是這樣熱鬧的?” 星河正在假裝吃東西,聞言道:“先前……沒聽說過這些事?!?/br> 甘泉道:“那真是偏給我們遇上了,京城里都沒這般光景?!?/br> 星河食不知味,放下啃了一半的荷花酥:“庾叔叔,我出來挺長時間了,也該回去了?!?/br> 這次庾約倒是沒有攔阻:“嗯。就叫他們送你回去吧,叔叔也能放心些?!?/br> 星河思忖著,并未拒絕,只是屈膝行禮:“多謝庾叔叔。” 庾約看了甘泉一眼,管事笑藹藹地退到門口:“小容姑娘請?!?/br> 甘管事陪著星河出了門,不多會兒,庾約走到窗口,往下看去。 底下,正是星河從門口走出,踩著車凳上了他的車。 庾約看了會兒,轉身回到桌邊。星河吃了一半的荷花酥還擱在碟子上。 他盯著那殘缺的荷花形,頃刻,伸手捏了起來。 將那半邊荷花酥舉起在眼前,庾二爺的喉頭微微一動,最終卻只是笑了笑,重新又丟回了碟子里。 星河急匆匆地往家里趕。 甘管事親自陪同,到了馮家,搭手請她下車,星河在他的袖子上扶了扶:“多謝費心。”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罷了,”甘管事雙手攏在腰間,仍是那么好脾氣的笑著叮囑:“倒是小容姑娘以后出來可要多當個心呢,別叫二爺為你擔心?!?/br> 他的語氣透著一股看似自然實則過分殷勤的熱切貼心,就仿佛跟星河認識了很久似的。 星河不大能禁受這種“自來熟”似的關愛,她不曉得甘管事在寧國公府的外號叫做“笑面虎”,這張能迷惑人的和藹笑臉不過是他的面具而已,她只覺著這個大叔有點婆婆mama的。 眼見星河退回了院中,甘管事臉上的笑才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點高傲的冷淡:“回舊時堂?!?/br> 星河顧不得理會門外如何,只向內疾走:“平兒,平兒……” 平兒從廚房里鉆出來:“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星河已經走到門口,看看自己的房間:“小道長……” “別提了,”平兒擦擦手上的水,口齒清晰地很快說道:“姑娘才走了不久,小羅浮山的那個王道士就來了,說是今兒他們就要回山,問小道長要耽擱到幾時……小道長倒是利落,三言兩語把他打發(fā)了,不過那王道士走后,他便說有事,也立刻出門了,我攔也攔不住?!?/br> 星河本來已經進了堂屋要入內看個明白,聽平兒說李絕出了門,她心頭一沉:“沒回來嗎?” “沒有?!逼絻河悬c失望而忐忑地搖搖頭。 星河本來還懷著一絲希望,覺著舊時堂那人不是李絕,如今看來,應該就是他了。 只不知道他怎么還沒回來,按理說該回來了。 “他的傷還沒好,病又那樣,你怎么不多攔著。”星河進了門,果然見那張榻是空的。 平兒道:“他只說有要緊事,我自然怕耽擱了他的事……”說了這句她忙又問:“姑娘,你跟高公子說的怎么樣了?” 星河頓了頓:“啊,沒什么,已經都說明白了?!?/br> 平兒本是擔心星河一個人出去會有什么不妥,聽星河這么回答才放心,便道:“還好他識趣,沒有癡纏。” 星河所擔心的卻不是這個,她掛心的是李絕到底去了哪里,幾時回來,還有他好好地怎么去了舊時堂了,以及那句帶一點怨憤的“不要臉”,到底說的是誰? 雖然按照當時的情形,星河知道他說的是庾約,可是二爺沒干什么破格的事兒……而她總有那么一點心虛。 又加上小道士這不告而別的行徑,難道他、他是在說自己? 眼見過了中午,又飄了幾點雪花,老爺子出去打聽了一陣,說是小羅浮山的道士已經都回去了,不過老爺子也沒看到李絕。 星河胡思亂想,生恐李絕又不知跑到哪里窩著去了,看看那件眼見要做好了的襖子,她悄悄地打發(fā)平兒去了一趟關帝廟,借著放供果的名頭看看那桌底下有沒有人。 兩刻鐘后平兒回來,也并沒發(fā)現那桌下有什么異樣。 楊老太太本也跟星河一樣,以為小道士會回來,眼見天都要黑了,老太太唉聲嘆氣:“都沒有弄點好東西給他吃,還想著要包點素餡兒餃子呢,對了……今兒特意買了一塊豆腐,想給他炸著吃呢?!?/br> 不過,李絕沒回來,倒是來了個意外的人。 之前庾約說要給星河找個合適的大夫,黃昏之際,甘泉的人便陪著一名大夫來到,馮老爺子問起來,原來竟是從平安府那邊趕路過來的。 那大夫給老太太看了腰,診了脈,又把小道士給她開的藥拿來檢看了一番,微笑道:“這藥是誰給的?” 平兒問道:“有什么不妥嗎?” 大夫搖頭道:“沒什么不妥,相反,這藥方開的很對,老太太的癥候,要持之以恒地針灸推拿,配合這藥方,便會好得快,不過……能添上兩味就更好了?!?/br> 當下提筆,又多加了兩位中藥,便交給了隨行來的人。 這大夫顯然是極有經驗的,吩咐過后,便拿出針灸的包袱,給老太太又施了一回針,他的膏藥都是現成的,針灸過后又在各處xue道貼了幾幅,便道:“這幾天必有效驗,六日后我再來。” 