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沖突
叁小時后,他們帶著行李到達Key 的私人飛機停降場。 出了安檢的玻璃門,陳景恩帶著杜蓓琪朝舷梯走去,很快來到一架白色飛機前,和飛國內航線的小型飛機差不多大,機身上有一個大大的“White”字樣。兩位機長和一位空乘等在舷梯口,見陳景恩到來,他們親切地和他打招呼,隨后大家一起登機。 上飛機后,杜蓓琪坐到了角落里,把自己的背包放在臨近的座位上,明顯不想和人一起坐。 陳景恩見到她的動作,沒說什么,在她斜后方靠窗的位子坐下,一邊系安全帶一邊打量她。想給她安慰,告訴她不用害怕,可顯然,她現在只愿意一個人待著。他轉頭,望向窗外的夜空,眸光出奇的黯淡。 杜蓓琪側著身子,倚在靠背中,戴上了耳塞,隔絕周邊的一切嘈雜。 很快,飛機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開始了滑行,繞了一個圈后來到筆直的跑道上。 銀灰色的跑道如緞帶一般延伸到了天際,兩側是綠油油的草坪,遠處星空璀璨,閃耀的星輝布滿了深藍的夜幕,夏秋之際的Key ,夜色如此迷人。 只是,她無力欣賞這美麗的風景,腦中仿佛放了一大坨冰塊,把她的喜怒哀樂全凍住了。一直以為家庭和睦、爸爸愛mama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想到卻牽扯出了這么多意外。 原來,她真地搶奪了別人的幸福,如果不是她,現在的杜家大小姐是狄沐筠無疑??墒?,她并不想這樣啊,寧愿自己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平平凡凡,有爸爸mama愛她、呵護她就好,她要的并不多啊。 白天明明還在天堂,夜晚卻像墜入了地獄,往昔的一幕幕像走馬燈般變換不停,她想起了許多往事。 小時候被杜鵬飛扇了一耳光,耳朵差點聾掉的那一次,她和蘇敏視頻教學時,蘇老師提過一句,狄沐筠的mama生病了在住院。她不想惡心自己,但事情就是這么巧,杜鵬飛打她和狄慧玉生病在同一時間。她不得不惡意猜測,當時的杜鵬飛可能因為公務纏身,無法從加拿大飛回海山看狄慧玉,心情郁悶,打她發(fā)泄。 還有一次,也是因為狄慧玉住院,狄沐筠要去照顧母親,無法參加演出,她去頂替了狄沐筠的名額。演出完回家,她又被杜鵬飛打了一頓,理由是什么記不清楚了,似乎是因為一點芝麻大的小事。 她不愿記起,可現實卻逼她記起,她遭的罪多多少少都和狄慧玉母女有關;不想記恨,可這么長時間以來的種種“巧合”,讓她不得不記恨。 難受、好難受,她臉色發(fā)青,伸手抓在胸口,用力拉了一下,仿佛把心中某個陰暗的角落撕開了一條口,鮮血一下就涌了出來。 不想讓周圍的人發(fā)現異常,她閉上了,轉身朝向窗外,淚水漸漸潤濕了眼眶。 不愿相信杜鵬飛一點都不愛她的事實,畢竟,他已經當了她二十一年的父親,在她搬出杜宅前,幾乎日日相處,雖然他表現得極其冷漠,但在吃穿住用方面卻從來沒苛待過她。 她該打消這些可笑的想法,理智一些、寬容一些,但不行,她做不到,這些年,她過得如此凄慘,原來是和狄家母女有關。憤怒的疑云在胸口播散,仿佛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一旦扎根就很難拔出了。 不想讓她們進杜家,如果之前還有猶豫,那么現在,她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讓狄氏進家門,她要勇敢一些,和沉青枝站在同一陣線上,把狄氏拒之門外。 現在的她,終于體會到了當初陳景恩說的那句“為什么不反抗”的意思了。如果一直默默忍受,一直保持緘默,沒人會同情你,反而會變本加厲地折磨你。“家暴”、“出軌”只分零次和無數次,這么淺顯的道理,她怎么到現在才懂呢?或者她早就懂了,只是到現在才愿意接受罷了。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往日杜氏平和的氛圍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到杜家,離接到謝莉莎的電話已經過去了叁十個小時,杜蓓琪本想獨自進屋,陳景恩堅持送她進去,兩人一起進了客廳。 已經到了午餐時間,杜蓓琪發(fā)現家人在飯廳,于是帶著陳景恩往那邊走。下一刻,她頓住了腳步,如遭五雷轟頂,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 飯廳中,一家人圍著長方形餐桌就坐。正中主位坐著的是爺爺杜良淮,和杜鵬飛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了不少皺紋,頭發(fā)花白,像鍍了一層銀霜,儼然一位肅穆的大家長模樣。 他側方坐著杜鵬飛,以及......狄慧玉。 