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100節(jié)
“人給逼急了,什么都做的出來,俗話不是說么,兔子急了還咬人,”星河垂著頭,淡淡地說道:“我本來想四jiejie只是單純護著我的,可是今兒來了府里,我才真正悟了。以四jiejie的身份,雖然疼惜我,卻未必會貿然地替我做這個決定,她至多只是不插手罷了……除非她是必須這么做?!?/br> 庾約眉峰微蹙。 星河俯身摁了摁琴弦,聽著那點撫慰人心的響動:“我是后進京的,就算皇后娘娘挑側妃,也得要挑門戶相當的,所以皇后娘娘第一考量的必不是我,因而……我曉得娘娘最先選的必然是四jiejie,而我不過是替了她的,可是四jiejie義氣,她不想害我。” 星河說起這些本是淡淡然,但提到庾清夢的“義氣”,仍是忍不住動了真情。 她不想讓庾鳳臣看到自己真情流露,便低了頭,假裝去弄琴。 庾約面無表情。 良久,他方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眸色深深地:“你既然知道了,那……心里恐怕是記恨我的吧?” 星河直起身子,坦然地搖頭:“庾叔叔只是為了自己家里的人算計,我只是個外人,而且在庾叔叔看來,如果真的進惠王府,對我自然也是好的,所以您也算不上是害我?!?/br> “想的倒是通透,那你怎么就沒按照我想的做呢?進王府當側妃,不好么?就算惠王妃有些傳聞,但我想對你來說,應該不在話下吧?!?/br> 星河是個有心計城府的,就算進了王府,也未必會怎么樣。 庾約這是把話都說透了。 “庾叔叔說的對,這原本確實是一條路?!毙呛哟鬼?,這么一瞬,她的唇角勾起點笑:“不過……人各有志吧?!?/br> 雖然那笑容稍縱即逝,但那笑影里藏不住甜意,沒有逃過庾約的眼睛。 “那你現在的‘志’,又是如何?”他看似饒有興趣地。 星河是萬萬不能告訴他真相的,就只搖頭說道:“我自己出身便是如此,也該有自知之明。我沒那個攀龍附鳳的命,還是安分守己、過些尋常日子便好?!?/br> 庾約的臉色有些奇怪:“是嗎?” 庾鳳臣知道星河很聰明,卻向來只當是小姑娘的機靈而已。 他只沒想到她的心思細膩到這種地步,這么短的時間,對京內情形了解的有限,她卻能把皇后的心思,皇室跟豪門的做派,甚至連庾清夢的性情脾氣都看的通透,拿捏的恰到好處! 庾約意識到自己確實沒看錯,星河的人,就跟她的琴技一樣,只要稍微給點撥……未必不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可是這句“沒那個攀龍附鳳的命”,卻實在又忍不住讓他要笑了。 原來那小道士確實一直沒有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 這女孩子聰明絕頂,卻一葉障目,天真的可笑。難道……所有聰明的女孩兒,一旦動了真心,就會忘乎所以,飛蛾撲火一般么? 庾約盯著星河,燭光之中,這張臉越發(fā)的絕艷驚人。 鬼使神差地,庾約又想起那日在青葉觀里所見的一幕,她明明還沒有及笄,性子也不是那種浪蕩的,卻給那小道士引逗的放浪形骸,白日之下道觀之中竟敢…… 他看不上這種行徑,但不知為何,一旦想起,心就亂了。 第70章 .二更君郎騎竹馬來 星河不曉得庾約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只怕會跑的比兔子還快。 她雖然懷疑上次在青葉觀隱約聽見的那一聲“二爺”,但仍是覺著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就會給庾約恰好看見那一場。 加上方才見了庾約之后,他并沒有就表露出什么異樣,星河心里想:“當時我多半聽錯了,再說,如果庾叔叔真的出現,小絕豈能發(fā)現不了?” 