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哈。

    南舟：笑什么？

    江舫：我正在心里賭你多久會問我。

    南舟：？

    南舟：所以為什么呢？

    江舫他們往電梯處走去。

    在等待電梯下降的時候，江舫言簡意賅地概括了自己的厭惡感來源于何方：賭場本來就是吃人的，把賭場搬到這種地方，是要把人吃干凈后，再踩著人骨頭上去。

    南舟：但這是你情我愿的。有人來賭，賭場收錢。

    江舫：不是你情我愿，是一廂情愿。

    南舟抱著南極星認(rèn)真傾聽。

    老虎機(jī)、小鋼珠，全部由賭場設(shè)定概率，今天出多少，全看老板心情；賭大小，手熟的荷官想搖到什么數(shù)就是什么；炸金花、德州撲克，完全可以玩成手彩魔術(shù)。

    這些賭場當(dāng)然不會告訴玩家。玩家以為的公平，全是假象而已。

    李銀航試探著說：我聽說，賭場會對新人有優(yōu)待，一開始是會讓你贏的。只要贏了就走，不沉迷不就行了？

    很難。江舫說，賭博破壞的是人對金錢的感知能力。

    李銀航：聽不懂。

    這樣說吧。江舫問道，銀航，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李銀航：說不好，我們做客服的底薪挺低的，得看接電話的數(shù)量。如果每月數(shù)量超過了3000個，那每接一個電話就是八毛；滿意度到百分之八十，變成一塊錢；滿意度到百分之九十五，一個電話就一塊五。月底結(jié)算。

