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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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他們坐游船去海上看鯨魚,玩了一天回來已是夜間時分了。 一路上,兩人談天說地,一個不起眼的話題都可以聊上幾小時,而且沒有絲毫覺得無聊的地方,像兩個互知底細(xì)的老友,話匣子打開了就停不了口,天南地北、不著邊際的海侃神吹,想想其實(shí)沒有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內(nèi)容,卻覺得特別有意思。 杜蓓琪有種感覺,陳景恩離她越來越近了,以前總覺得他住在銀河系里,和她隔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現(xiàn)在他似乎很接地氣,他們之間越來越有默契了,像情人,也像朋友。 下了船,杜蓓琪發(fā)現(xiàn)腕表在震動,看了一眼,竟然是 86的電話號碼。來美國后,她買了當(dāng)?shù)氐碾娫捒ǎ瑖鴥?nèi)沒多少人知道她的號碼,這時候會是誰找她呢? 她朝陳景恩示意需要接電話,挪了一下位置,走到沙灘上,把腕表湊近嘴邊:“喂?” 腕表里傳來謝莉莎急促的聲音:“蓓琪,你還在美國呀?你家里都快鬧翻天了?!?/br> “怎么了?”杜蓓琪一時間沒懂她在說些什么。 “你家出大事了!”謝莉莎直接吼了一句。 “我家怎么了???”杜蓓琪焦急地問。她明白,如果不是發(fā)生了很嚴(yán)重的事,謝莉莎絕不會在這時打電話給她。 “我也是這今天才聽說的,你爸在外面養(yǎng)了一個小老婆,還有一個私生女,現(xiàn)在要把她們接回家來,你媽不準(zhǔn),在家里鬧呢,快把你家屋頂給拆了。”她國慶出門玩去了,清晨一到家就聽到了這個傳聞,急忙打電話給杜蓓琪。 “什么?!”杜蓓琪被“小老婆”和“私生女”這兩個詞嚇得魂不附體。 杜鵬飛有婚外情?不會吧,這徹底超出了她的認(rèn)知。 爸爸雖然對她和杜明華冷漠,對婚姻倒是十足的忠誠,這么多年以來,從未見他和誰傳過緋聞,在杜蓓琪的心中,至少,他對沉青枝是真心真意的。為什么會突然傳出私生女的消息? 謝莉莎也只能干著急:“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你回來看看吧,我估計(jì)你媽都快撐不住了?!?/br> 杜蓓琪呆呆地站在原地,被謝莉莎的話震得六神出竅,不記得后面說了些什么,似乎是禮貌地道了一聲謝,那邊掛了電話。 她筆挺地站著,像座石像般一動不動,完全失去了反應(yīng)。直到陳景恩走過來,和她說了些什么,她才漸漸收回了神思,慢吞吞地抬眼,木然地看著他。 “景恩,我......我家出事了?!彼€陷在剛才那個驚天消息中,遲遲反應(yīng)不過來。 他低頭看著她,關(guān)切地說:“蓓,先別慌,告訴我,出什么事了?” “莉莎剛剛打電話告訴我,說我爸,我爸......有、有私生女?!彼癫皇厣岬卮鹬?,說話都不流暢了。 聽到她的話,陳景恩并沒有繼續(xù)追問,視線往上,越過她的頭頂,投向了遠(yuǎn)方的大海。 遠(yuǎn)處,海潮跌宕起伏、洶涌澎湃,拍打著礁石,浪花翻飛,一如他們的人生,總是高高低低、變幻莫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眸光閃動、神情不定,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爸爸雖然對我和哥不好,但從來不會在外面亂來啊,怎么會突然多出一個女兒呢?”她的思維斷斷續(xù)續(xù),根本無法把杜鵬飛和出軌這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 陳景恩的目光幽暗,瞳眸變得如深井一般不可見底,躊躇了半天,他開口道:“蓓,有件事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了,一直沒找到機(jī)會?!?/br> “什么事啊?”她癡愣地問著,腦袋糊涂成了一坨稀泥。 “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狄沐筠長得很像,又同時拜在蘇敏門下,是為什么嗎?” 什么意思? 