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38節(jié)
因為她實在是過于疲累了,月余的跋涉,路上的病痛,以及進侯府之前跟進侯府之后的種種思慮算計,跟父母相見,跟祖母太太等周旋……弄的她身心俱疲。 只是在最深的沉睡之中,她竟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在縣城小院。 他們在那狹窄逼仄的西屋中,對著炭盆相處的一夜又一夜。 暖暖的火光照在少年的臉上,明亮的暖意從那雙鳳眸里流淌出來似的,她可以浸潤在那暖光之中,一輩子不醒來。 但是那好像,竟成了她得到過卻抓不住的美夢。 睡夢中,星河喃喃地叫了聲:“小絕,小絕。” 她的唇邊帶著些許笑容,眼角卻濕潤了。 次日早上醒了,平兒跟丫鬟翠菊來給她梳妝,看到她的眼皮略有點腫。 翠菊笑問:“姑娘是不是沒睡好?” 星河搖頭:“睡得很好?!?/br> 她懷念馮家小院自己那狹窄的房間,但她沒有選擇,既來之則安之。她必須讓自己習慣下去。 就像是當年她被送出京,在馮家哭鬧了半月之多,最后不還是習慣了? 梳洗打理妥當,門外容曉霧跟曉雪兩人雙雙而至,同她一起去老太太房中請安,再去太太那里用早飯。 路上,容曉雪說道:“三meimei雖然錯過了這個年,倒沒錯過大熱鬧,六月是咱們湛哥哥大婚?!?/br> 星河才知道此事:“是嗎,我竟不曉得,是哪家的姑娘?” 容曉雪笑吟吟地說道:“是父親的一員部將之女,算是知根知底的?!?/br> 星河“哦”了聲。 容曉雪瞅著她,見眼皮上透出少許微腫,卻更顯得楚楚動人,她便又笑道:“等湛大哥的事兒完了后,只怕還有喜事呢。” 大小姐訝異地看向她,星河也詫異地問:“還有誰的喜事?” 曉雪的目光跟星河一碰,卻又看向容曉霧:“罷了,我不多嘴了,不然大jiejie要不高興了?!?/br> 容曉霧臉上微紅,低低呵斥:“你少胡說,別又口沒遮攔的?!?/br> 星河打量著這情形:“難不成是大jiejie……” 曉雪道:“你別問了,橫豎很快就知道,再問下去她就惱了?!闭f到這里,她很機靈地調轉了話鋒:“對了,三meimei,你讀過書沒有?” 星河搖頭:“我認字有限。不比jiejie們,必然是飽讀詩書的了。” 容曉霧忙道:“我們也沒怎么讀,只是先前父親請了老師來教著念了幾本書。畢竟女孩子識字也沒什么用,后來就都撂下了?!?/br> 說話間已經到了老太太上房,譚老夫人才剛起,蘇夫人帶著女孩兒們行了禮,老夫人嗽了聲,道:“你們自去用飯吧,我還要擱一會兒再吃?!?/br> 蘇夫人領著他們出來,對星河道:“咱們家里人并不多,你湛哥哥也還沒成親,所以沒那些大規(guī)矩,原本一家子都在這里一起吃的。今兒他們有事就先去了?!?/br> 星河見她特意跟自己交代,就微微垂首稱是。 用過早飯,曉雪先告退去陪老太太了,容曉霧略坐了片刻,也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海桐送了茶上來,蘇夫人吃了口,問星河:“昨兒老太太說,你的臉色不太好,擔心是路上病了一場的緣故,怕你身子有什么不適,改日還要叫大夫來給你看看,小小年紀,要調補也是容易的,只別拖延。” 星河動容地:“又讓老太太掛心了。” 蘇夫人看著她頭上斜插一支金釵,笑道:“長輩都是這樣,年紀越大,心越慈和,就像是昨兒,老太太以為我沒給你首飾,差點跟我急了呢。” 星河含笑道:“那是我不懂事,要早知道老太太這樣盛德憐下的,我自然都穿戴整齊了,叫老人家知道太太是真心對我好?!?/br> 蘇夫人聽她言語對答甚是停當,便滿意地點點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難叫人不喜歡。就像是你宵哥哥,從見了你,一直不住嘴地在老太太跟我面前夸贊你呢?!?/br> 星河道:“宵哥哥還有湛哥哥,兩位jiejie,雖是才見,可都待我極好。更不用說老太太跟太太了……我倒是慚愧……” 說話間,眼圈泛紅,星河微微轉頭在眼角拭了拭。 蘇夫人忙道:“這孩子,好好的怎么又哭起來了?你又慚愧什么?