    她認(rèn)真扳著手指計(jì)算。

    客服崗位一般會有獎勵機(jī)制，員工接電話到一定的數(shù)量，就可以拿到獎品，電風(fēng)扇、彩電、投影儀之類的。

    萬年優(yōu)秀社畜李銀航把這些東西放到閑魚上賣一賣，還能有一筆額外收入。

    她心里本就有一份小賬本，加減乘除一番，很快得出結(jié)論：平均每個月9000多一點(diǎn)吧。

    電梯來了。

    三人走進(jìn)電梯。

    電梯只有2層這一個選項(xiàng)。

    按下后，江舫問她：你辛苦一個月，掙到了9000塊錢?，F(xiàn)在你去賭場，運(yùn)氣不錯，本金一夜之間翻了10倍，掙了90000。

    他問：這個時候，你怎么想？

    李銀航代入了一下，果真爽到。

    她說：這不是挺好的嗎？

    江舫反問：那你之前一個月的努力，相比之下又算什么呢？

    李銀航回味了一下這話，突然后腦勺一陣發(fā)寒。

    江舫：就是這樣。你還會安心工作嗎？你會覺得，努力毫無意義，沒有價值，還不如去賭場一夜來得輕松。

    人的根基，就是這么被慢慢打垮的。

    到了游戲里，到了隨時可能要命的時候，還想著要這樣挖人的根基江舫說，我不喜歡。

    江舫話音落下，電梯門徐徐打開。

    喧囂的聲浪混合著一股冰啤酒氣味的涼風(fēng)迎面撲來。

    和南舟他們一樣，特地來蹭小吃、啤酒的人不在少數(shù)。

    雪白的餐臺一字排開，甜點(diǎn)精致，類別豐富。

    南舟很滿意。

    他一邊取用自己喜歡的，一邊環(huán)顧審視著賭場的布局。

    他的心里漸漸有了數(shù)。

    這里的甜點(diǎn)確實(shí)免費(fèi)，小吃則多是瓜子、干果、小零食一類。

    這就代表，雖然會提供啤酒，能下酒的東西也不多。

    不過這里是可以點(diǎn)熱菜熱飯的，只需要花費(fèi)一點(diǎn)積分，物價在整個紙金城里都算極低的了。

    但問題是，這里除了賭博區(qū)外，沒有椅子，也沒有電視。

    入目的，除了不斷變動著的本日賭博排行榜和各色攢動著人頭的賭博用具外，沒有其他娛樂設(shè)施。

    想吃想喝，只能站著，看著別人玩。

    所以，許多抱定心思來蹭吃蹭喝的人，只能一個個端著啤酒，嗑著瓜子，捧著杯面，去圍觀別人的賭局。

    看多了，就難免技癢。

    除了在餐廳設(shè)計(jì)上的小心思外，斗轉(zhuǎn)賭場還有別的巧心。

    賭場總計(jì)三層。

    一樓和二樓都是賭場，想上樓，必須坐電梯，根本沒有樓梯。

    而三樓一整層，是專供客人住的客房。

    入住的條件很寬松，只要是客人，賭過一小把，就能以相對便宜的價格入住。

    然而，從二樓到三樓，沒有電梯，只有樓梯。

    電梯和樓梯離得很遠(yuǎn)，想要從電梯走到樓梯，必須要穿過人聲鼎沸的賭場。

    這也就意味著，有無數(shù)的誘惑，會在回房的過程中赤裸裸地引誘著來客。

    江舫說得沒錯。

    斗轉(zhuǎn)賭場，是一個致力于抓住玩家每一絲細(xì)微的心理變化、精心設(shè)計(jì)的吞金無底洞。

    這種無底洞的引力，就連李銀航都沒有放過。。

    600積分啊。李銀航總算反芻過味兒來，痛心疾首地小聲嘀咕，600

    他們上一關(guān)得到了S級獎勵，才每人1000，現(xiàn)在大幾百轉(zhuǎn)眼就扔出去了，連個響都沒聽見。

    rou痛難耐的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不遠(yuǎn)處的麻將室。

    她以前過年也是陪三姑六婆打過麻將的

    在她的思維控制不住滑向危險(xiǎn)邊緣時，南舟清淡的聲音在她耳側(cè)響起：你在想什么？

    李銀航猛然一驚。

    她剛才居然在思考靠賭博回本的事情？！

    她忙喂了自己一口蛋糕壓壓驚。

    虞退思說的沒有錯。

    賭場的氣氛確實(shí)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

    她只能竭力屏蔽周圍的聲響，發(fā)誓要把本給吃回來。

    南舟比她專心得多，且目標(biāo)明確。

    周圍不管再吵嚷，他都只專心于面前滿滿一碟子的奶油小蛋糕，只會偶爾抬一下眼，找找江舫去哪里了。

    江舫自從到了二樓，就放他們兩個在這里乖乖吃飯，一個人去查看各個賭博區(qū)域了。

    李銀航很是納罕：他不是不喜歡嗎，怎么還在看？

    南舟吃掉了一整個完美的奶油花，心情正好，于是耐心解答道：曲金沙是目前單人榜單的第二。雖然暫時不會影響到我們，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后來會不會和人結(jié)盟，舫哥是想去看看情況，以防萬一。

    李銀航一邊聽，一邊專挑著開心果和碧根果剝，不住點(diǎn)頭。

    人們總會想，靠經(jīng)營發(fā)家、位列單人排行榜第二名的曲金沙，得是怎樣一個黑道大佬的模樣。

    最起碼也該是西裝加身、墨鏡不離的。

    但實(shí)際的他，外貌平庸，身材微胖，穿著寬松的深灰色衛(wèi)衣和牛仔褲，是個笑容一團(tuán)和氣的中年人。

    他袖手看著不斷實(shí)時變換著的排行榜，眉眼間很是溫和。

    要是再端個保溫杯，他就更像那種家庭幸福、嘴碎嘮叨的鄰家大叔了。

    突然，一點(diǎn)銀色闖入了他的視野。

    注意到那異常的發(fā)色，他感興趣地一挑眉，主動迎了上去。

    江舫想來看看這里的老虎機(jī)構(gòu)造和外面的有什么不同，突然被人從后搭了搭肩膀：兄弟？

    他回過頭去。

    江舫的五官帶有較明顯俄化特征，這讓曲金沙更加興致勃勃：外國人？

    江舫回答：一半一半。

    我就說呢。聽到字正腔圓的漢語，曲金沙的笑容更盛，以前我猜，外國人應(yīng)該是進(jìn)了他們自己的區(qū)服，要不我怎么會這么久連一個外國人都沒見過？瞧見你這頭發(fā)顏色，我可嚇了一跳，還以為我猜錯了。。

    江舫溫文地一笑，有點(diǎn)靦腆的樣子。

    曲金沙看向他剛才觀察的老虎機(jī)：想玩嗎？

    江舫婉言謝絕：我愛人不讓。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曲金沙看到了正沉迷甜點(diǎn)的南舟，還有沉迷碧根果的李銀航。

