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zhuǎn)思 第163節(jié)
李絕道:“該來的自然會來,再等會兒?!?/br> 戚紫石問道:“小三爺,你要等的是誰?” 李絕還未回答,外頭驛館的遼人走了來,笑嘻嘻地說道:“各位道爺,我們將軍聽說是四位經(jīng)過玉城,特地設宴,今夜請幾位到內(nèi)衙一聚?!?/br> 玉城的守軍是遼國的皇親,復姓耶律,聽聞有綺霞峰的道士一行四人要借道去大雪山,又是玉陽子的徒弟,大驚之下,不敢怠慢。 立刻命人將他們好生安置在驛館之中,又聽去探看的侍從說,這四人果然個個相貌出眾,仙風道骨,不同凡響,他不由也生出要一見之心。 李櫟葉忍不住問:“你早知道這個耶律阿貴會請咱們?” “這就叫做上行下效,屢試不爽。”李絕淡然地回答。 遼人的大王推崇道法,耶律將軍是皇親,怎么能不跟著學一學。 何況是綺霞峰的道士,對于大王是有恩的,若是不見,將來大王問起來,豈不尷尬,見一見,卻有諸多難以言說的好處。 李櫟葉心里已經(jīng)暗暗有了幾分欽佩,又問:“可就算去赴宴又能怎么樣,還是不知人在哪里呢?!?/br> “船到橋頭自然直,去看了再說?!崩罱^毫不在意似的甩甩衣袖,抱著雙臂往外走去。 將軍府甚是簡拙闊朗,廳外間有架起的火爐,柴火烈烈燃燒,像是在野地行軍一樣,殿內(nèi)用的都是極粗的牛油燭,照的燈火通明。 耶律阿貴身材魁梧,頭戴野雞翎狐貍尾的厚氈帽,看到他們四人進門的時候,豪爽地哈哈大笑,站起來迎客。 赤松伯跟李絕打了稽首,戚紫石早也學的有模有樣,李櫟葉微微傾身,各自落座。 耶律阿貴寒暄了幾句,問明他們啟程之期,路上走了多少日子等等,李絕早算計妥當,戚紫石代為回答,天衣無縫。 突然耶律阿貴又道:“玉陽子道長近來仙體康?。可洗嗡ゴ笱┥降臅r候,凍壞了左腿,不知可好多了?” 李絕淡淡地說道:“將軍記錯了吧,師父練的是純陽心法,怎么會凍壞,只是右手臂因為要擋一塊墜落的石頭折了一下而已。除了偶爾天陰時候隱隱作痛,其實無恙?!?/br> “哈哈,”耶律阿貴大笑:“我果然是記錯了,還是小道長是玉陽子道長身邊的人,知道的詳細?!?/br> 李櫟葉不由看了李絕一眼,暗自捏了把汗。 這耶律阿貴看著相貌豪爽,其實竟是個外粗內(nèi)細的,怪不得李絕不叫她跟人碰面,也不讓赤松伯隨意打聽,恐怕驛館跟城內(nèi)也滿布了眼線,暗中盯著他們。 方才的這句話,便是故意試探他們是否真的是綺霞峰的人。 說話間,侍從送了飯菜上來,耶律阿貴熱情洋溢地笑道:“這都是特意命人做的極素凈整潔的素齋菜,各位道長請?!?/br> 李櫟葉才要動,李絕眼睛瞇起,直接一抬手,竟將面前的一碗菜打翻在地。 眾人都驚住了,紛紛轉(zhuǎn)頭看來。 耶律阿貴眨著眼睛:“這、怎么了小道兄,難道是菜不合你的心意?” 李絕站了起來,冷冷地說道:“看樣子,耶律將軍不是尊道請客,而是故意的羞辱我們,五葷三厭四不食,這菜里的腥氣都要把我沖吐了?!?/br> 戚紫石笑道:“將軍恕罪,我們師弟年紀雖小,脾氣卻是最沖的,他打小茹素,連吐息都是潔凈的,他說不對,這飯菜定然不對?!?/br> 耶律阿貴一怔,提高聲音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門口一個管事急忙跑進來,跪地道:“將軍恕罪,這想必是廚下沒有認真地把鍋刷干凈,屬下這就去把他們綁了狠狠責打?!?/br> 耶律阿貴一拍桌子:“混賬,不知道本將軍請的是道長嗎?敢這么馬虎大意,給我狠狠地打,讓他們長長記性!” 那管事領命退了出去,又吩咐人快來把地上的菜跟桌上的都撤下去。 耶律阿貴忙又向著李絕道歉不迭,李絕淡漠道:“將軍倒也不必責備底下之人,也不用麻煩,我們修道的自有一種辟谷之法,就算幾天不用進食也使得?!?/br> 李櫟葉在旁,手心出汗,她當然清楚,這不是將軍府的廚子馬虎,多半還是耶律阿貴的試探,要不是李絕從小出家,口味最刁鉆,只怕就又露了破綻了。 正在這時,侍從紛紛地來撤桌上的吃食,又有一人一瘸一拐地進來收拾地上被李絕摔翻的菜碗,李櫟葉目光一動,本不以為意,誰知那道身著簡陋破布衣裳的身影竟極熟悉!她轉(zhuǎn)頭又看過去,頓時變了臉色! 