你是家里最小的,我們疼你難道不應該?” 星河的聲音仿佛帶些哽咽:“我原本以為,府里已經把我都忘了,哪成想竟有今日,好好地把我接回來,又對我這樣好。我只恨自己是女孩兒,什么都做不成,沒法兒報答老太太跟太太的憐愛疼惜?!?/br> 蘇夫人愕然之余微微一笑:“你這孩子有這種心意,就不枉費我們多疼你了?!?/br> 她見時候已到,便問道:“昨兒……你跟馮姨娘從老爺那里回來,她可跟你說什么了沒有?” 星河一怔,臉上有些不自在:“倒也……沒說什么別的。” “當真?”蘇夫人歪頭看她,聲音溫和的:“你可別瞞我,有什么說什么才好?!?/br> 星河垂著頭,半晌才輕聲道:“也沒什么可說的。其實有些事,也無非是都聽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思,又何必說呢?!?/br> 蘇夫人心頭一跳,細看她的臉色,卻見仿佛有那么一點點羞怯,而并沒有什么失望、惱怒之類。 “你的意思是……”蘇夫人拖長了聲音。 星河更加低了頭:“老太太跟太太都對我這樣好,我實在感激的很,我自然一切都仰仗太太跟老太太做主,又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呢。” 蘇夫人心頭豁然開朗,且喜出望外。 聽星河這言下之意,自然是從馮蓉那里知道,但她不像是馮蓉一樣不甘不愿,反而像是很愿意? “好孩子,”蘇夫人握住了星河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要真是個這樣懂事的,家里頭自然更不會虧了你?!?/br> 回頭,蘇夫人便把這話告訴了譚老太太,兩人一致認為,雖話沒挑明,但星河是贊同這門親事的,至少她不會反抗。 譚老太太笑了笑:“這孩子真是個有心胸的,跟其他鼠目寸光的人不同。年紀大些又怎么樣?哪家的姑娘有機會輕輕松松地嫁個四品官?她是個明白人,想來知道以她的出身,體體面面的成為四品誥命夫人,已經是最好的出路了。” 從即日起,蘇夫人命人請了大夫給星河看診,倒是診出她有些體寒之癥,開了些養(yǎng)身的補藥調理。 除此之外,又特意請了一位昔日曾在宮內當過教養(yǎng)嬤嬤的,同陳嬤嬤邱嬤嬤一起,教導星河識字、禮儀,舞樂等等。 星河樂在其中,一時竟也忙的不可開交。 容曉霧跟容曉雪二位小姐,冷眼旁觀,各懷心思。 兩人很是納罕,曉雪暗中跟容曉霧說道:“聽說,三meimei很樂意那件事,她可真想得開啊……果然是因為在鄉(xiāng)下受了苦,所以肯豁出去?” 這幾日,容曉霧跟星河相處,卻覺著她性情溫和,不急不躁,不像是曉雪一樣有時候喜歡掐尖冒頭。 所以容曉霧倒是并無針對星河之意。 加上大家同為庶女,曉霧對于星河,也是暗懷幾分戚戚然的。 聽容曉雪話里有嘲諷之意,曉霧淡淡地說道:“倒也不用這樣,將心比心吧,假如是你我去了那種偏僻地方……能不能捱上十年還難料呢。再者說,上次你也提過了是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愿,難道她能違抗不聽嗎?” 曉雪嘖了聲:“就算不能違抗,那也不至于這么上趕著似的吧?瞧瞧她興頭的,又請大夫調理,又學什么規(guī)矩禮儀,一團熱絡的,老太太直夸她懂事呢?!?/br> 曉雪本是老太太跟前頭一號的人,如今星河回來,眼見的譚老夫人好像更偏向星河了。 容曉霧心中暗笑,也不愿意跟她爭辯,就緘口不言。 曉雪卻又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倒也服了咱們這三meimei,她也真有本事,明明是件丑事,竟給她弄得跟真的要大喜似的?!?/br> 容曉霧道:“你最好別把這話傳出去,給老太太知道了怕饒不了你?!?/br> “我只跟jiejie抱怨幾句而已,jiejie自然不會賣我?!比輹匝┟τ謸u了搖曉霧的胳膊撒嬌。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吵嚷的聲響從后傳來。 兩人循聲而去,見一個小丫頭經過,攔住問發(fā)生何事。 