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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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命令,本來就是不可違抗的。 李銀航被這二人的對話搞得一頭霧水。 由于先前南舟玩過輪盤,她自然而然認為所謂俄羅斯輪盤賭,是一種基于普適輪盤賭規(guī)則上的俄羅斯式玩法。 但這么一來,曲金沙提出的意見就顯得格外奇怪了。 元明清提出的明明是賭注0,為什么曲金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認為元明清把賭注限額設高了? 另一邊,曾在此道上吃過大虧的戴學林聽到輪盤兩字,雙腿一緊,不等在大腦中檢索一番,便率先提出了抗議:這個不是賭過了嗎? 戴學斌捉住了他的手掌,使暗勁兒捏了一捏,神情帶了幾分肅穆,示意他先查查再說話。 南舟和江舫輕聲咬耳朵:具體規(guī)則? 在江舫側(cè)身和南舟講解規(guī)則時,戴學林也檢索到了俄羅斯輪盤賭的基本規(guī)則。 經(jīng)過一番簡單瀏覽,他也和哥哥一樣默然了。 賭局是一把左輪手槍,六個彈槽里,只填1顆子彈。 填充完畢,封閉彈匣,雙方輪番旋轉(zhuǎn)轉(zhuǎn)輪后,用槍對準自己的太陽xue,盲開一槍。 這是一場本質(zhì)上用大腦做賭注的賭博,贏了得錢,輸了沒命。 如今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自帶了積分,一旦博弈雙方中有一方不幸大腦中彈,雙方剛成立的五人隊就立馬會陷入五缺一的狀態(tài)。 元明清所設置的10萬積分的賭金,說白了,就是買命錢。 這場比賽的本質(zhì),就是比誰先膽怯,誰先放棄。 如夢在揣測元明清進行這番設置的用意,一時也咂摸不出來是好是壞。 立方舟這一方,不管是誰,哪怕是新入隊的陳夙峰,積分都要高于10萬。 只要他們死了一個人,如夢都算大大地占了便宜。 然而,規(guī)則卻是要求雙方玩家自行開槍。 他們是高維人,如果進行數(shù)據(jù)自殺的話,就不只是輸?shù)粲螒蚰敲春唵瘟恕?/br> 他們會被默認啟動了自毀程序,會當即崩潰成一捧消沙,橫死在這場游戲里,和那些以千、以萬計死去的人類玩家一樣。 至于立方舟這邊,元明清的心思,江舫和南舟全都清楚。 按理說,他們雖然輸了一局,運勢稍抑,但無論如何都沒有到要賭命的地步。 站在他的立場上,元明清顯然是想向高維示好。 然而,高維人又絕對是惜命的。 在這一點上,元明清的思路相當清晰,就是為了逼迫高維人知難而退,自行放棄。 雖然這明擺著就是拿陳夙峰的命做局,但既然陳夙峰提前同意過,那他們也無權(quán)置喙。 至少陳夙峰在聽完規(guī)則后,目前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是垂著眼睛,望著桌邊的綠絲絨布,雙眼皮的痕跡在燈光下顯得又深又長,一直延伸到了眼尾。 選擇高維人做隊友,的確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很快,曲金沙去而復返,帶來了迄今為止他們最簡單的賭具。 一把烏油油、沉甸甸的左輪手槍橫臥在賭桌中央,旁邊放著一顆黃澄澄的黃銅子彈。 一冷一暖,兩種色調(diào),槍身的油光和子彈的釉光彼此呼應,彼此吞噬著對方的光輝。 江舫空手拿起了左輪手槍。 槍道是通暢的,沒有異物堵塞,火線也完整,不存在炸膛的風險。 烤藍味兒很新,大概從這玩意兒到手后,曲金沙就從來沒用過,但保養(yǎng)必然是一次沒落過。 他用指尖轉(zhuǎn)動了彈匣,確定運轉(zhuǎn)流暢,毫無阻滯。 確認沒有問題后,他又把槍交給如夢,讓他們派代表出來檢查。 文嘉勝滿腹狐疑地接過,也按照腦海中的槍械知識細查一番,生怕江舫在其中多動手腳。 看到雙方彼此提防的樣子,曲金沙苦笑一聲:這的確是我用積分兌換來的賭具,但是是防身用的,買回來之后還沒用過,幾乎是全新的。 文嘉勝充耳不聞,自顧自低頭檢查。 曲金沙清晰地感覺到,不管是立方舟還是如夢,都在并駕齊驅(qū)地往深淵里滑去了。 一開始,不管是志得意滿的戴家兄弟,還是前來挑戰(zhàn)的江舫南舟,大概都不會想到,他們會走到放任自己人用槍頂頭,以命相決的地步。 