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一瞬不瞬地望著南舟。

    你剛才為什么不回答她的問題？元明清敏銳地指出，車上的我們，為什么會發(fā)生爭執(zhí)？

    南舟搖頭：沒有線索的事情，我不會去浪費時間推想。

    元明清鋒芒十足：你是不肯想，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卻不肯說？

    情勢再度急轉(zhuǎn)直下。

    李銀航一臉迷惑，在兩人中間來回看了一陣。

    她沒鬧明白，為什么好不容易恢復(fù)了正常的元明清會再次突然對南舟發(fā)難？

    在她看來，高維人的吃相再難看，無論如何也得給他們留生路吧？

    甚至可以說，越是精巧的布局，破局的生路就越簡單。

    如李銀航先前所說，只要做些什么先前不會做的事情，跳出莫比烏斯帶，他們這些螞蟻就能重獲自由了，不是嗎？

    面對南舟和元明清的劍拔弩張，她嘗試從中打圓場：我們做點什么吧。比方說，把那個乘務(wù)員干掉？

    沒人應(yīng)答她的玩笑話。

    她干笑兩聲，尷尬地抓抓頭發(fā)。

    開玩笑的，小命重要。

    他們誰都不掌握駕駛老式火車的技能，弄死NPC，他們連發(fā)動列車都做不到，直接困死在原地，那才是真實的完犢子。

    元明清對南舟說：那你跟我們一起上車，一起走。有你在，我們不會起內(nèi)訌，車?yán)锩娴膽K劇也不會發(fā)生了。

    的確，這是一個辦法。南舟點點頭，但是不可能。我不可能扔下舫哥一個人走。

    元明清高舉雙手，鼓了兩下掌，嘲諷道：漂亮！

    江舫不來，南舟又拒絕上車

    這樣不是又走回了老路了？！

    愕然之間，李銀航終于后知后覺地領(lǐng)悟了高維人用心之惡。

    她忽略了，莫比烏斯帶的特性，還包含了無窮無盡的重復(fù)。

    想要逃出循環(huán)，哪里是這么簡單的？

    我是一定要留下的。南舟說，再說，車?yán)餅槭裁磿l(fā)生爭斗，我的確不清楚。就算上了車，我們照樣可能會死。

    元明清氣得渾身發(fā)抖：哈！可能？！你只要不等江舫，就沒有這種可能了！

    南舟：我說過，我做不到。

    氣氛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僵冷起來。

    還有一種辦法。

    在死一樣的寂靜間，南舟坦然地提出：誰都不上車。所有人一起放棄車票，留在這里，等舫哥回來。

    此時此刻，李銀航腦中浮現(xiàn)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對南舟的違抗：怎么可能？

    她斷斷想不到，元明清一直以來的懷疑和擔(dān)憂，居然成真了。

    南舟的目的，真的是要留他們所有人在車站，一起等江舫？

    陳夙峰也明白了：所以，南哥，你是故意拖了這么久，才把這些情報告訴我們的嗎？

    在發(fā)車前不到1個小時的時間，他才來把這些事情一一分析給他們聽。

    經(jīng)過他這一場頭腦風(fēng)暴，現(xiàn)下距離登車時間，已經(jīng)只剩下30分鐘！

    南舟根本不是在和他們商量。

    他根本就是在通知他們，他不要上車！

    對陳夙峰的質(zhì)疑，南舟不置可否。

    他繼續(xù)道：列車副本的主題，和我們各自經(jīng)歷的單人副本一樣，都叫【螞蟻列車】，那么主題承上啟下，很有可能還是犧牲。這個世界里，或許我們?nèi)烤芙^登上列車，自愿犧牲，才是真正的通關(guān)方法。

    憑什么要我們?yōu)橐粋€或許犧牲？元明清冷冰冰道，那個乘務(wù)員說過，這是唯一一班離開車站的列車了。你為什么不犧牲一下，放棄江舫，上車來?。?/br>
    南舟低下頭，用沉默相抗。