那丫頭道:“三姑娘去了四姨娘院子里,正聽見伺候四奶奶的人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三姑娘就發(fā)了脾氣?!?/br> 兩位姑娘對視了眼,忙往馮蓉的院子走去。 還不到跟前,就聽見隔墻院子里星河說道:“你這話,是連我也罵了?恐怕是因為四奶奶的脾氣太好了,所以把你慣得不像樣了,我本來不想生事,但給人這么欺負到頭上,我若一個字沒有,那還不如別回這府里,我也不跟你吵,只找能管著你的人吧?!?/br> 說著便道:“平兒,你去太太房里,哦,倒也不必驚動太太,就請海桐jiejie過來看看這些人的做派,問問是不是太太叫她們這么目中無人的?!?/br> 平兒答應著往外走。 這時侯容曉雪已經拉著曉霧也走到門口:“怎么了?” 星河見她們來了,有些悲憤的:“兩位jiejie來的正好,倒要替我做主?!?/br> 曉霧也忙問何事。 星河指著面前那嬤嬤:“你們問她。” 那婦人兀自嘴硬道:“我也沒做什么,不過是叮囑姨娘,叫她別把太太的恩典忘了罷了。” 屋中,冬青那邊扶著馮蓉在門口,馮蓉幾次要上前,都給冬青拉住了手。 只聽星河道:“你算什么東西,你的話就是太太的?姨娘身上不舒服,叫你請大夫你不去,反而說些不三不四的,我說你幾句,你還不服,如今更拿太太出來做擋箭牌,太太是個仁慈之人,我豈不知?難道姨娘病的厲害,太太也不愿人去請大夫?先前我沒病呢,還請大夫給我調理,你卻自作主張地在這里敗壞太太的名聲,你膽子太大了!” 容曉霧跟曉雪一左一右勸著她,曉霧因涉及太太,不便插嘴,容曉雪卻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確實,仗著太太的名號他們就為所欲為了?!?/br> 不多時海桐到了,聽說了原委,也極生氣,說道:“太太那里略知道了,最恨你們這些陽奉陰違的東西,姨娘若是有個長短,你們一個個也逃不脫,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別整天跟反了天似的。” 當即叫人把那嬤嬤拉出去痛打二十,從此不許再上來伺候,又命人去請大夫給馮蓉看診。 料理了這些,海桐又好言好語地安撫星河:“三姑娘,別因為這些閑人生氣,這些日子太太的心事都在你身上,竟忽略了姨娘這里。你一生氣,太太也不自在呢?!?/br> 星河道:“海桐jiejie,我正是知道太太的好心,見他們這么欺負人,才禁不住跟她們吵嚷的,自己也覺著不成體統(tǒng),還叫大jiejie二jiejie看了笑話了。”說著,竟泫然欲滴,要哭起來。 雖然都是女子,但星河生得過于好,這么一蹙眉落淚,簡直我見尤憐,容曉霧跟曉雪趕緊勸她。 自此之后,馮蓉院中伺候的人,那些很懶怠的,便換了幾個,連馮姨娘日常的飲食、以及補藥等等都大有改觀。 蘇夫人只覺著是那些人過于囂張不知收斂,正好給星河撞著了。 海桐那日回去稟告,也說星河如何委屈之類,說是那些人伺候姨娘不妥是真,但也因不把星河放在眼里,激怒了三姑娘。 蘇夫人聽了有些慍惱,她雖然也沒把一個庶女放在眼里,但如今正是用星河的時候,這些人竟如此沒眼色,實在是不知所謂,簡直壞事。 加上星河又親自來向她請罪,蘇夫人見她如此懂事,絲毫沒有疑心別的。 其實伺候馮蓉的人,當然是蘇夫人派去的,也算是她的心腹。 畢竟對于妾室,蘇夫人向來是不中意的,那些嬤嬤丫鬟,自然也明里暗里薄待,恨不得馮蓉一口氣過不來。 所以馮蓉在府內的處境極為窘困。 如今給星河一鬧,赫然變了氣象。 連老太太都知道了,私下特意地吩咐蘇夫人:“如今這三丫頭懂事,馮蓉畢竟是她的生母,還得給她些臉,打上一兩個不聽話的下人,做給她看叫她安心也好??偟猛淄桩敭數厮藕蛑隽碎w子,別出什么紕漏?!?/br> 蘇夫人一概答應照做,四姨娘院中的人再不敢仗勢欺凌,反而伺候的極為穩(wěn)妥。 那夜,丫鬟冬青伺候馮蓉服了藥,馮姨娘還為白日的事情驚心,眼中含淚道:“都怪我無用。” 冬青把帕子浸濕了來給她擦臉,淡淡道:“奶奶別說這些了,奶奶不頂用沒什么,姑娘頂用就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