    姑娘還挺清秀，不過看起來挺老實(shí)的，沒什么主意。

    他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打量起面前看起來高大卻青澀的漂亮青年來。

    他循循善誘：不難，試試看唄。

    江舫面露難色：我不會的。

    曲金沙露出慈和的微笑。

    他聲音不高，說起話來輕聲細(xì)語的：要是怕輸，我可以借你一點(diǎn)。

    江舫啊了一聲：這

    不要你還，也不收利息。曲金沙慷慨道，來者是客，到了這里，只是看著，一把不玩，實(shí)在太可惜了，也浪費(fèi)了那200個積分，不是嗎？

    江舫眨眨眼睛：您是

    我是這里的老板。曲金沙柔和一笑，叫我老曲就行了。

    江舫注視著眼前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

    他見過很多賭場老板。

    曲金沙這樣的，他也見過。

    他們總會慷慨解囊，借一點(diǎn)賭資給初入賭場的年輕人，讓他們嘗到賭博無本萬利的甜頭。

    然后便是一發(fā)不可收拾。

    到最后，他們只會微微笑著對跪地哭求的賭徒說，你看，不是我不幫你，你欠了這么多，我也沒辦法呀。

    江舫迎著那張和氣的笑臉，恰到好處地露出心動的神情。

    這樣行嗎？

    第30章 紙金（三）

    在江舫四處游蕩時，南舟捧著兩個蛋撻，圍觀了一下老虎機(jī)。

    他覺得老虎機(jī)上的漸變彩燈設(shè)計(jì)得挺好看的。

    吃完兩個蛋撻的工夫，南舟眼睜睜看著那名cao縱老虎機(jī)的玩家往里面扔了800多個積分。

    身旁的女伴眼眶急得發(fā)紅，直拽他：算了，別玩了，我們走吧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分

    然而賭上了頭的賭徒是聽不進(jìn)人話的。

    他正亢奮到充血的腦袋里，各種負(fù)面情緒正在連環(huán)爆炸，聞言一聲暴喝：少他媽跟老子嘰嘰歪歪！我輸了這么多把了，疊起來，下一把肯定能回本！前面的分你想白扔？！

    南舟好心出聲提醒：概率是不會累積的。

    他剛想說，這應(yīng)該是初中數(shù)學(xué)就學(xué)到的，賭得紅了眼的男人就言簡意賅地表達(dá)了自己的看法：滾！

    南舟：？

    南極星從南舟袖子里探出頭來，還沒來得及齜牙，就被南舟捂住了嘴。

    他輕聲道：不至于。

    說著，南舟看了一眼墻上禁止斗毆的小漫畫。

    斗毆，就會被趕出去。

    為了蛋糕，不至于。

    南極星輕咬著南舟的手指，懵了片刻，探出小舌頭乖巧地舔了兩下，安靜了。

    南舟繼續(xù)回吧臺補(bǔ)充糖分。

    看到和曲金沙對話過后的江舫向他們走來，他放下了手里的紙杯蛋糕。

    他直覺江舫有話要對他們說。

    果然，江舫開門見山：我想玩兩把。

    李銀航一驚：不是說不玩嗎？

    江舫：曲老板送了積分給我，想請我玩。

    說著，他看向南舟：可以嗎？

    南舟想了想：曲老板送了你多少？

    江舫：100個籌碼。

    這意味著100積分。

    南舟：唔，挺大方的。作為誘賭的籌碼來說，相當(dāng)誘人了。

    南舟又問：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江舫注視著南舟：我跟他們說，想和我家妻子請示一下。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玩。

    南舟想，這個借口不錯，進(jìn)可攻，退可守，如果想反悔，也沒問題。

    李銀航想，怎么感覺江舫好像在占南舟的便宜。

    但當(dāng)事人南舟都沒說什么，她也識時務(wù)地選擇閉嘴。

    在三人對話時，場邊一個站得離他們很近的人不動聲色地走開了，好像只是賭累了、在場邊隨意地旁邊站著休息的賭客。

    江舫微微斜過視線，看向那人離去的背影。

    南舟也早就發(fā)現(xiàn)了竊聽者的存在：是誰？

    江舫面不改色：在烏克蘭賭場，叫око（眼睛），在澳門叫疊碼仔，做的是攬客拉客、探聽情報(bào)的活。

    說著，他微微翹起嘴角：雖然原因不明，但這么看來，曲老板對我這個客戶還挺重視。

    見南舟還在權(quán)衡利弊，江舫溫和詢問另一名隊(duì)友的意見：銀航，你覺得呢？

    我李銀航不怎么抱希望地問，把他送你的籌碼輸光，咱們就不玩了，行嗎。

    江舫答應(yīng)下來：行。

    南舟想著李銀航付入場券時rou疼的樣子：把吃自助的積分贏回來，行嗎。

    江舫的目光停留在南舟的小盤子上，判斷著上面放過哪些甜品，好確定他喜歡哪些口味，同時頷首笑答：行。

    南舟看他答應(yīng)得這樣爽快，試著提了個更過分的要求：不輸，行嗎？

    聞言，江舫抬眸，看向南舟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眨眨眼睛，爽朗道：行啊。

    離得近了，南舟才發(fā)現(xiàn)，江舫的睫毛顏色淡且長，眨眼的間隔時長也不短，不顯輕佻，反倒給人一種情深凝視的錯覺。

    南舟努力忍住去數(shù)數(shù)他睫毛的沖動：去玩吧。

    江舫含笑：信我？

    南舟：不然？

    江舫笑著，單手拍拍南舟肩膀，旋即轉(zhuǎn)身，向等在不遠(yuǎn)處的曲金沙走去。

    南舟和李銀航緊緊跟上。

    而在轉(zhuǎn)身的一瞬，江舫臉上的笑容從自信從容，轉(zhuǎn)為了靦腆青澀。

    青澀得有三分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