    單人的自愿犧牲，是很容易做到的。

    但當(dāng)犧牲牽涉到集體，由誰做出犧牲，就變得無比重要了。

    重要到可以輕而易舉地撕裂一個集體。

    第305章 螞蟻（二十八）

    打破靜謐的，是再度鳴響的汽笛。

    火熱的蒸汽撕裂冰冷的霧氣，用新的白填補了舊的白，像是電影里的疊影，呈現(xiàn)出奇妙至極的視覺效果、

    距離發(fā)車，只剩下30分鐘。

    接下來，每隔5分鐘，駕駛室里的乘務(wù)員都會鳴響那催命的汽笛，無情地提示他們時間的流逝。

    之前的亂麻已經(jīng)被一刀斬開。

    目前，他們所有的行動可能，都坍縮成了兩個具體的選項。

    上車，或是不上車。

    李銀航緊張得氣管都在痙攣抽搐。

    在極端的緊張下，空氣中潮濕陰冷的嗅感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逼得人喘不上氣來。

    留給他們選擇的時間所剩無幾。

    事已至此，李銀航反倒想通了，為什么高維人想把南舟設(shè)定第一個回到火車上。

    首先，不管副本怎么設(shè)計、南舟都是有實力第一個完成任務(wù)的人。

    第二，能兼顧觀眾的觀看效果和戲劇效果。

    這點很好理解。

    畢竟如果換李銀航打頭，自己恐怕會當(dāng)場表演一個心態(tài)爆炸。

    都是決賽局了，高維觀眾想看的是強強對決，而不是菜雞跳腳。

    第三，南舟和江舫，是隊伍里唯一一對可以形成固定牽制局面的人。

    把他們兩個安排在一頭一尾，最能激發(fā)其他玩家的懷疑，讓他們認(rèn)為南舟的所作所為是有私心的。

    換自己來，就沒有這種效果了。

    因為她沒有撒謊的理由和動機，大家反倒會相信自己的話。

    能在短期內(nèi)選出這種水準(zhǔn)的副本，也算高維人煞費苦心了。

    最核心的問題是，既然想讓南舟和江舫形成牽制關(guān)系，那么，江舫明明也有能力破局，為什么不把他放在第一個？

    高維人此舉最核心的目的，是他們確信，以江舫的性情，根本不會和他們講道理。

    李銀航都能想象出，如果江舫第一個回來，并目睹了車廂內(nèi)的異狀后，他絕對會當(dāng)場格殺質(zhì)疑他的元明清，然后笑瞇瞇地舉著帶血的刀，問剩下的兩人究竟想不想等南舟。

    他們可以選，自己不會強求。

    李銀航本來就是從開局就跟著南舟他們的，哪怕不用暴力要挾，也會更傾向于選擇相信他的判斷。

    剩下一個陳夙峰，也是孤掌難鳴。

    但南舟和江舫全然不同。

    他的性情雖是冷淡，骨子里卻是滿滿的溫柔。

    他的刀尖從來不會朝向隊友。

    在那個充滿光魅的小鎮(zhèn)如此。

    在《萬有引力》里也是如此。

    他有實施暴力的絕對能力，卻從不崇尚暴力。

    他始終堅持在夾縫中尋找最優(yōu)解。

    南舟緩緩呼出一口氣：我知道，勸你們不上這趟列車，是很難的。只是車一開，你們再想要下去，就沒有后路了。

    元明清針鋒相對地指出問題：留在這里，就會有后路嗎？

    這個車站是完全封閉的，處境比南舟的永無小鎮(zhèn)還糟糕。

    至少那里有新鮮的空氣，以及可供基本生活需求的活動場地。

    萬一賭錯了，要一輩子留在這里

    單單是想象這種可能性，都叫人頭皮發(fā)麻。

    似乎是為了和這種焦慮的氛圍形成呼應(yīng)，汽笛驟然拉響。

    像是高維人高歌猛進(jìn)的號角。

    也像是為他們提前奏鳴的喪鐘。

    南舟不為所動，繼續(xù)分析下去：我說了，【螞蟻列車】的主題，是從我們各自經(jīng)歷的五個副本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的。自我犧牲的主題或許也是延續(xù)下來的。只有我們所有人一起留在車站，才能談得上犧牲吧。

    元明清步步進(jìn)逼：這是你的猜想而已。再說，個人戰(zhàn)里，我們只有自己，當(dāng)然只能犧牲自己；現(xiàn)在是團(tuán)隊?wèi)?zhàn)，我們五個人是一個整體，犧牲江舫，不也算是犧牲？

    南舟：我不認(rèn)為副本設(shè)置的目的是要我們犧牲某個特定的人。

    元明清：但你卻會因為一個特定的人拉著我們所有人去死。希望我們?nèi)姼矝]也是高維人的目的。你自己說過的。

    南舟：我的意思是，高維人在設(shè)計副本時，不該出現(xiàn)某人必死的選項，這樣一來，本身的難易度就會失衡。

    元明清：按照你的推測，高維人制造了時間空隙，在明確了我們所有人的具體通關(guān)時間后，才把我們投入車站的，那江舫的結(jié)局其實早就定下了吧，根本不存在難易度失衡的問題。

    他盯牢南舟：你怎么知道江舫是至今還在副本里，還是已經(jīng)死了？他的存在，本身對你而言就是個誘餌，讓你不能放下，不是嗎？

    李銀航聽著他們密不透風(fēng)的邏輯戰(zhàn)，接不上話。

    她不得不承認(rèn)，元明清的話雖然句句刺耳尖銳，卻都有理有據(jù)。

    南舟必須回答這些問題。

    否則，就算是李銀航也不敢冒險留下。

    然而，南舟的邏輯異常清晰，絲毫不受咄咄逼人的元明清的動搖：他是不是活著，跟要不要上車是同一種類型的問題。你負(fù)責(zé)證明他已經(jīng)死了，我負(fù)責(zé)證明留下是正確的。