她差點就驚呼起來,因為那個人,確實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李重泰!只見他瘸著的腿仿佛還在流血,用粗糙污臟的手把地上的飯菜攏起來,摟在胸前,低著頭,默默地要退出去。 幸虧此刻耶律阿貴正在竭力安撫李絕,并未在意別的。 李絕卻冷著臉,好像鐵了心要走,不料一轉(zhuǎn)身,竟正跟那個抱著菜的人撞在一起!那人手中的飯菜又撒出來,有不少落在李絕身上! 耶律阿貴正在找臺階,見狀盛怒:“混賬,來人,給本將軍把這賤奴拉出去打死!” 外間兩個士兵沖進來,正要拿人,李櫟葉已經(jīng)忍不住站起身,卻給赤松伯及時地在手臂上捏了把。 只聽李絕道:“無量天尊,將軍大人,非但給貧道準備了那些葷腥之物,甚至要在貧道面前開殺戒么?” 耶律阿貴一愣,忙制止了士兵,李絕掃了李櫟葉一眼,看她手中雖還抱著拂塵,那拂塵卻在發(fā)著抖。 李絕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打量了那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的人一眼:“這……不是遼人?” 耶律阿貴忙道:“小道長眼尖,這是上回戰(zhàn)事里俘虜過來的盛州的士兵。” 李絕又念了一聲道號,冷笑道:“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當兵的也不過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若他有緣法沒死在兩軍對壘,卻因貧道而死,那這份罪過可著實大了,將軍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耶律阿貴笑道:“既然小道長給他開脫,也罷,就饒他一命,滾出去吧?!?/br> 這會兒赤松伯似冷非冷地說道:“我已經(jīng)沒了胃口,恕罪?!?/br> 李櫟葉一聲不響,跟在他后面離開了。 當夜,李絕跟戚紫石回到下處,李櫟葉的眼睛都哭紅了。 赤松伯絲毫沒有要安撫之意,因為他心里也很不好過。 當時在席上,兩人都發(fā)現(xiàn)了那落魄潦倒的奴隸竟是李重泰,沒有當場失控而只是退席已經(jīng)是難得了。 見李絕回來,李櫟葉不禁怒問:“你竟然還有心跟那個狗將軍一起吃飯,你知不知道……” 李絕淡淡道:“不然呢,我回來跟你一起哭?” 戚紫石沒有靠前,站在門口望風。 “當然要合計怎么救大哥,”李櫟葉咬牙說道:“既然那個狗東西對你言聽計從,你為什么不干脆把大哥救出來。”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夜長夢多,”李絕冷冷地:“才見面我就跟他要人,他當場自然會答應,但這耶律阿貴面粗心細,回頭他肯定會察覺不對,你以為,這一整夜城門關著,你能夠帶著世子插翅而飛呢,還是叫人甕中捉鱉?” 李櫟葉無言以對,一想到李重泰的慘狀,她便沒法兒再理智。 “別哭了,你那眼睛明兒給人看見,也是疑心,”李絕淡淡道:“做事要出其不意,如今耶律阿貴已經(jīng)對我深信不疑,明日出城之前我自會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等他察覺不對,咱們早出城了!” 李櫟葉眼睛一亮:“鋮御……” “哭有什么用,哼?!崩罱^打了個哈欠,往內(nèi)走了幾步又回頭掃過赤松伯跟郡主:“今晚上,可別輕舉妄動!” 第115章 .三更君雪上種桃花 當夜,雖然說注定不能睡好,但所幸,長夜無事。 次日早上起身,耶律阿貴早早地親來送行。 昨兒的連番試探,釋去了耶律阿貴的疑心,同時,因為李絕是綺霞峰玉陽子的徒弟,他的談吐又自有一番灑脫不凡,在耶律將軍看來,這小道長將來聲名只怕不在玉陽子之下,興許……還會成為耶律大王跟前的新貴。 就像是李絕說的,耶律將軍也會效仿他們的首領、對道士頗為禮遇一樣,阿貴的心思確實跟他的粗獷相貌不同,他是個極有手段的人,阿貴看中李絕,所以也愿意事先籠絡好這個不同流俗的小道士。 寒暄了會兒,李絕說道:“昨晚蒙將軍盛情款待,今日又來送別,實在叫小道跟三位同門甚是感激。” 