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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zhuǎn)思 第229節(jié)

    先前李絕去往盛州相助李重泰,他是個天分高,又悍勇而有智謀的,之前跟遼人對陣,早摸出許多經(jīng)驗,遼人之所以敢這么大舉進犯,正是因為得知了李絕不在盛州,興許還會在峘州“遇難”。

    他們確實是個“趁你病要你命”的想法。

    誰知小信王并沒有自亂陣腳,早就做好準備,盛州軍在短暫的慌張后重整旗鼓,誓死抵抗。

    關(guān)鍵時候,李絕又帶了兵馬趕來支援,他的名聲赫赫,外加上兵力大增,遼人自然望風而逃。

    士兵還在打掃戰(zhàn)場,李絕跟李重泰站在一塊兒,兩兩對望,小信王的眼中透出難以言喻之色。

    他的腿傷已經(jīng)不能痊愈,威望比不上老信王李益都,甚至比不過在軍中廝混了兩年的李絕,但已經(jīng)在盡力。

    而李重泰也忘不了,當年那個只帶了三個人就敢深入遼人玉城,冒險把自己救了出來的小道士。

    李絕對于李重泰的評語還是沒什么偏差的。

    世子有些肖似李益都,但也不像是老信王那么豪氣干云,性子里有些許的沉郁內(nèi)斂。

    但他并不算是個壞人,就連對李絕,他心里也是暗藏著一份愧疚。

    那夜,兩人在王府說起舊事,李絕終于問起老信王臨去時候的情形。

    他對此一直有著心結(jié)。

    李重泰思忖了半晌,道:“你是不是因為父王之死,先前那兩年才一直都在盛州軍中,也不肯回來的?!?/br>
    李絕低頭:“若不是因為我,他自然不會……”

    不等李絕說完,李重泰否認道:“你錯了,不是因為你。若說起來,父王是因為我沒用,是我一時大意落入遼人手中,還得你去冒險相救,明明知道父王有舊傷,正是用人之際,我的腿偏偏又廢了……是我!辜負了父王的期望?!闭f到最后,聲音哽咽。

    先前遼人來犯,對于小信王而言,自然是極大的考驗,他表面上鎮(zhèn)定,其實心里也是沒有底的,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沒有李益都,也沒有李絕,而是他自己一個人面對這樣大的戰(zhàn)事。

    若不是心里還死撐著,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幾乎就要崩潰了。

    如今總算順利過關(guān),原先那些深藏心里重若千鈞的話,竟也變輕了好些,不需要再死壓著了。

    李絕見他傷心,自己也低了頭:“父皇臨去,有沒有……說什么?!?/br>
    他想問的是,信王臨去,有沒有提到過自己。

    李重泰定了定神,吸吸鼻子:“母妃不讓我告訴你的。不過現(xiàn)在也無所謂了。”他轉(zhuǎn)頭看著李絕:“父王提起過你,說是、對不住你?!?/br>
    “什么?!”

    問出那句話的時候,李絕是有些忐忑的,他很擔心,會聽說李益都責怪自己之類的。

    可竟……“你說什么?”他幾乎要懷疑李重泰是在騙自己。

    李重泰道:“千真萬確,父王最后那一陣,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了,先是叮囑了我?guī)拙洌髞砭湍钸赌恪€把櫟葉當成了你?!?/br>
    李絕癡癡地看著李重泰,心神激蕩。

    李重泰深吸一口氣:“后來母妃叫我們到外頭等候,她似乎在跟父王說話,然后,父王仿佛恢復(fù)了清醒……我聽見他、跟母妃說……”

    “什么?”李絕不由緊張。

    “父王說,——‘稚子何辜’,”李重泰皺皺眉,仿佛也有些不解,低聲道:“他把這個詞念了好幾次,還讓母妃,對你好一點?!?/br>
    好像給人狠狠捶了一下,李絕心頭猛地疼了起來。

    李重泰恢復(fù)了先前沉穩(wěn)干練的神情,淡淡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總之父王是這么說的?!?/br>
    大概是從那時候起,李絕心里就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不,不止是從那時候,也許是從很久之前他心里就有了懷疑的陰影了。

    只是誰愿意去想,自己的母親,竟然是想處心積慮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呢。

    望著面前的冷華楓,李絕的眼睛,已經(jīng)泛了紅。

    “那你告訴我,父王臨終說……‘稚子何辜’,是什么意思?”