她再也想不到,李絕并不是發(fā)現不了,反而是有意為之。 此刻平兒進了門:“姑娘,四小姐那邊請呢。” 庾約陪著星河出了門,回到庾清夢房中。 屋內一股中藥的苦澀氣息,窗戶已經給打開了,味道卻還沒有散盡。 庾清夢站起來:“二叔到這里坐會兒?!?/br> 星河走到她身旁,挨著她坐了,庾約坐在對面,丫鬟聽竹送了茶上來。 “今兒二叔有什么不遂心的,到底吃了晚飯沒有?”庾清夢因才吃了藥,自己不能喝茶,只撿了一枚蜜餞含著,又給星河撿了枚蜜棗陪茶。 提起這個,庾約云淡風輕的臉上又浮過一抹憂惱:“你只cao心自個兒就行了,記掛我做什么。一頓兩頓的也餓不死?!?/br> 他這么說著,眼睛卻瞥向了對面。 “我只是好奇,什么事兒惹得二叔這么大動干戈。”庾清夢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星河,見她正捏著那枚棗子,安靜地在吃。 庾清夢輕輕地拿手肘頂了星河一下。 星河即刻抬頭,看明白清夢的眼神,便把蜜餞盒子往庾約身前推了推:“庾叔叔請?!?/br> 庾約掃了眼,里頭蜜桔,酸梅,桃干,杏瓤都有,他卻也只撿了一個蜜棗。 星河看的奇怪,在縣城,庾約請她去舊時堂,他明明不愛吃這些甜的,難道是改了口味? 庾約捏著棗子吃了口,軟糯,甜膩,感覺那點蜜甜在齒間潤開,他緩緩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先前因為霸州那件事,有個手下的人被牽連,我本來已經將他保了下來,可陰差陽錯,他家里因為這件事急的失了分寸,他的老父驚急厥了過去,他的娘子也因而早產,孩子雖保住了,人卻沒了。” 庾清夢本以為是朝廷上有什么為難,萬萬想不到竟是此等人間慘劇,一時呆住。 星河聽見“霸州”二字,已經出了神,聽庾鳳臣說完之后,剛吃下去的那枚蜜棗竟好像梗在了喉嚨里。 頃刻,清夢嘆息說道:“這也是無妄之災了。那人可還好?” 庾約端了茶杯,聲音已經微冷了下來:“他聽說他娘子身故后,就也在牢房中尋了短見。” 清夢不由大驚,星河也震驚地看著庾約。 “所以我才那么生氣,明明就差一步……”庾約看著手中的茶杯,卻又很淡地苦笑:“不過,這大概便是命吧?!?/br> 他吃了兩口茶,對庾清夢道:“你身子不好,早點歇了吧?!庇窒蛑呛右稽c頭:“我去了?!?/br> 星河早起身行了禮,送別了庾約。 庾約去后,庾清夢懊悔:“早知道,我就不緊著問二叔了?!?/br> 星河勉強安撫:“誰能想到竟是這樣呢。四姑娘也是好意,想要替二爺紓解罷了?!?/br> 清夢嘆了口氣:“這也算是弄巧成拙吧。” 是夜,洗漱完畢,清夢叫人拿了本《增廣賢文》給了星河,星河翻看了兩頁,有那不認得的字或者不懂的句子,便又請教清夢。 眼見時候不早,清夢便拉著她上榻,兩個人同榻而眠。甚是親密。 丫頭們放下帳子,退了出去。星河頭一回跟別的女孩子同睡,未免有些不自在,就只閉著眼睛裝睡。 不料過了會兒,只聽清夢道:“三meimei你睡了?” 星河輕輕轉過頭來:“還沒有呢。四jiejie有事?” 帳內的光線很淡,清夢的眼睛眨了眨:“我心里有些好奇,問的冒昧的話,你可別生氣。” “jiejie要問什么?” 清夢往她身旁湊近了些,聲音低的仿佛耳語:“你……跟那個、小道士……是怎么認得的?” 星河沒料到她竟是問的這個,黑暗中臉就紅了:“jiejie怎么……” 清夢低低道:“你放心,我絕不告訴任何人,只是我心里、我心里想不出來罷了,你愿意說就說,不愿意說我就再不問了。沒什么的。” 星河的心緊跳了兩下,她能感覺清夢的好奇跟渴望,她本來不會把這些事跟人說的,但是…… 她支吾了片刻:“我若告訴jiejie,你也不能笑我。” 庾清夢低笑了聲:“笑你什么?你只快說罷了?!?/br> 星河定了定神,這才把在小羅浮山上遇見,后來那么巧,他去了縣內做法事,替外婆針灸,一來二往熟絡了等,都告訴了她。 