耶律阿貴笑道:“玉城是個冷僻的地方,中原的道長們也極少會過來這邊,我是空有向道的心,而找不到盡心的機會啊,小道長幾位能打這里過,實在叫本將軍心里高興。不過一回生,二回熟,回頭幾位從大雪山回來,便在這里多住幾天,我必讓那些人打起精神好生伺候?!?/br> 李絕搖頭道:“對了,我正要跟將軍說呢,昨夜將軍曾告誡我,說是這個時候往大雪山去,最是艱難的。我本來一心向道,越是艱難越見虔心,自然不以為意。不料昨晚上赤松子跟我這位師姐一起來勸我,說將軍言之有理,不如別去冒這個險,不如等到來年?!?/br> “啊……”耶律阿貴意外,稍一想?yún)s又點點頭:“這也是穩(wěn)妥的法子,大雪山的氣候,在五六月份才是最好的?!?/br> 李絕顯得非常遺憾:“可已經(jīng)走到這里,我實在心里不甘?!?/br> “小師弟,”戚紫石在旁笑道:“橫豎幾時來,大雪山道德宮也都在那里,只要有心,什么時候也不遲?!?/br> 耶律阿貴也勸道:“這話說的很對。” 正在這時候,前方門口有幾道身影被士兵驅(qū)趕著緩緩而行,鐐銬聲不絕于耳。 李絕抬眸看了眼,忽然說道:“那些人,都是被俘的盛州士兵嗎?這是要往哪里去?” 耶律阿貴回頭看了眼:“對,這些人都身上帶傷,是些廢物了,留著也沒什么用……” 這自然是要帶了去處決的。 李絕皺眉:“將軍!借一步說話?!?/br> 耶律阿貴隨著他往旁邊走開幾步,李絕從昨兒就看出他武功不俗,而且行動之時身后兩個侍衛(wèi)不離左右,此刻也是同樣。 阿貴問:“小道長有何指教?” 李絕道:“小道有個不情之請,既然這些人將軍留著無用,我愿意替他們求個情,將軍能不能把他們給我?!?/br> “給你?”耶律阿貴瞇起眼睛,有些驚訝。 “將軍有所不知,”李絕淡淡一笑:“跟小道同行的赤松子,最擅看相,昨夜他同我說,將軍眉緊鼻端,耳須聳明,是極顯貴的面相,而且只怕很快就要更進一步。唯有一點,下停略短,恐怕是富貴不到頭……” 耶律阿貴臉色立變,看了眼赤松子,見他雖似其貌不揚,但因為經(jīng)年為道士,自有一股高深莫測的氣質(zhì)。 這卻也能看出李絕的機變之處,李益都以為他什么都不懂,可李絕臨戰(zhàn)經(jīng)驗雖欠缺,但在這些“戰(zhàn)術”機巧之上,卻是無人能及。 耶律阿貴雖是遼人,卻很信風水術士等,他又是皇親,出身矜貴,但竟被派在這個偏僻地方,自然有些郁郁不得志。 這些對于信王李益都而言絲毫沒什么用的消息,對于李絕來說,一步步都是他致勝的棋。 耶律阿貴自己對于相術就有些研究的,聽李絕說的頭頭是道,頓時擊中心坎。 又聽他說自己即將高升,越發(fā)喜出望外,竟不由自主地忙問:“這……可如何禳解呢?” 李絕說道:“壞就壞在這里,將軍雖然跟盛州對抗,戰(zhàn)績累累,功高在朝,但也正因如此,殺孽過重,便損了陰德……所以小道想讓將軍把那些俘虜們的命,交給我,就算是將軍‘放生’的陰德,這對于將軍命理變數(shù),將有極大的助力。” 阿貴連連點頭,但還是有點疑慮,皺著眉:“可……若是放了俘虜,回頭只怕朝廷問起來……” “將軍的功勞已經(jīng)夠大了,朝廷不會因為這幾個廢人對將軍如何,但將軍欠缺的福蔭卻能因而圓滿?!?/br> 李絕說完,臉色一冷,淡淡地又道:“我只是因昨兒跟將軍相談甚是投契,才多說了這些,而且將來我必還要往大雪山去,也許還會去遼京,我還盼著到時候?qū)④娔軌蚋呱嘣?,大家再相見呢。不過此地還是您做主,我是不敢左右的,我該說的都說了,如何選擇端看將軍一念之間?!?/br> 他游刃有余,進退自如的。 耶律阿貴沉思半晌,回頭看了看那些踉蹌蹣跚的俘虜。 阿貴是個粗中有細,多疑的人。 假如李絕想要其中一個,他興許還會有點疑心多仔細考量考量,但李絕反其道而行之,一開口竟就是全部,絲毫不像是個謹小慎微有所圖的。 阿貴忖度良久,終于拍板:“也好,既然小道長開了口,想來就算將來朝廷知道,大王也是未必肯怪我。”畢竟救過耶律大王的是綺霞峰的玉陽子,玉陽子徒弟所求的情,順勢應承又能如何。 李絕一行出了城,戰(zhàn)俘等有二十余人,給如牛羊般驅(qū)趕著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