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224節(jié)
門外有兩個侍從剛要進來,看到這幅場景,急忙止住。 庾約抬眸,冷冷地眼神所至,那兩個便悄然退下了。 甘泉仍是跪著:“我只是忖度著,府內(nèi)能開口、敢開口規(guī)勸二爺?shù)?,只有老太君,跟二夫人了,我不敢驚動老太君,所以……” 庾約道:“我看你是在作死!” “二爺息怒,我、我也是沒有辦法……”甘泉喃喃,說到這里重又抬頭,聲音壓得低低的:“不過,不管二爺怎么處置我我都認了,只求二爺,二十三縣的兵馬,千萬不能、不能輕舉妄動……不然就真的萬劫不復、回不了頭了?!?/br> 最后一句,他的嗓子都在顫。 “膽子越發(fā)大了,背地里教唆人來說不成,非得自個兒開口了?”庾約的眸色極深,似笑非笑地,卻仿佛沒當回事兒:“泉兒,你真的要作死啊?!?/br> 甘泉不敢再說下去,沉沉地重新垂了腦袋。 雪漸漸停了,燕王抵達京郊。 不知是不是皇帝的口諭起了效果,燕王李振果然將他的十萬軍馬留在了京畿二百里開外的裂云鎮(zhèn),自己只帶了幾百禁衛(wèi)跟侍從。 宮內(nèi)跟京城之中早早做了“預備”,宮中內(nèi)侍,朝上百官,出城前往迎接。 庾約自然也在其中,按照皇帝的吩咐,早就調(diào)撥了三千軍馬,從城門到七里亭,緊鑼密鼓地排布妥當。 而早在燕王駐扎裂云鎮(zhèn)的時候,京內(nèi)的密探們便不停地在云村跟京城之間來回穿梭,隨時探聽消息。 今日雖然無雪,天卻依舊陰沉沉的,好像天地之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霧,風尤其大,吹得人站不住腳。 官員們等在七里亭,被風吹了小半個時辰,才有一名侍衛(wèi)飛馬而至。 那人來至庾約跟前翻身跪地:“軍司,各位大人,燕王殿下已經(jīng)在二里開外,即刻抵達?!?/br> 周圍眾人聽了這話,又是忐忑,又是緊張,卻不敢放松。庾約一擺手,那侍衛(wèi)重又退下再探。 就在各位幾乎給風吹僵住了的時候,前方路上旗幟招展,是燕王的車駕出現(xiàn)了。 一瞬間,好像天地間的聲音都消失了,群臣們悄悄地挺了挺原先有些凍僵了的腰跟腿,不約而同地向著車駕來的方向凝視。 頭前是燕王的一干親衛(wèi),浩浩蕩蕩地近百人,打著烈烈的王旗。 中間才是朝廷派過去接洽的宮內(nèi)太監(jiān),簇擁著一輛極大的馬車。 燕王就在車中,氣勢驚人地緩緩逼近。 庾約身旁,兵部王尚書不由冷笑了聲,風中喃喃地說了一句話。 ——“好大的架勢?!?/br> 大多數(shù)人沒聽清,但也有聽清楚的,卻寧肯裝作沒聽見。 庾約掃了王尚書一眼:“稍安勿躁?!?/br> 王大人道:“我可沒庾軍司這么好的耐性。” 他是兵部尚書,盛州方面已經(jīng)夠他cao心的了,弄的不好,那可就是傾覆之禍患,倘若燕王能夠一早回京,安分守己主持大局,倒也不至于這么內(nèi)憂外患,手足無措。 如今鬧得人心惶惶,朝臣們大部分亦自覺危若累卵,而燕王還是這么慢條斯理的,大擺架子,真是離譜。 王尚書實在耐不住,幾乎要發(fā)作起來,什么未來的儲君,若儲君是這樣的明知外敵來犯而不知輕重,不管君父安危,不知百姓死活,只求排場跟滿足一己之私,那將來就算登基…… 也不過是個昏君! 簡直叫人心涼。 不等燕王慢吞吞地靠近,庾約道:“各位,咱們挪步吧!” 幾十名官員跟宮內(nèi)派出來的太監(jiān),向著車駕迎了過去。燕王那邊自然也看到了來迎的大臣們,緩緩地停了下來。 頭前列隊的禁衛(wèi)向著兩邊撤開,中間燕王的那大車仍是紋絲不動,燕王竟仿佛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官員們已經(jīng)有些按捺不住了,面面相覷,悄然低語。 此刻,一名燕王的內(nèi)侍小步跑來:“各位大人,勞駕久等了,只是王爺身體不適,不能在此面見了。還請回京再……” “這是什么道理!”王尚書按捺不住先發(fā)了聲:“就算王爺不愿下地,至少露個臉,讓臣等面見參拜!” 旁邊禮部尚書卻忙陪笑說道:“既然王爺有恙,此處風大,還是別為難了?;鼐┰傩卸Y也是使得的?!?/br> 王尚書扭頭:“王爺?shù)馁F體經(jīng)不得風,我們在這兒呆了半天就是活該的?” 禮部尚書見他大失體統(tǒng),可見是動了真怒,便笑了笑,不再跟他爭執(zhí)。 還有幾個朝臣都看向庾約,等他的示下。 庾鳳臣眉峰一挑,盯著眼前如山的車駕。 