當天晚上,星河坐臥不安的,到底先把那件薄襖子縫了出來,小道士不在,她想了想,自己先穿上試了試。 寬綽的很,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本來勉強到他膝頭的袍子,居然到了她的小腿。 星河吐了吐舌,喃喃道:“怎么看著沒那么高,一穿衣裳就顯出來了?!?/br> 平兒端著熱水進來,見狀笑道:“就是說,明明看著瘦弱的很,想不到竟這么費衣料!” “瘦弱?”星河念著這個詞,心里想起給小道士試這袍子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他的胳膊,雖是隔著中衣,也只那么偶然一次,卻仍能感覺到底下那格外硬的手感,簡直令人震驚。 不過確實,看著李絕的時候,就覺著他瘦弱的很……不知是不是那張臉的錯覺,或者是因為年紀小的緣故。 “也不知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毙呛影雅圩用撓聛懑B好,用包袱包了。 平兒道:“姑娘別擔心,瞧他今兒好多了,興許是隨著那些道士們回了小羅浮山了呢?!?/br> 泡了腳后,星河捧了幾本書放在炕邊上,平兒暖著被窩,星河便借著油燈翻看那《千字文》,小道士替她念誦的聲音仿佛還在耳畔,星河看著看著,都忘了時間,直到油燈自己熄滅,她才吃了一驚,知道時候不早了。 下意識地往外看了眼,星河輕嘆了聲,將書合上,把身上的襖子扯下來。 倦倦地要臥倒去睡,突然聽見窗上很細微地響了兩下。 不起眼的響動,就仿佛是雪粒子被風裹著撲落發(fā)出的,但星河卻一個激靈。 豎起耳朵聽了會兒,外間悄然無聲,星河覺著一定是自己多心了,身子想要縮回被子里去,但不知為何,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挪。 她連衣裳都來不及披,快而輕地掀開簾子來到外間。 空空無人,她看著那張小榻,又看看關著的窗戶,喃喃道:“我是怎么了?” 好端端地,竟然會為了個小道士牽腸掛肚,原先對他好,不是因為他能治老太太的腰病嗎?如今庾叔叔替她找了更妥當的大夫,就不該去牽掛他了。 也許……是因為他受了傷又帶著病,所以才不放心吧。 對,一定是這樣的,要是那小道士如今好端端地,她才不會多心多想呢。 何況,是那小子自己不告而別的,還在舊時堂留下那古古怪怪的“不要臉”,哼,他要敢罵自己,她絕不會原諒。 外頭畢竟冷,星河邁步要回里間去,卻聽見很輕的一聲嘆息,正是從窗戶外傳來的。 星河的頭皮發(fā)麻,想也不想跑到窗邊:“李絕?” 手擱在窗戶上,微微用力推開,外頭月光皎皎,照著屋頂跟院墻上的白雪反著凜凜的光,卻并不見小道士。 星河咬了咬唇,心里暗罵自己,正要去將窗戶關上,卻聽到旁邊一個聲音輕輕道:“jiejie叫我嗎?” 她睜大雙眼無法置信。 月光下,李絕從窗后走了出來,依舊是純陽巾,寬綽的道袍,臉色如雪,雙目如星。 “你!”星河乍驚乍喜,差點叫起來,她抬手捂住嘴,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小道士,片刻才放下手,壓低了嗓子喝問:“你跑到哪里去了!” 李絕的臉色本有些冷冷的,聽了她這句,卻緩和下來:“jiejie不需要我了,我還厚臉皮留在這兒做什么?” 星河愕然,繼而拉住他的袍子:“進來再說!” 也不知他在外頭呆了多久,粗糲的道袍冰一樣冷,星河想到他身上有傷還帶病,越發(fā)焦急。 李絕聽她叫自己進來,眼神更柔和了幾分,當下輕輕一按窗臺,縱身躍了進內。 乍然落地,身上帶來一股凜然的寒氣兒,星河顧不得,忙把窗戶關了,回頭細看他:“你病還沒好,半夜三更的亂跑什么?之前又去了哪里?” 李絕看她散著頭發(fā),只穿著貼身的小衣,伶伶俐俐的連外衫都沒披一件,少女沒長成的身量蓓蕾初綻般的婀娜,微暖的甜香向他襲來。 尤其是那雙水潤動人的明眸,烏溜溜地在他臉上打量,每一寸關切的目光注視,卻仿佛能掀起滔天波瀾。 小道士忙將目光轉開,沉沉地說道:“jiejie還擔心我么?” “說什么胡話!”星河跺了跺腳,“你等著?!?/br> 她跑到里間,從暖水釜里倒了些水,試了試,還是熱的,忙捧著出來:“先喝一口暖暖身子?!?/br> 李絕看著她纖纖的手指捧著水,心頭一動,伸手去接。 那杯子小,兩個人的手不免碰在一塊兒。 他的手指冰冷,星河不小心蹭到,只覺著那點陌生的微冷疏忽透入心里,她一驚之下忙撤了手。 多虧李絕反應快,一把捏住了杯子,這才沒跌在地上。 小道士的臉色又有些發(fā)白,握著那水杯,如星的眼睛看著星河,慢慢地將杯子傾斜,竟是將里頭的水一點點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