只是沒提兩個人相遇時候她算計高佑堂,以及那些采花賊等可怕的情形。 庾清夢聽得入神,半晌沒有動靜。 星河忐忑:“jiejie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覺著無趣?” “無趣,我可也想要有這樣的無趣呢,”清夢本是跟她面對面,這會兒便把頭轉開,望著頭頂的帳子,終于輕輕地說道:“這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吧?!?/br> 星河跟李絕雖然好,卻從沒想過什么青梅竹馬之類的,聽庾清夢感慨似的,她在心里細琢磨這八個字,竟也嚼出許多甘甜。 庾清夢轉頭,目光在暗影里溫柔如水:“我記得你是先來京內的,而小道長先前也不在青葉觀,難不成,是為了你進京的?” 星河沒有特意提這個,清夢卻自己想到了。 看她不語,清夢知道她怕羞,便笑嘆道:“我只當這都是話本之中才有的,原來是我淺見?!毕肓艘粫海钟挠牡氐溃骸斑@小道長,也真算是情深意長了……怪道m(xù)eimei會對他動心。” 星河忙轉過身,不敢再跟她說了。 次日兩人才起,忽然是蕭夫人那邊派了人來。 望蘭出去聽了會兒,回來對清夢道:“太太說,老太太聽說姑娘留了客人,想見一見,叫姑娘帶了三姑娘過去呢?!?/br> 庾清夢笑看向星河:“我正想著今日得閑,領著你去給老太太請安呢。竟跟老太太想到一塊去了?!?/br> 星河卻有些打怵:“我還是不見了吧?我怕鬧出笑話?!?/br> 清夢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難道我們老祖宗比皇后娘娘還讓meimei見不得?皇后娘娘都喜歡你,還怕什么?” 星河用小鹿似的眼神看向清夢:“只有jiejie這么說。我心里可沒底兒?!?/br> 她的正經祖母,侯府的譚老夫人,以及她回京之后所見過的幾位老誥命,多都是那種心思深沉,眼神老辣的,她們大都是貴女出身,規(guī)矩極多,心思且深,星河不是很喜歡這種應對。 清夢寬慰:“放心吧,我們老祖宗跟別人不同,她是最和藹可親的了。你見了就知道?!?/br> 打理妥當,清夢同星河一起去老太君的上房。 走了好一會兒,到了一處極氣派的房舍,幾個小丫頭在門口上踢毽子丟沙包的,玩兒的不亦樂呼,笑聲嘩然,毫無什么規(guī)矩的樣子。 只是看打扮,并不只是小幺兒跟小丫鬟,倒好象還有小公子跟姐兒。 星河看的詫異,只聽清夢道:“祖母最喜歡熱鬧了,尤其喜歡看孩童們在眼前玩耍嬉鬧,我小時候也曾這么玩兒過?!?/br> 其中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兒看見庾清夢,便丟下眾人跑過來:“四jiejie!” 庾清夢俯身揉了揉她的臉,里頭的小丫頭聽見聲音,出來一探頭:“四姑娘到了!” 詹老太君的上房內舍,跟侯府的又是不同,幾乎目光所及的東西,都是舊的,但無一例外都透出年代久遠的矜貴。 最鮮亮的應該就是門上的水晶簾子,跟進門時候那一架極大的牡丹貓蝶繡屏,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仿佛讓人一看便能嗅到香氣,白貓兒神態(tài)惟妙惟肖,仰頭看著頭頂的蝴蝶,仿佛真的會隨時躍起。 詹老太君的頭發(fā)已然花白,容貌卻透著從容跟慈愛,身著石榴紋團壽字的緙絲對襟衫,看到庾清夢帶了星河進門的時候,她的眼中流露出帶光的喜悅。 等清夢跟星河行了禮,老太太笑道:“你們瞧,他們兩個倒像是一根花枝上生出來的兩個花骨朵,都是那么好看,簡直叫人分不出來了?!?/br> 在座的這些,都是國公府的內眷,自然都聽說過星河在宮中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