杜蓓琪還是讀高中那會兒見過狄慧玉,本來對她沒什么印象,現在看了一眼,記憶又鮮活起來。那時,她來給狄沐筠開家長會,穿了一件灰色的風衣在身上,明明很普通的東西,在她身上卻穿出了風華絕代的韻味。 杜蓓琪當時的想法是:這個女人真是罕見的漂亮啊。后來,她發(fā)現那是狄沐筠的母親。 但是,狄慧玉為什么會在這里? 環(huán)視一周,不光狄慧玉來了,狄沐筠也在,杜明華坐在她們對面,面無表情地吃著飯。 這是什么回事,讓狄家人同桌吃飯,不是等于承認了她們的身份嗎? mama呢,去了哪里? “爺爺,爸,哥,我回來了?!倍泡礴髋褐苾刃牡幕艁y,強忍住不安,禮貌地朝他們問候。 所有人放下了碗筷,抬頭看向兩人,陳景恩走上前,站到她身旁,向眾人問候。 杜蓓琪指著陳景恩說:“爺爺還沒見過吧,這位是陳景恩,我的男朋友?!闭f完,她發(fā)現狄沐筠顫了一下,睜著一雙大眼望著陳景恩,原本沒有血色的臉更顯慘白。 心臟,很不舒服,像被什么東西刺到了,連跳動都顯得如此無力。這樣的注視放在任何人身上她都可以接受,除了陳景恩,他是她的男朋友,狄沐筠一定要做得這么明顯嗎? 她看向旁邊的人,發(fā)現陳景恩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根本沒往餐桌那邊看,焦躁的感覺稍微壓下去了一些。 “蓓琪、景恩,來得正好,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杜鵬飛從位子上站起來,指著身邊的兩人說:“這是狄慧玉,這位是狄阿姨的女兒狄沐筠?!?/br> 杜蓓琪發(fā)現,狄沐筠身上穿著奢侈品牌,狄慧玉也一樣,兩人同樣的削瘦蒼白,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果然惹人愛憐啊。 母女兩人朝杜蓓琪點頭,杜蓓琪沒說話,瞪大了眼,忿忿地盯著她們。 杜良淮看向杜鵬飛,蒼老的聲音如在鋸木頭般“咯吱”直響:“鵬飛,你看什么時候方便,去把沐筠的姓改一下,畢竟是杜家的孩子,不能跟了外姓?!?/br> 杜蓓琪驚乍:“爺爺,為什么要幫她改姓?她怎么就成了杜家的孩子了?”雖然陳景恩在美國時已經把實情告訴了她,但如今真正聽到,她還是難以接受,真的......好難以接受,不想承認,杜家子孫由兩人變成了叁人。 杜鵬飛接話道:“蓓琪,忘了告訴你,沐筠是我的孩子,比你大幾個月,是你jiejie。她和她mama流落在外這么多年,是時候讓她們認祖歸宗了。” “jiejie”的稱呼刺激到了杜蓓琪,像有蚊蟲飛進了耳洞,她說不出的難受。 認祖歸宗?早些年干什么去了? “爸,你是在告訴我,你二十多年前就對家庭不忠了嗎?” “你說什么!”杜鵬飛大掌往桌上一拍,“哐”的一聲,碗碟震得彈跳起來。從未聽過杜蓓琪如此忤逆的話,他氣得面色發(fā)紫、眼露兇光,如果不是礙于陳景恩在場,早就沖上去給她一巴掌了。 杜蓓琪只覺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嘴,潤了一下嘴唇,問他:“mama呢,她也是杜家一員,她同意狄家人進門了?” 杜良淮十分不悅,皺著的臉如老樹皮一般全是溝壑:“蓓琪,這個家什么時候輪到你媽話事了?這件事,我和你爸決定就行了?!?/br> 杜蓓琪仔細看了看,發(fā)現沉青枝并不在場:“mama去什么地方了?” 杜鵬飛答道:“你媽她最近情緒不穩(wěn)定,我讓她去西苑那邊住幾天,等恢復好了再回來?!?/br> 西苑是杜家在海山的另一處別墅,在郊區(qū)的山上,平時用來招待客人或者親戚用的,沒想到,他竟然讓沉青枝去了那里,無疑于把一個愛美愛熱鬧的人發(fā)配到廖無人煙的邊疆。 這么做,就是為了迎接狄慧玉和狄沐筠進門? 杜蓓琪用商量的口吻說:“爸,這件事等mama回來再說好嗎,畢竟她也是家里的成員?!?/br> 杜鵬飛冷眼看向她,厲聲道:“你還要我說多一遍嗎?這件事我和你爺爺商量過了,已經決定了,今天就是吃一頓團圓飯,正式迎接慧玉和沐筠進杜家?!?/br> 呵,她怎么忘了,杜家從來都是男性做主,哪有女性的地位呢??蓱z的沉青枝,為家里忙里忙外,辛苦cao勞二十幾年,現在卻像個外人一樣被送了出去,連一絲一毫的發(fā)言權都沒有。 可惡,太可惡了,杜蓓琪氣咻咻地站著,鼻尖鉆出了幾顆汗珠,眼中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爸,我不同意她們進杜家。”無限冰冷、肯定的語氣,否決了狄家母女的存在,一下引起了在場人的不快。 “杜蓓琪,這個家什么時候有你說話的分了?”杜良淮拄著拐杖,顫顫悠悠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們是杜家的人,就得進杜家的門?!?/br> 杜蓓琪算是看清楚了,杜氏鐵了心要讓狄家母女認祖歸宗,把沉青枝弄走就是不想她惹事?!