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zhuǎn)思 第9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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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蘭即刻明白,腳下無聲地挪步走到窗戶旁邊。 因為要保養(yǎng)琴,這里的窗戶原先并未大開,望蘭悄悄地將窗戶都打開了,便又退了出門。 琴音在室內(nèi)流淌,充盈,也透過那敞開的窗戶飄了出去,就像是在夜空之中蕩漾,舞蹈,盡情的飛翔似的。 庾清夢緩緩地閉上了雙眼,慢慢地,她找到了。 似有一股真實的清澈溪流,自山崖上流淌,跌落,卻又隨著風(fēng)向著高空而去,清麗的像是一只靈鳥,自在的如同一條游龍。 她的心神都隨著那曲調(diào)凝成的無形而似有形的靈鳥游龍盤旋,把所有塵世的俗念,煩雜,盡情地蕩滌干凈。 如果可以,庾清夢想出聲讓星河這么一直不停地彈奏下去,她愿意就這么“長醉不復(fù)醒”的。 難以言喻的喜悅,讓清夢的眼底甚至泛出了淡淡的淚影,她高興,卻又不高興,高興能聽到這樣的樂調(diào),不高興的卻是……這曲子并不算長,她的魂魄在高空,心里卻明白,結(jié)束了,快要結(jié)束了。 終究要降落塵世。 極大的眷戀不舍,讓她垂下了頭,雖說盡力隱忍,眼角卻到底已經(jīng)濕潤。 星河茫茫然,也不知怎么就彈到了末尾。 看著搭在琴弦的手指,像是彈完了,又像是還沒開始一樣,她的心里空了一下。 室內(nèi)沒有任何的響動,只有窗外的風(fēng)撩了進(jìn)來,把那支紅色的蠟燭吹拂的左右搖擺,光影變幻。 “可惜啊,這曲子實在太短了……”最先開口的是清夢,她有些遺憾地半垂著頭。 就像是俞伯牙鐘子期,那高山流水的一場相逢,那么短暫,而撼動千古。 星河緩過神來,聽了這話,便想問問清夢自己彈的如何。 但她還沒開口,就聽到門口有個聲音道:“正因為其短,才叫人越發(fā)珍視,回味無窮。” 庾清夢扭頭,眼中有些驚訝,唇邊卻浮出了一抹笑意:“二叔?” 星河愣了愣,忙站了起來。 庾約站在門口處,光線有些暗淡,他的臉就也半明半昧的。 清亮的目光掠過庾清夢,看向琴桌后的星河。 星河感覺他在注視自己,便從桌后走到旁邊,屈膝行禮:“庾叔叔安好?!?/br> 庾約聽她叫自己“叔叔”,朦朧里也帶了點笑,他邁步走了進(jìn)來,又看向庾清夢:“星河彈的是流水,你嫌不夠,二叔也給你合一曲怎么樣?” 清夢笑若曇花地:“這還能怎么樣?求之不得罷了。” 星河聽庾約要彈,忙挪步后退。 庾約自她身前經(jīng)過,腳步一頓,手上的玉版扇向著她面前一遞。 星河嗅到他身上有一種沉香似的氣息,跟室內(nèi)的玉檀香交織,有說不出是怎樣凝重的味道。 她倒也機(jī)靈,趕忙雙手把那把扇子接了過來。 這玉版扇在庾約手里,看著輕飄飄地,星河拿在手上只覺一沉,掌心微涼,自是那玳瑁柄的緣故。 庾約這才移步到了琴桌后,并沒有調(diào)音,甚至沒有任何停頓,他才坐下,便直接開始彈奏了。 才起了個音,庾清夢跟星河就聽了出來,這是《高山》。 琴音,其實就像是作畫一樣,會用靈動變化的音調(diào)在人的心里眼前描繪出一幅畫卷,悟性高的人,畫的便更好,悟性低的,聽個熱鬧而已。 星河就站在琴桌邊上,垂眸看著庾鳳臣端坐撫琴,跟她的《流水》的靈動迥然不同的是,他是恢弘大氣,巍峨莊嚴(yán),仿佛無物可以撼動的氣質(zhì)。 他不疾不徐地,琴韻如同心意,手底的每一勾畫,都仿佛有嵯峨山嶺自指尖拔地而起! 星河不禁也微微地閉上雙眸,叢山峻嶺,青巒綿綿,山嶺似有一二白鳥自在掠過,是莊重之外的恰恰自然,但只是群山的點綴而已。 良久,白鳥飛逝,琴音散開,只有沉默的山巒,依舊巋然不動。 星河的長睫一動,掃了庾約一眼,臉上稍微地有點不自在。 庾清夢在旁邊,雙手輕輕地拍了拍:“還是二叔老辣。” 庾約收了手,聞言道:“老辣?你這丫頭……這可不是什么稱贊的話?!?/br> 清夢一笑:“二叔莫要挑剔,只看其中意思便是?!?/br> “長江后浪推前浪,”庾約盯著面前的琴弦,卻又嘆了聲:“怪不得人家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當(dāng)初我認(rèn)得她的時候,她只怕連琴都沒見過,這才半年光景,就要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了?!?/br> 庾清夢笑而不語,也看向星河。 星河忙道:“庾叔叔說笑了。我那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br> 庾約張開五指,打量著說:“你可不是什么雕蟲小技。” 他站起身來,卻沒有想去拿玉版扇的意思,只挪出琴桌對庾清夢:“你的病才好些,又在這里吹風(fēng)?回去吧?!?