終于,他深深呼吸,竟邁步往前,走到車外,他俯身行禮:“微臣,庾鳳臣參見燕王殿下,不知殿下身子有何不適?是否要急傳太醫(yī)?” 車中含含糊糊,有一聲響動。 庾約的眼神一沉:“微臣甚是憂心……請王爺恕罪,容微臣一見!” 話音剛落,庾約邁步上前。 兩側的侍衛(wèi)彼此對視,正要攔阻,卻見他大紅的官袍袖子一甩,整個人身形一晃,竟飄然躍上了馬車! 不等人反應,庾鳳臣已經(jīng)抬臂,竟將車門撞開! 車門打開,庾約跟車中之人打了個照面。 一向泰山崩語氣而面不改色的庾鳳臣,不由也遽然色變:“是你?” 第157章 .二更君向日金鱗開 如果這車駕里的是李絕,庾約也不會如此驚愕。 此刻他看著眼前的人,有點意外,也有點不太意外。 暗沉的眸色幾度變化:“怎么是你。” 在庾鳳臣面前的,是一張清秀斯文的臉,神情里透出幾分隱隱地愧然,赫然正是戚紫石, 戚紫石有些赧顏地,垂了眼皮:“二爺,回頭,再跟二爺詳細告知吧?” 庾約的神情高深莫測地,他微微抬起下頜,睥睨的神氣看著戚紫石:“我看,還是不用了?!?/br> 戚紫石一怔。 庾約呵地一笑,抬手拂了拂衣袖:“你現(xiàn)在應該是改投明主了吧?!?/br> 他的語氣云淡風輕的。 從方才在車駕外聽到那一聲含糊的應答,庾鳳臣就已經(jīng)心生懷疑了。如今照了面,心里已經(jīng)洞若觀火。 戚紫石雙膝跪倒:“二爺……” “不必再如此,”庾鳳臣一抬手,唇動了動,他其實是想問李絕在何處,而燕王……但他是何等聰慧之人,看到這幅情態(tài),早預料到事態(tài)之變化:“就先回京吧。” 不等戚紫石回答,庾約轉身出了車駕,紅衣影動,他已經(jīng)躍了下地。 冬日的風甚是冷硬,拍在他的臉上跟身上。 就在雙足落地之時,不知為何,庾約竟然晃了晃,站不住腳要跌倒似的。 許是風太大的緣故。 前方幾位朝臣見他現(xiàn)身,有向他靠攏的勢頭,都是想問他見了燕王,到底如何。 庾約不等他們開口,便冷冰冰地說道:“各位不必多言,即刻啟程進城。” 朝臣們摸不著頭腦,但看著庾約臉色如此之差,連兵部王尚書也不敢再多言,只急忙各自退下,一同回京。 就在庾約同眾朝臣迎接著“燕王車駕”回城的時候,另有一輛不起眼的小車,悄悄地進了西城門,往皇宮而去。 馬車并沒有在午門口停下,守門的侍衛(wèi)齊齊讓開。 那輛看似平平無奇的馬車,竟直入宮廷! 這可是從沒有過的,有路過的宮女太監(jiān)忍不住都轉過頭來打量,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要人,竟能在皇宮之中跑馬。 馬車一直過了金水橋才停下,車上下來一個人。 兩側侍衛(wèi)扶著,往前方的皇帝寢宮而去。 接連數(shù)日,皇帝都沒有睡好,心力交瘁。 他并不是cao心盛州的情形,也沒有很擔心燕王如何。 心里記掛著的,卻只是那一個人。 內(nèi)侍來報:“啟稟皇上,信王府的鐵衛(wèi),送了人進宮了?!?/br> 皇帝抬了抬眼皮,有些懶懶地:“帶進來吧?!?/br> 不多時,兩名內(nèi)侍扶著一人進內(nèi),那人身形高大,原本威風凜凜的一張臉此刻有些憔悴,竟正是燕王李振。 李振本是個孔武有力之人,此刻卻仿佛軟了手腳,被內(nèi)侍攙扶才能上前。 遠遠地看著龍椅上坐著的皇帝,一股寒氣自燕王的心底升了出來。 打小,燕王就很懼怕皇帝,當然不僅僅是他,李堅也是同樣。 皇帝對他們的親情簡直少的可憐,仿佛對他們來說,這并不是自己的父親,而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彼此是君臣的關系,而父子的牽絆,卻反而很淡泊。他們?nèi)羧腔噬喜豢?,便會翻臉無情生死立見的。 所以在看到李絕的那張臉的時候,燕王打心里想要取他的性命,就算殺不了皇帝,殺了李絕,也是好的。 但就在看到皇帝那仿佛睥睨般的鳳眼的時候,燕王那狂猛之氣突然消遁無蹤了,他好像又回到了當初那個無能為力的孩童。 幾乎沒怎樣,就在內(nèi)侍松開他的瞬間,燕王便跪在了地上。 許是心里的恐懼,又或者是因為身上并沒有任何力氣的緣故。 皇帝并沒有立刻出聲,過了半晌才道:“燕王,終于……肯回來了?” 燕王慘慘地一笑:“是,兒臣,參見父皇?!?/br> 皇帝并沒有坐的很端正,而是略略側著身子,透著些許不羈:“看你的樣子,確實是病的不輕啊?!?/br> 燕王低著頭,無言可說。 皇帝抬眸想了會兒,喃喃道:“別的病都還好說,心若是壞了,那就沒法兒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