他也坐在這輛開往地獄的馬車上,隨著他們一起往深淵盡頭出發(fā),去見證人性博弈的結(jié)果。 但曲金沙并不恐慌,周身反倒開始燃起興奮的暗火來。 對他來說,這就是賭博的恐怖,也是最高的魅力啊。 陳夙峰將紅桃4輕輕放在桌沿,用食指點住邊緣,緩緩向前推去,四下尋找著7的主人。 他這回對手,正是上一場剛剛卷走了李銀航5萬積分的姜正平。 姜正平雙手抱臂,打量著陳夙峰,和對付李銀航一樣,試圖從里至外,對他做一場解剖。 從骨相看,陳夙峰應該不超過22歲,按人類年紀計算,應該是整個賭桌中年紀最小的人。 只是他眼里的光很奇特,一半掩在垂下的眼皮間,看不分明;另一半,像是死灰的余燼,偶爾卷起一點黑紅相間的光色,無法窺破他的內(nèi)心。 他問:誰先? 都是六分之一的概率,一輪一轉(zhuǎn),誰先誰后,其實沒有多大意義。 陳夙峰沒有說話,探身去抓住了槍柄,用槍口支住桌布,當做身體的支點,緩緩起立。 他輕聲說:江先生,我不會填彈,教我一下。 填充了那六道彈槽中的其中一個后,陳夙峰合上鏡面一樣的蓋子,把槍交給了易水歌。 請易先生幫忙轉(zhuǎn)一下吧。 易水歌一聳肩:好啊。 為示公正,易水歌背過身去,用黑布蒙上了眼睛,把輪盤似的槍匣隨手一轉(zhuǎn),在格楞格楞、宛如鐘表走字的細響中,又一把握住了轉(zhuǎn)動的槍匣。 這樣一來,哪怕是動態(tài)視力和判斷力最好的人,也無法判斷這枚子彈現(xiàn)如今的位置了。 手槍交到了陳夙峰的手中,陳夙峰不大嫻熟地用指尖勾住了扳機。 姜正平敏銳地注意到了他手臂肌rou的顫抖,嘴角不自覺地帶了一絲笑。 槍本身的分量不輕,但以陳夙峰一個成年男子的臂力來說,他不至于顫抖得這樣厲害。 是啊,他年輕,他怕死。 但他并不知道現(xiàn)在的陳夙峰在想什么。 陳夙峰的確年輕過。 那是陳夙夜第一次帶虞退思回家來,只有高中生年紀的陳夙峰躲在房中,避而不見。 午后,咚咚咚的籃球聲拍在地板上,拍打出了少年的滿心憤懣。 那時的陳夙峰,妄想通過噪音打斷他們的談話。 平白在空調(diào)房里累出一身臭汗后,門從外篤篤地響了兩下,身穿白襯衣的虞退思靠在了門邊,問他:要喝可樂嗎? 他氣鼓鼓地瞪著這個陌生又漂亮的男人,試圖從他身上挑剔出哪怕一點不如人意的地方。 斗雞似的瞪了一陣,他突然xiele氣,用雙手把籃球摟在懷里:喝。 他也怕死過。 那天,只受了一點輕傷的自己,只能抖著手,簽下哥哥的死亡通知書,和虞退思的病危通知書。 虞退思被從ICU轉(zhuǎn)出來的第一天,還需要全面的觀察。 當夜,虞退思又發(fā)起燒來。 虞退思躺在病床上,臉和被子是同一種雪白顏色,燒得神志不清,并把他誤當作了哥哥。 他沙著嗓子,笑著問:你怎么來了?以前,你最怕鬼,自己怎么變成鬼了? 即使在混沌中,他也還是清醒的,不肯分毫地欺騙自己。 陳夙峰咽著聲音,不敢哭出聲來:我來看你就是想,看看你。 虞退思不說話了。 陳夙峰垂著眼淚,努力模仿著陳夙夜的口吻,撒著自欺欺人的謊:我來你的夢里喊喊你,退思,你該醒了,只要醒過來,什么都會好了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非要和虞退思鬧脾氣,哥哥也不會特地策劃這場親子旅行。 陳夙峰不知所措,卻知道什么是痛徹心扉。 虞退思注視著他的眼神慢慢發(fā)生了變化。 像是從一團亂麻中找到了那個線頭,徐徐扯下,露出了背后的真相。 他注視著他眼角的一滴淚水,無力替他擦拭,只輕聲說:對不起,你不是他,我認錯人了。 謝謝你。夙峰。 陳夙峰是真的很怕死的。 但他從來不怕自己死,只怕別人死。 他沒有對任何一個人提起,他在上一個副本中遭遇了什么。 那是一場帶時限的人質(zhì)解救賽,模式類似于他之前跟著哥哥和嫂子看的電影《電鋸驚魂》。 行動不便的虞退思,從一開始就和他強制分開了。 他一路心急火燎地卡著時限,帶著一身傷,一心火,闖到了終點。 只差一關(guān)了。 只需要他把僅有的三枝箭射中靶子,跨越單憑人力無法靠近的一條距離,讓那不斷轉(zhuǎn)動的齒輪停下。 這樣,被安放在天臺邊緣的虞退思,就不會從不斷向深淵底部傾斜的鐵板上跌落,掉下那百丈的高樓。 陳夙夜生前是射箭俱樂部的成員,很喜歡在節(jié)假日和三五好友去玩一玩。 50米的靶子,他略微瞄一瞄,就能正中紅心。 每當那個時候,他都會歪著頭,俏皮地對虞哥一笑,空留少年陳夙峰為哥哥的偏心吃醋吃得咬牙切齒。 可陳夙峰不行。 就像虞退思說的,他不是哥哥。 即使他已經(jīng)長大了,他終究也不是哥哥。 