她愕然地望著他。 她和狄沐筠長得像,無從解釋,只能說是巧合。 而蘇敏呢,他收學(xué)生頗為苛刻,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入他的眼,收她是因?yàn)樗熨x異稟,而收狄沐筠是因?yàn)樗趭^可嘉。莫非,另有隱情? 陳景恩繼續(xù)說:“沐筠沒有爸爸,mama又常年生病,但她卻可以跟你一樣正常的讀書上學(xué),是誰給她付的學(xué)費(fèi),你有想過嗎?” 是啊,為什么狄沐筠可以和她讀一樣的學(xué)校呢?光是贊助費(fèi)都要十幾萬,憑她家的能力確實(shí)做不到啊。 她的中學(xué)老師曾經(jīng)解釋過,說學(xué)校為了提高知名度和升學(xué)率,特意招攬了一些成績好的本地生進(jìn)入,難道,不是這樣? 杜蓓琪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視線在沙灘和海洋之間往復(fù),思緒如水滴一般聚攏。漸漸地,她想起了許多零零落落的往事,每件事宛如一顆珠子,被一針一線串了起來,逐漸連成了珠簾,事情真相完整浮出水面。 那么多偶然,那么多意外,一件接一件,原來,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為之。 “你不會是說,我爸的私生女是狄沐筠吧?”她擠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容,身體像在處在了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這太荒謬了,怎么可能呢? 她和狄沐筠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么就成了姐妹?這絕對是本世紀(jì)最荒唐的笑話。 她怔怔地望著陳景恩,試圖從他那里聽到不一樣的解釋,陳景恩神色凝重,皺著眉,抿著唇,沒有說話。 不,不會的,她不信。 老天爺不會開這種玩笑的,一點(diǎn)都不好笑。 漲潮時分到了,海浪一陣接一陣往上涌,淹過了兩人的鞋底,很快打濕了她的褲腳。 杜蓓琪被涼意驚醒,慌慌忙忙收了腳,把雙肩包背在肩上,踉踉蹌蹌往高處走,可她像是不知道怎么邁步了,才走幾步,一下摔了下去。 雙肩包掉了出去,她咬著唇,趴在沙地上,悲哀得無法自已,感覺有什么東西在一絲一絲抽著她的力氣,讓她手腳癱軟,再也爬不起來。 陳景恩急忙去扶她,掰過她的身子,見她臉上全是淚痕,已經(jīng)哭得不像樣了。 “蓓?!彼奶鄣貑舅?,把她抱起來,放在岸邊干凈的石頭上,又去把她的包拿了過來。最后,他坐在她身旁,耐心地清理她身上的沙粒。 游人走光了,游船離開去了停泊的港口,眼前,只剩下一片空寂的沙灘。 杜蓓琪嗚咽著,一個勁兒地流淚,漲潮的海水仿佛淹沒了她的身體,封住了她的口鼻,她無法呼吸,快要溺死了。 “冷靜點(diǎn),好嗎?”幫她打理干凈后,他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雙臂牢牢圈住她的小嬌軀。 她的臉貼在他厚實(shí)的胸膛上,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水,越泄越猛?!拔也灰也灰@樣,我不要她當(dāng)我jiejie。”她的手掐著自己的衣襟,兩腳在地上亂踢,開始胡言亂語起來:“好討厭,太討厭了?!?/br> 他想安慰她,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此刻講什么都是雪上加霜,還是讓她發(fā)泄完再說吧。他緊緊摟著她,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模樣,心頭五味雜陳。 杜蓓琪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自己的惶恐和不安,把頭埋在他胸前,用手捂住臉,像只鴕鳥般躲著,想要暫時逃脫這難受的時刻。 流了不知多久的淚,把他的體恤打濕了一大片,她才沒有嚎啕大哭了,換成了小聲啜泣。 他捧著她的臉,心里一陣陣抽痛:“別哭了,眼睛都腫了?!彼凰眯膩y如麻,用拇指拭著她的淚痕。 她終于收住了淚,紅著眼,像只小兔子般盯著他,唇角還在顫抖:“這件事,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你爸打你那一次,我讓人查了杜鵬飛的背景,包括他的出身、家世、資產(chǎn),我都一清二楚,那時我就知道他有私生女,并沒有關(guān)注這件事。