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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閣燈火通明,臺下靜了一刻,接著歡呼起來。 “陶老板!陶老板!” 李旭看得頭皮發(fā)麻,忍不住探出身子去,牢牢地盯著臺上的陶竹。 “大人!今兒演的居然是《玄宗夢游廣寒宮》!”李旭眼睛都直了,“竹郎做的是嫦娥打扮!今兒來的是誰,竹郎怎會演這出戲?他可是整整三年未演過,國公爺專門請去,他都沒有應過!” 因為我來了,顧皎面無表情,她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眼神逐漸灰敗。 三樓馨月閣,房內飛閣流丹,昂貴的秋香色蟬翼紗做成紗簾,霧靄般輕盈薄透,一層一層擋住了欄桿,鎏金博山爐幽幽地吐出清甜的香氣,前調溫柔清潤,尾調稍稍發(fā)澀,是上好的紫檀香,千金難求,今年好炒香,如今有市無價。 一雍容華貴的婦人靠在欄桿邊,一襲金珠織金八破裙,緩緩地打扇,柔荑上染了鳳仙花,嬌艷欲滴。 婦人鳳眼含笑,秋水盈盈:“杳杳,陶竹對你是真的上了心,你瞧,若不是你前些日子提出要聽《玄宗夢游廣寒宮》,他怕是自此不會再唱,你那些銀子也沒打水漂?!?/br> 秦驊捏著顆飽滿的葡萄,淡淡笑了笑。 曲夫人拿團扇輕輕挑起他的衣擺:“怎么看你一點興致都沒有?陶竹不好看嗎?他唱的不好聽?” “都好。”秦驊勉強維持著微笑。 秦驊今日從玄武橋出來,馬車行了半個街坊,停了下來,他聽到有人在喊顧皎小字,他撩開簾子一看,前面擋了座銀紅軟煙羅小轎,包金轎頂六角垂著金鈴鐺,抬轎的奴仆衣著簡練,個個膀大腰粗,神采奕奕,跟個小牛犢子一樣。 他當時右眼皮跳了起來,等到曲夫人那張聞名燕京的臉露出來后,他的眼皮已經跳得閉不起來了。 曲氏單名一個茗字,出生富貴,前朝時家中長輩官拜九卿,后來官運阻滯,曲家轉官為商,靠著以前的人脈,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隱隱有北燕第一商賈之勢。 曲茗是這一脈長房嫡女,從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做生意,和那些閨中娘子截然不同,養(yǎng)得性若男子,行事做派狂放不羈,等她及笄,到了談婚論嫁之時,家里才發(fā)現嫡女不對勁。 她不嫁,非要找贅婿,家中無奈,又舍不得曲茗的經商頭腦,只好找了個贅婿,成婚三年,曲茗覺得不夠,鬧著要再納一個,曲家居然也同意了。 自此燕京士人對曲茗唾棄不已,認定她傷風敗俗,不許家中女兒妻妾和她來往,曲茗不在意,她常年在外,很少回燕京,風言風語也不會對她造成影響。 去年賞春宴,有士人取笑曲茗,說她玉臂雙夫枕,都等著曲茗難堪,誰知曲茗盈盈一笑,折扇輕敲在掌上:“官人家中可有妻妾?” 士人不明所以,還是如實答道:“自是有的,鄙人家中正妻一位,還有兩位妾室?!?/br> 旁人都夸士人專情,如今官場之人,誰不是三妻四妾,士人家中只有三人,可謂是不近女色。 曲茗勾起唇角:“官人納得妾室,妾身卻不行?” “女子自是和男子不同,貞潔為重?!迸赃呌腥藨崙嵅黄?。 曲茗噗嗤樂了,她持扇指著士人:“怪不得官人如今四十了,還只是個小小的八品國子監(jiān)學,憑什么要女子以貞潔為重,那為何男子不該以貞潔為重?” 士人陰沉下臉,下巴微微揚起:“女子不潔,還有什么活頭?” “活頭?”曲茗哂笑,“妾身每年給曲家進三十萬兩黃金,燕京納稅十分,我曲家獨占兩分九,其中便有我的一分五,少我一人,國庫就空虛四十分之一,你覺得妾身有沒有活頭?妾身若不活了第一個不依的便是陛下。倒是官人一年俸祿卻只有十兩白銀,還要嬌妻美妾,你養(yǎng)得起嗎?你還有什么活頭?回去和妻妾吃糠咽菜嗎?補補你衣服上的窟窿吧,這比你心上的好補多了!” 士人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本是清談,莫要扯上那些阿堵物!” “官人嫌棄阿堵物,每月也不要養(yǎng)家了,你那俸祿里說不定就有我曲茗的稅呢!”曲茗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艷麗的面龐更增傲氣,“我納幾個夫婿關你屁事?他們樂意,我也樂意,我家里也樂意,睡的又不是你親爹兒子,你著什么急?” 說罷,曲茗也不停留,扶著侍女,蓮步微移,披帛上的繡金蓮花搖曳生揮,刺痛了在座每一個人的心臟。 回去后,曲茗又納了個侍君,還大發(fā)灑金花箋,請人前去觀禮。收到請柬的人本是不想去,無奈連晉王貴妃都送去了賀禮,只能滿不樂意如喪考批地去了。 自此曲茗算是徹底游離在了燕京官宦圈外,可她手中卻有許多如今市面上尋不到的珍寶,昂貴稀罕的軟煙羅蟬翼紗她直接當紗簾毯子用,士人們不恥曲茗,卻也私下打發(fā)夫人去與她套近乎,想討寫些好處回來。 秦驊不記得自己有讓顧皎去接近曲茗,他對京中風雨不感興趣,但顧皎若是和曲茗過于交好,會影響她自己的交際。 那些貴婦最會看人下菜,面上追捧曲茗,暗地里唾棄,若有人真和曲茗交好了,貴婦們肯定會孤立她。 曲茗十分難討好,她們自己都沒有成為曲茗密友,憑什么有人能先一步得到曲茗的歡心? 秦驊后悔不已,是他疏忽了,他本不想干涉顧皎的交際圈,可是曲茗實在是……過于標新立異了些。顧皎初來乍到,難免吃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