/br> 望蘭正進(jìn)來扶住清夢:“姑娘的藥好了,不如先服了藥吧?” 清夢咳嗽了聲:“也好?!鞭D(zhuǎn)頭看向星河:“你先幫我陪二叔一會兒……我吃了藥再說別的?!?/br> 星河走過來幾步,想跟她一起回去,目光相對,卻也意識到清夢的意思:“好。” 清夢出了門,星河才將玉版扇雙手呈上:“庾叔叔?!?/br> 庾約接了過來,忽問:“你剛才的那首《流水》,是什么意思?” 星河微震:“沒、沒什么意思啊。” 庾約掃過那洞開的窗戶:“難道是我聽錯了?” 星河猶豫了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道:“庾叔叔聽出了什么?” “我聽出了……”庾約搖了搖扇子,低笑了聲:“有個小姑娘告訴我,叫我稍安勿躁,自在應(yīng)對就好?!?/br> 星河的唇角動了動,頭卻更低了下去。 第一次來寧國公府,庾清夢就跟她說過,這琴房最靠近庾約的書房,有時候她練琴,庾約都會聽見的。 在晚飯之前,甘泉說庾約的心情不佳。 方才庾清夢叫她彈琴,星河的那首《流水》,確實是古調(diào)新彈,加了些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她不知道庾約在不在書房,不知他能不能聽見,就算聽見,會不會聽懂。 可是現(xiàn)在,她知道,庾約非但聽見,而且真的聽懂了。 她的那些沒有出聲的、在琴音之中勸慰。 其實方才聽庾約的《高山》之時,星河就已經(jīng)隱隱聽了出來,他的曲子凝重大氣,八風(fēng)不動之態(tài),就好像在告訴她:那沒什么,對他而言并沒有難為之事。因為他便如同那巍峨高山。 所以星河在聽完之后,臉上才有些許不大自在。 星河沒言語,庾約的目光有些復(fù)雜:“你的心意,庾叔叔知道了?!?/br> 星河臉上一紅,她不想承認(rèn),反正他就知道就好。 琴房外,隱隱地仿佛有說話的聲音,像是平兒在跟誰低語。 星河凝神聽了一會兒,從袖子里掏出那個盒子,躬身呈上:“庾叔叔,這是父親叫我轉(zhuǎn)交的?!?/br> 庾約掃了眼:“靖邊侯給我的?” 星河道:“是?!?/br> 庾約的目光閃了閃,探手拿了過來,單手將那木盒打開,碧色的玉韘,燈影下泛出淺淺光澤。 “玉韘啊,”庾約的口吻很淡,也無任何驚喜之態(tài):“靖邊侯有心了。不過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拿過弓,受之有愧,留著也暴殄天物?!?/br> 他說著把盒子遞回給星河:“我也從不喜歡收人的禮,你拿回去吧?!?/br> 星河沒想到他竟直接拒絕了,手忙腳亂收了回來:“庾叔叔……” 庾約往門口走了兩步,聞言停下。 星河捧著那盒子,心里清楚,如果就這么回去,靖邊侯指定會不高興:“你……庾叔叔你先前也給過我禮物的,怎么這個小東西竟不收呢?” 庾約側(cè)了側(cè)臉:“是嗎?你也說是給你的,我卻沒有給過靖邊侯什么?!?/br> 星河愣住,瞬間福至心靈地:“那……假如這個是我給庾叔叔的,庾叔叔就收了嗎?” 庾約淡哼了聲:“那也得看我的心情罷了?!?/br> 星河奉承地笑:“庾叔叔的心情該是不錯的吧,方才的《高山》便聽得出來?!?/br> 她把盒子舉高:“您收了吧?” 庾約的唇角抿了抿,似笑非笑:“時隔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你這丫頭竟也學(xué)的狡猾了,就是不知道跟誰學(xué)的。” 星河把盒子往他跟前送了送,庾約接了過來:“罷了,看在你一點孝心份上。甘泉?!?/br> 甘泉在外頭答應(yīng)了聲,忙走了進(jìn)來。 庾約把東西遞給他,叫他拿著,又問道:“你在外頭嘀咕什么?” “回主子,也沒什么,就是跟平姑娘說了幾句話?!备嗜σ饕鞯?。 庾約道:“就不能叫你到內(nèi)宅來,你倒如魚得水了?!?/br> 甘泉笑而不語,拿著東西退了出去。 星河見東西成功送了出去,總算放心。 正想著該回房了,冷不防庾約道:“夢兒是個不愛藏話的人,想必她已經(jīng)告訴你了吧……原本我打算讓你替她進(jìn)王府的事?!?/br> 星河臉色一變。 這件事她當(dāng)然知道了,不過她很清楚,知道雖知道,但她沒有資格去質(zhì)問庾約或者如何。 她只能把這件事藏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行事要越發(fā)謹(jǐn)慎,同時不能太過于相信庾二爺而已。 可明面上,她還得跟庾約搞好關(guān)系。 所以本來,星河是沒打算提的。 沒想到庾約竟主動提了起來。 星河承認(rèn):“其實并不是四jiejie告訴我的,是我自個兒猜了出來?!?/br> 庾約略覺意外。 星河道:“四jiejie為了護(hù)我,在皇后娘娘面前說了幾句壞話,我知道她不是那種小氣的人,那么做,必然是為我好。所以我才……” 庾約道:“才在皇后娘娘面前自個兒給自個兒臉上抹黑,你這丫頭真是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