拔也粶?,只要我在一天,她們就休想進這個家的家門?!?/br> 杜鵬飛和杜良淮一個鼻孔出氣的,死死地盯著她,沉聲道:“我看你不必留下了,也去西苑陪你媽算了。” “好啊,巴不得呢,這個家,我早就待膩了?!彼敝钡氐芍一塾窈偷毅弩?,像在看仇人一般憤恨不平,抬起手臂,指著她們說:“你們,你們這兩個賤人,破壞別人家庭,遲早會有報應的?!?/br> 聽到這番言語,在場的人集體震驚,沒想到,從杜蓓琪口中說出這種話來。 杜氏祖孫叁人只知道杜蓓琪是個乖乖寶,一向溫溫和和的,很少見她發(fā)火,更別說講出這么兇的話來了,幾人相當吃驚,一致看向陳景恩,杜蓓琪成了他女朋友之后才發(fā)生了這種轉變,不得不疑心是他搞的鬼。 杜鵬飛惱羞成怒,大吼一聲:“你給我閉嘴。” 陳景恩冷冷地接了一句:“杜先生,要閉嘴的人是你吧。二十多年前出軌,對家庭不忠,現在又在有配偶的狀態(tài)下和另一個人有事實婚姻,你想犯重婚罪嗎?” 聽到他的話,杜良淮和杜鵬飛的臉上立即罩上了一層烏云,瞳孔可怕地收縮著,沒想到,在杜宅,在自己家里,被一個外人如此奚落,杜氏富麗堂皇的面子都被撕碎了。 豪門里的齷齪事不少,可很少有人拿到明面上來說,陳景恩是第一個敢當眾落他們面子的人,最讓人窩火的是,他們被羞辱了,竟然無法反擊,為了顧全大局還只能忍氣吞聲。 杜鵬飛把手撐在飯桌上,胸口起伏,喘了好幾下才能開口:“陳先生,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 陳景恩不急不慢地回答:“杜先生,上次我就告訴過你了,杜蓓琪是我女朋友,你不給她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我無法袖手旁觀。” “你到底想干什么?”杜鵬飛低低出聲,希望他直接攤牌。 “我聽說‘鵬飛國際’申請上市的材料已經送到美國證監(jiān)會(SEC)手里了,主審官碰巧是我好友,最近一次通話中,他無意間向我提到了這件事?!弊詮纳洗味泡礴鞒鍪轮?,他一直讓人盯著杜鵬飛手下所有公司的運作,對杜氏的一舉一動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現在果然派上了用場。 狄家母女疑惑地看著陳景恩,不明白他為什么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杜家人聽到他的話,已經完全無法冷靜了。 杜鵬飛心頭一凜,有種很不妙的感覺,不敢再馬虎,直接問:“你想要什么?” 陳景恩把頭向杜蓓琪偏了一下,對他說:“你女兒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他是不想讓狄慧玉和狄沐筠進杜家的門?杜鵬飛撐在桌上的手捏成了拳狀,狠狠抵在了桌面。對于外人插手自己家的事,杜鵬飛十足的憤慨,卻又不敢在明面上拒絕,畢竟,在美國上市是杜氏的目標,多年的努力就在此一舉了,不能在這時功虧于潰。 杜鵬飛的臉色變得無比灰敗,忍住怒氣說:“讓我考慮一下?!?/br> 陳景恩猜出杜鵬飛是想拖延時間,找人幫忙解決上市的事,可惜,美國是懷特家族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方,只要他們說“No”,沒人敢說“Yes”?!皼]問題,你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就會收到證監(jiān)會的修改意見?!?/br> 杜蓓琪是讀商科出身的,雖然家里人沒告訴她杜氏計劃在美國上市的消息,但她很快就想通了陳景恩話中的意思,明白他在用杜氏的將來威脅杜鵬飛。還真是個好把柄呀,據她了解,杜鵬飛最重視的就是杜家的事業(yè),肯定無法作壁上觀,狄慧玉是他的心頭寶又怎么樣,在事業(y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杜良淮、杜鵬飛打量著陳景恩,向他投來極其不善的目光,陳景恩緊繃著唇角,回視著他們,眼神銳利。兩邊的人互視著,沒人說話,沒人動作,氣氛緊張得如擰緊了的發(fā)條。 杜蓓琪拉了一下陳景恩的外套,率先開口說:“景恩,我們先離開吧?!彼环昼娨膊幌氪贿@里了,說完,轉身走出了飯廳。 陳景恩也不顧禮儀了,沒向在座的人道別,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飯廳的各位神色各異。 杜良淮氣得直杵拐杖,眼瞼因為氣惱上下抖動著;杜鵬飛也憤怒不已,把面前的碗碟全掃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狄家母女局促不安地對視,臉上寫滿了難堪;杜明華倒沒顯出太多表情,事不關己一般平靜地坐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