    冷華楓一聽這個,就知道是李重泰跟他說過了。

    緩緩地吁了口氣,冷妃的眼睛瞇了瞇:“你以為是什么意思?!?/br>
    李絕道:“母妃既然不想說,那就當我沒問。”

    冷華楓胸口微微起伏,過了會兒,卻又一笑:“鋮御,好好的,何必為些過去的事兒亂了心神?我知道你向來不易,疑神疑鬼也是有的。不過,我到底是你的母親,你不該疑心到我身上來。”

    李絕本是不想再說下去了。聽她如此,便又轉(zhuǎn)過頭來:“好啊。只要母妃跟我起一個誓,我再也不問這些。”

    “起誓?什么誓?”

    “我從小到大被人刺殺,這件事跟母妃無關(guān),母妃也不是故意要我去玉城送死,”李絕盯著冷華楓:“就以李重泰的性命起誓?!?/br>
    話音未落,一記耳光落在了李絕的臉上。

    他給打的微微歪頭。

    冷華楓盯著他:“出息了你,如今是名揚天下的成王殿下了,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我知道人一旦起疑,便如附骨之疽,你若真疑心我,大可以殺了我,一了百了,也不必說這些話來侮辱我?!?/br>
    李絕呼了一口氣出來,望著冷王妃義正詞嚴的臉,他突然覺著可笑:“你不敢,對不對?”

    “啪!”又是一巴掌。

    冷華楓的眼里透出幾分難以遏制的恨意。

    李絕的頭更抬了抬,嘴角已經(jīng)有些血腥氣,他在戰(zhàn)場上聞到過太多血腥氣,卻沒有一次如此刻一般叫人窒息。

    “稚子何辜,”他笑了起來,寒心徹骨:“我為何要問你呢,你若真懂這個,李益都就不用在臨死之前還要叮囑你了?!?/br>
    說完這句后,李絕大笑兩聲,邁步往殿外沖去。

    青葉觀。

    庾鳳臣看著陸機手中的那柄拂塵:“這個,有些眼熟啊。新?lián)Q的?”

    陸機清了清嗓子,搪塞地:“唔。你今日有空?”

    庾約沒有追問,轉(zhuǎn)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細碎的雪花,散散地飄落,遠處蒼山負雪,古老的道觀更透出幾分莊嚴肅穆。

    “我今日興致高,想來找你一同游山賞雪。”

    陸機一笑:“你不是向來不愛在這種天氣里亂走亂撞的?跟我去后山的暖閣里坐一坐就罷了?!?/br>
    兩個人一路往后,早有小道士過去放置暖爐,茶壺茶盞,墊子,熏香等物。

    等兩人到了之后,暖閣內(nèi)東西一應(yīng)具全了。

    庾約望著青釉香爐里冒出來的裊裊的煙氣,又看看旁邊花架上梅瓶內(nèi)的一株臘梅,笑道:“這熏香是多此一舉了,有這臘梅,已然足夠?!?/br>
    說著走到窗戶邊上,將一扇窗推開,外間清颯的寒氣沖入,跟閣子內(nèi)的暖香交撞,庾約微微揚首,閉起雙眼深深呼吸,又長長地吁了口氣出來。

    “你這道士倒是受用,我竟也起了要出家修行之意了。”他喃喃地。

    陸機正在弄茶,聞言看向他:“你是玩笑還是當真?”