而且,他的右手早就應該抬不起來了。 右臂表面的皮膚腫脹了一大片,熟爛地透著紅,表皮看上去無損,內(nèi)里的肌rou卻已經(jīng)受了嚴重的傷。 他抓弓的手顫得根本沒有瞄準的可能。 但陳夙峰不記得這一點,他只記得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抬起來,又放下,窮盡了全部的力量去抓自己的右手腕,試圖用更強烈的疼痛,喚醒肌rou的行動力。 肌rou一跳一跳地發(fā)著顫,他窮盡全身力氣舉起弓來,低而輕地念著對方的名字,試圖給自己的精神找出一個支點。 虞哥。 虞哥。 但不行就是不行的。 陳夙峰垂下了手臂。 箭筒里已是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張空弓。 而一直等著他來的虞退思也已經(jīng)到了極限。 他的身體隨著金屬板抬起的角度向后伶伶仃仃地倒仰著,像是一只薄薄的風箏。 虞退思遙遙地注視著陳夙峰,目光里的內(nèi)容,遙遠得讓陳夙峰讀不清楚。 他對陳夙峰說了一些話,陳夙峰不懂唇語,只依稀記得,那句話不短。 而在留下那句話后,虞退思的身體越過了最后一寸平衡點,向后重重翻去。 在那之后,陳夙峰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他一顆心生生裂作了兩半,但他還活著。 他應該活著,他應該加入立方舟,他應該還要許愿。 陳夙峰的思路如此清晰,卻不幸和他活下去的欲望一樣淡薄。 你是想要拖延時間嗎? 姜正平的聲音,把他從迷思的泥淖中拖了出來。 他看著自己的手,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命懸一線的時刻。 當那幻覺中巨大的虛脫和疼痛離開自己后,他平靜地調(diào)動了早已在治療下恢復正常的肌rou,對準自己的太陽xue,扣動了扳機。 耳畔久久寂然無聲。 他垂下手臂,輕輕抿著嘴笑了一聲。 閻王不收,無可奈何。 他把槍推到了姜正平眼前:輪到你了。 看陳夙峰拿槍對自己的額頭比比劃劃時,姜正平還不覺得有什么。 六分之一的概率,要撞上也是有困難的。 直到冷冰冰的槍口,槍身難聞的油氣混合著生澀冰冷的獨有氣味撲鼻而來時,他的腿本能地被催軟了。 這是任何生物面對死亡都應有的恐懼。 他吞咽下了一口唾沫,卻第一次發(fā)現(xiàn)唾沫里滋味豐富復雜,里頭還摻雜了一點淡淡的血腥氣,嗆得他喉嚨疼痛。 腳下的地毯變得格外柔軟,重力在此時完全失效,人像是沒有根似的,腳明明白白地踏在地上,人卻煙似的往上走。 姜正平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怎么都舒不勻,那只穩(wěn)穩(wěn)勾住擊發(fā)器的手指也受了影響,壓得扳機微微下陷,可就是無法實實在在地扣下去。 萬一呢。 萬一這一槍下去,真的讓他碰到了運氣,他就會變成一團數(shù)據(jù)垃圾 值得嗎? 然而姜正平?jīng)]有允許自己細想下去,手指先于思維動作,啪地扣下了扳機。 咔噠。 空槍。 姜正平的理智和思維到此時才真正就位,一陣近乎窒息的恐懼后知后覺地決堤而來,逼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喘起來。 然而,不等他喘勻一口氣,陳夙峰速度極快地從易水歌手里接過調(diào)整好的槍,對準自己的太陽xue,猛開一槍。 當熟悉的卡頓聲響起后,這位年輕的亡命徒抬起眼睛,沒有威脅,只有悲憫。 只是那份悲憫是空洞的,不是對著他,好像是對著空氣中的某個游魂。 他把槍交還回去,用平板的語氣說:又輪到你了。 第239章 斗轉(zhuǎn)(二十六) 姜正平攥著兩把手汗,試圖從陳夙峰的眼中看出些許強撐使詐的樣子,好安慰自己那一顆噗噗亂跳的心。 然而,他目之所及的只是一片令人心驚的空茫。 陳夙峰身上屬于人的感情像是早早地從七竅中流出去了,只剩下這一身頎長而空洞的軀殼。 姜正平?jīng)]能尋找到陳夙峰的破綻,因此他的恐懼更是徹底失去了共鳴。 去摸槍的時候,他的手被心跳帶得一顫一顫。 這事情經(jīng)不起想,想了,就要怕。 他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想,緊接著,對自己潮熱一片的太陽xue開出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