后來在網(wǎng)球場,我發(fā)現(xiàn)你和杜明華起了爭執(zhí),而之前在‘巴黎高庭’你表現(xiàn)出了對狄沐筠的敵意,我有些奇怪,派人調(diào)查了你們幾人的背景,才發(fā)現(xiàn)原來杜鵬飛的私生女就是沐筠?!?/br> 見她發(fā)愣,他以為她不高興,解釋說:“蓓,別誤會,我不是故意侵犯你的隱私,這么做是想幫你。查出真相后,怕你不開心,一直沒告訴你這件事。” 杜蓓琪吸著鼻子,從背包拿出手帕,把淚痕擦干:“我知道了,你還查出什么了,都告訴我吧。” 她的家庭猶如一棟傾斜的大廈,裂痕無數(shù),就要倒塌,還有什么比這更可怕的呢?沒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了。她的世界在一瞬間變了形,像打了個死結(jié),一切都扭曲了,損毀了,再也回不去了。 “關(guān)于你和她在中學(xué)和大學(xué)的過節(jié),還有蘇敏的事,我都了解了,也明白為什么你會對她有敵意?!?/br> “那么,我爸在二十幾年前出軌狄沐筠的mama,是沒有爭議的事了?”她心驚地問,眼睛瞪得像銅鈴。 陳景恩知道她在等一個希望,或者說一個幻想,幻想杜鵬飛沒有那段孽緣,她還可以繼續(xù)逃避現(xiàn)實(shí),享受父母疼愛自己的假象。可是他不得不說,如果現(xiàn)在不告訴她,只怕回家后會面對更大的難堪。 “是。當(dāng)年,你爸和狄慧玉情投意合,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因?yàn)榈一塾窦沂啦缓茫攀戏磳@樁婚姻,所以一直無法成婚。你媽......對不起,請?jiān)试S我用‘趁虛而入’這個詞,你媽趁虛而入,有了你哥,借機(jī)嫁入了杜氏,狄慧玉只能退出。” “你爸對狄慧玉舊情難忘,婚后仍和她保持聯(lián)系,后來狄慧玉懷上了狄沐筠,他本想離婚娶她,結(jié)果沉青枝恰好在這時也懷孕了,他不得不放棄這個計(jì)劃?!?/br> “后來,你爸去了加拿大,又輾轉(zhuǎn)英國、美國等多個國家,就是不想待在海山繼續(xù)這個錯誤,或者說,他無法面對這個錯誤。他和蘇敏是世交,拜托了蘇敏教沐筠二胡,她上學(xué)的費(fèi)用和狄慧玉看病的費(fèi)用都是你爸付的?!?/br> 原來是這樣,杜蓓琪忽然笑了起來,如果事情真如陳景恩說的這樣,那么有些東西就講得通了。“難怪,這么多年了,爸爸總打我,從沒給過我好臉色看,原來,是因?yàn)槲易钃趿怂男腋0??!彼挥X得全身冰涼,像被裝入了一樽冰棺中,爬都爬不出來了。 見到她古怪的笑容,陳景恩心里很不是滋味,向她分析道:“蓓,這事從頭到尾是杜氏和杜鵬飛的錯,狄慧玉和沉青枝也許要負(fù)一定責(zé)任,但你,還有沐筠,你們都是無辜的?!?/br> 杜蓓琪冷笑一聲,清艷的面容帶上了某種凄婉的神色,壓抑著心頭的不適,盯著地面不答話。 他詳細(xì)描述了一下他知道的事情:“之前我住院的時候,沐筠來找過我,說張燁霖盯上了她,希望我能幫她,我沒答應(yīng)。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我猜可能是張燁霖又去找她麻煩,狄家不得已才向杜鵬飛求助,現(xiàn)在也只有杜家可以給她們提供庇護(hù)了?!?/br> 如果杜蓓琪沒有忽然跑來美國,他還意識不到他和她之間的問題,狄沐筠找他幫忙,他在很大概率上會答應(yīng)。正是因?yàn)榘l(fā)生了杜蓓琪來美國這件事,讓他既吃驚又困惑,開始思考一些以前從來沒在意過的問題,在請教了宋佳怡之后,大致明白了杜蓓琪的心思。 他沒有答應(yīng)幫狄沐筠的忙,擔(dān)心再次鬧出誤會來,他和杜蓓琪的關(guān)系原本就不牢固,經(jīng)不起重壓了。釋迦牟尼說過:已經(jīng)結(jié)束的,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已放下了心中的幻想,不再追尋昔日的舊夢,只希望能多照顧杜蓓琪的情緒,牽著她的手一起走下去。 杜蓓琪“哦”了一聲,恍然大悟般說:“難怪呀,我爸都忍了這么多年了,卻忽然要承認(rèn)狄沐筠的身份了,原來是她們?nèi)デ笏?。如果狄家母女進(jìn)了我家,那我呢,我怎么辦?我媽怎么辦?” 陳景恩不解地問:“你依然是杜家小姐,有什么不同么?