    庾鳳臣回頭,嗤地一笑:“你說呢?!?/br>
    陸機道:“我看你也舍不得那紅塵俗世的熱鬧。”

    庾約回到座上,看著被放在面前的一杯清茶:“前兩天你派人去叫我,是有什么事嗎?”

    陸機剛張了張口,又閉上:“沒什么,只是我聽說,小絕將要回來了,你可知道吧?”

    “哦,別這么沒輕沒重的了,人家是‘成王殿下’。”庾約捧了茶,慢慢地吃。

    “是啊,”陸機唉聲,接口道:“盛州的事兒總算平了,燕王這里也算是妥當,我看皇上的意思,只怕……你是不是也看出來了?!?/br>
    庾鳳臣的眼底像是染了雪色,有些清清冷冷:“峘州之功,再加上盛州之戰(zhàn),你的那位徒弟,只怕是穩(wěn)了?!?/br>
    “你……不太喜歡?!标憴C瞅著他。

    庾約淡聲道:“你的夫人若在青天白日里給他搶走,你會喜歡嗎?”

    陸機揚了揚眉,苦笑:“不會……”

    庾約定睛看他,有點奇怪的:“不會是什么意思?你有夫人嗎,就說不會?”

    陸機心頭一虛:“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沒有,所以不可能嘛?!?/br>
    庾約輕哼了聲,又吃了一口茶,那點微微澀意在舌尖散開:“等著看吧,皇上把他當成寶一樣,以為這位成王殿下真就比燕王要高明呢,他確實是高明,所以闖禍的手段更加別具一格,等他真的鬧了出來,只怕就不會像是燕王峘州的事那樣遮掩過去了。”

    “你、在說什么?”陸機遲疑地問。

    庾約不答。

    陸機思忖半晌:“你覺著小絕會闖禍?”

    庾約瞥他:“這需要我覺著嗎?”

    陸機咽了口唾沫,目光游離了片刻:“鳳臣,你最近……跟你的夫人,怎么樣?”

    庾約道:“問這個做什么?”

    陸機道:“呃,我最近看你的命盤,你今年的大限宮命犯紅鸞,夫妻宮的星曜也不佳……只怕會跟夫人、有變?!?/br>
    庾鳳臣的眉頭皺起:“你閑著沒事兒,看我的命盤做什么?”

    陸機以為他會關(guān)心自己的那句話,沒想到他竟然一問就問到七寸。

    “我是一時心血來潮,不成嗎?”他還算鎮(zhèn)定,隨機應(yīng)變。

    庾鳳臣道:“那你給你自個兒看過命盤了?你又如何?”

    陸機閉了嘴:“我是好意,你怎么句句質(zhì)問,你若不信我的話,就算了?!?/br>
    庾約笑著把杯子向他一晃:“凡人請陸觀主批命還不能呢,我不用花錢就得了你的真言,多謝?!?/br>
    陸機無奈,又給他斟了茶:“鳳臣,說真的,你跟容姑娘如何?我前些日子看到了她,覺著她的面相也不甚好啊,眉端透著一股郁郁之氣,最近又聽說她總住在香葉寺那邊的庵堂里,你們兩個可別……不成佳偶成怨偶?!?/br>
    “什么佳偶怨偶,如此嚴重,”庾鳳臣淡淡道:“是只她一時別扭而已?!?/br>
    “什么別扭?”陸機疑惑。

    庾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閨房之樂,我沒有必要跟你細說吧?;蛘吣阆雽W?”

    陸機一愣,突然沒來由地紅了臉:“誰……誰想學了?”

    庾約意味深長地:“哦是了,你不必跟人學,你們不是也有什么雙修的秘本之類么?”

    陸機本是要勸他的,反而給他一頓搶白,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少說這些不正經(jīng)的?!?/br>
    “你先提的?!扁准s淡淡然。

    陸機道:“誰提這些了?我是勸你……”

    庾約道:“勸我怎么樣?我用得著人勸嗎?難道我不知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