    元明清：

    好極了！他無言以對后，怒極反笑，攤開手道，誰愿意留下來陪這個瘋子驗證他的猜想？

    李銀航和陳夙峰兩相沉默，并不作答。

    元明清盯準(zhǔn)了李銀航：你嗎？

    李銀航默然不答。

    元明清著意看向了陳夙峰，用目光示意他說句話。

    陳夙峰和他一樣，都有必須要救的人，絕不能陪著南舟去玩這一場二選一的豪賭。

    乘務(wù)員當(dāng)然有可能說謊。

    車?yán)锂?dāng)然有可能暗藏殺機。

    可一旦錯過這班車，他們也有可能在這永遠(yuǎn)孤獨的車站，長久地活著，直到物資耗盡，直到發(fā)瘋癡癲，甚至自相殘殺，互啖血rou。

    如果真的全軍覆沒，那么誰的愿望都不會達(dá)成，《萬有引力》這個游戲?qū)肋h(yuǎn)持續(xù)下去，永遠(yuǎn)成為供高維觀眾觀賞的生死場。

    這是真正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了。

    面對這樣的生死抉擇，陳夙峰卻表現(xiàn)出了遠(yuǎn)超他年齡的穩(wěn)重。

    他雖然立場與元明清一致，卻沒有被情緒左右。

    畢竟他和南舟從來沒有過敵對關(guān)系。

    他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南哥，如果上車是死，留在車站里就能成功，為什么你還會在這里？

    李銀航一悸。

    她之前從沒想到過這一點。

    如今被陳夙峰一提醒，她心下更見不安。

    如果南舟成功等到了江舫，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游戲了才對啊。

    陳夙峰坦誠道：我不想靠賭來決定生死和未來，距離成功只差一步，我只會采取看上去最穩(wěn)妥、最正確的做法。但是，南哥，只要你能解決我的這個問題，我就相信你。

    是，這就是我要說的。南舟說，我能證明，上車是錯誤的行為。

    元明清抿一抿干涸的唇，并不指望南舟真能拿出什么可以動搖他決定的鐵證。

    畢竟留給南舟的時間只剩下20分鐘。

    但他還是抱著一絲自己也說不清源自何方的希望，道：你說說看。

    誰想，南舟果真語出驚人：我確定，我們失敗過兩回。這已經(jīng)是我們第三次在車站上討論這件事了。

    汽笛聲再度拉響，扯得人耳膜發(fā)痛，也讓人的心為之一撼。

    高維人的演播室，將南舟的這句話同步播放了出來。

    聞言，導(dǎo)演志得意滿的臉隨之僵住了。

    他猛地抄起傳導(dǎo)儀器，好將南舟的話聽得更仔細(xì)。

    不可能的！

    南舟不可能分辨出來，現(xiàn)在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輪回！

    因為在每個場景，他們都會對空間和人物進(jìn)行再更新。

    狼藉的車廂、被打碎的報刊亭，都會在輪回結(jié)束后被修復(fù)一新。

    只要人員全部死亡，一切就都會自動刷新到全新的場景！

    他怎么可能猜得到？！

    在導(dǎo)演瘋狂頭腦風(fēng)暴、想要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時，車站里的南舟開始了他的分析：我分析過，第一次輪回，我們是必然失敗的。

    李銀航茫然地點頭。

    是啊，因為那時車內(nèi)還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南舟看到的就是一列再正常不過的列車。

    所以彼時，他們不清楚車廂的恐怖，所面臨的問題就只有一個：

    江舫并沒有在南舟的車票過期前成功回來。

    所以，為了等不知道是否會回來的江舫，南舟放棄了車票，選擇留在了車站。

    元明清則帶著其他人登車離開。

    路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未可知曉。

    留在車站的南舟身上，也必然發(fā)生了什么。

    總之，全員覆滅，第二次輪回開啟。

    還是第一個回來的南舟，在車廂里看到了血染遍地的未來。

    那時的南舟一定會行動起來，像現(xiàn)在這樣，窮盡百法，試圖說服其他人相信他所見的一切。

    然而，因為立場問題，他始終無法讓所有人信服，最終陷入了難解的死循環(huán)

    只要江舫不回來，南舟仍會留在車站。

    而不敢冒險滯留車站的三人，還是會選擇按照契約書的指示登上列車。

    按理說，第二次輪回和第三次輪回應(yīng)該是完全沒有區(qū)別的。

    南舟怎么能判斷現(xiàn)在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

    南舟說：陳夙峰，剛才你問我，為什么我留在車站，也沒有成功完成任務(wù)。

    陳夙峰頷首。

    南舟說：因為我選的路是對的，你們選的是錯的。

    元明清干笑一聲：太自信了吧？

    南舟轉(zhuǎn)望向元明清：車廂里面，你們?nèi)说乃朗怯雄E可循的。銀航被扔出車窗，你，或者陳夙峰，一個失血過多，一個被捅穿眼睛，但在你們回來前，我同樣檢查了車站。車站里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這種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