而狄慧玉也不會影響你媽的地位?!?/br> “你不了解我媽這人,她愛慕虛榮,又很偏激。這一生,她最在乎的就是我爸,第二就是她的面子。狄慧玉和狄沐筠的存在,等于扇了她的耳光,不但搶走了爸爸,還撕碎了她寶貴的面子,她一定會大鬧特鬧的?!?/br> “狄慧玉和有婦之夫往來,違反了倫理道德,她在產(chǎn)后患上了神經(jīng)衰弱,這么多年來飽受病痛折磨,算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懲罰。而罪魁禍?zhǔn)灼鋵?shí)是......你爸,他應(yīng)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br> 杜蓓琪立即回應(yīng):“你說得沒錯,我不否認(rèn)爸爸他罪孽深重,但不能通過領(lǐng)她們回門這種方式來贖罪呀?!?/br> 陳景恩很快了解了杜蓓琪的想法。她一直極端渴望父愛,在某段時間內(nèi),甚至試圖從自己身上尋找這種感覺。 最初幾次見面,他感覺得到,她把他當(dāng)成了父兄的替代物,一個可以逃避現(xiàn)實(shí)的所在,她接受他,是因?yàn)樗谝欢ǔ潭壬蠌浹a(bǔ)了她的這種缺失。如果沒有這個原因,她多半會選擇同齡人當(dāng)男友,自然也不會看上他,他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如果讓狄家人進(jìn)杜氏,無疑剝奪了她為數(shù)不多的父愛,摧毀了她委曲求全得來的一切,她當(dāng)然接受不了。 他明白了杜蓓琪的意思,照著她的話說:“你要我出面阻止她們回杜氏嗎?” 阻止她們?是啊,如果陳景恩出手向杜氏施壓,狄家人想進(jìn)杜家門的美夢多半就泡湯了??墒?,如果張燁霖繼續(xù)找麻煩怎么辦,狄沐筠會不會又跑來sao擾陳景恩? 一個和她多年不對頭的人,怎么就成了她的親姐呢?真是天大的諷刺。 杜蓓琪臉上全是狂亂的神情,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diǎn)頭,渾渾噩噩地說:“我不知道,讓我想想,我腦子好亂,讓我安靜一會兒?!彼呀?jīng)無法思考了,各種信息匯成了一條河,奔騰咆哮著,讓她心煩意亂,腦中一片空白。 看她那么難過,仿佛有玻璃碎片扎在了他心間,刺得他鮮血直冒、疼痛難忍。他把她鎖在懷里:“蓓,別激動,慢慢考慮,我一直在這兒,有什么事可以告訴我,我?guī)湍阕觥!?/br> “我知道了。”她點(diǎn)頭。忽然之間,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變得惶惑不安,細(xì)腰震顫,呼吸又急又快:“對了,我要回家,幫我回家,我要回去看我媽?!?/br> “好,你別激動,我送你回去,你等等,讓我查一下回海山最早的航班?!闭f完,他松開了手,再叁確認(rèn)她沒有過激的行為后,他拿出手機(jī)開始查詢航班。 杜蓓琪安靜地坐著,雙手垂在身側(cè),宛如一個被遺棄的孩童般傻傻地望著他,無望又可憐。 幾分鐘后,他說:“最早的班機(jī)是美國航空,明天早上六點(diǎn),紐約飛海山?!?/br> 她像聽到了什么喜訊一樣,眼中忽然有了神采:“那我們現(xiàn)在開車去紐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沒有航班飛去紐約,只有開車這條路可以選?!艾F(xiàn)在馬上走,來得及嗎?” “不行,開車的話要二十小時才能到紐約市,來不及了。你等等,我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讓安排我的私人飛機(jī)來這里接我們。”說著他拿起手機(jī)準(zhǔn)備打電話。 杜蓓琪考慮了一下,問他:“你的飛機(jī)可以直接送我們回海山嗎?” 他暫停了打電話的動作,搖頭道:“不行,沒有中國的通行證,進(jìn)入不了中國領(lǐng)空。我們先去紐約,再轉(zhuǎn)機(jī)去海山,這應(yīng)該是最快的航線了?!?/br> “那我們就去紐約轉(zhuǎn)機(jī)吧?!甭犓@么說,她也不質(zhì)疑什么了,心急如焚的她只想快點(diǎn)趕回家。 他點(diǎn)頭:“好,我現(xiàn)在讓人申請私人飛機(jī)的飛行航線,放心,一定盡快送你回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