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不等我們開口……老爺子便會以阿時是女子為由，將我們這一房，徹底的分割出去。”

    池祝說著，目光深邃了起來，“我們池家，早在十多年，便已經(jīng)陷入了朝堂紛爭的泥沼之中，再也不能脫身了……”

    “我那時候，深感不公，我那么多年來，拋頭顱灑熱血，到底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一個公道么？可是，世間并沒有所謂的公道可言?！?/br>
    “我是自己心灰意冷退卻了，可是老爺子卻是一直蟄伏著，等待著一個新的契機(jī)。阿時上京城之前，他特意回了一趟祐海，同我說，阿時就是池家的新契機(jī)?！?/br>
    池祝說著，看向了姚氏，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夫人，這么多年，苦了你了。母親之前偏心眼，總是想要從你那里拿錢……”

    姚氏聞言，反倒舒心的笑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睛，“夫君可知曉，當(dāng)年為何我會嫁給你？我嫁給你，就是因?yàn)?，你同旁人不同，不會被世俗的框架所限制著。?/br>
    “不會覺得女子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嫁給你這么多年，我可以一直做買賣，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雖然你也納了妾室，但從來不用cao心內(nèi)宅，不會有寵妻滅妾的問題?！?/br>
    “也沒有生下一個庶子；你會把孩子架在脖子上，帶著他們到處玩兒；在你母親問我要錢的時候，豁出去說自己就是喜歡吃軟飯……”

    “每個人想要的幸福都不一樣，于我而言，你已經(jīng)足夠好了。當(dāng)然，你今日說出，天塌下來了，有你在，阿時女兒身被人知曉了也沒有關(guān)系，大不了我們一房人分出去……這樣的話……更是讓我覺得，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安心得不能再安心了?！?/br>
    池祝一聽，老臉一紅，他在懷中掏了掏，掏出了一根發(fā)簪來，有些不好意思的遞給了姚氏，“我沒有私房錢，錢都是你賺的，拿你賺的錢來送你，未免有些太無恥?！?/br>
    “這根簪子，是我自己個雕的，是根好木頭?！?/br>
    “我也沒有怎么帶他們玩兒，因?yàn)榇喝仗で?，那頭蠢驢子會從地里刨出尸體；夏日摸魚，阿時她會從河里摸出尸體；秋日摘果子，她能從懸崖壁上掏出尸體；冬日玩雪，她滾個雪球，也能撿到尸體……最后，全都變成了驗(yàn)尸?！?/br>
    第二九一章 京城舊案

    姚氏聽著，噗呲一聲笑出聲，她看了一眼那木簪子，“阿時這孩子，打小就是與常人不同的?！?/br>
    “那會兒你出了事，瑛哥兒年紀(jì)又還小，阿時剛出生就帶了那么一個秘密。我在月子里，整個人都七上八下。那孩子乖巧是乖巧，可不愛哭，又總是盯著人看?！?/br>
    “那時候幾個月吧，你阿娘抱著阿時，訓(xùn)斥我來著，為了什么事兒，我不記得了。阿時在她懷中，就那么盯著她，還啪的一下，小手就那么打在了她嘴上。”

    “你阿娘大叫出聲，當(dāng)時我還在想，那孩子一個奶娃娃，能有多大力氣啊，可不想啊，嘴都腫了！你阿娘嚇得，當(dāng)晚便請了個大仙來，在院子里做了一場法事！”

    池祝驚訝的瞪圓了眼睛，他抬起手來，將那支簪子，插在了姚氏頭上。

    “還有這種事？我怎么不曉得？”

    姚氏臉微微一紅，伸出手來，摸了摸那簪子，她生得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睛，眼波流轉(zhuǎn)之時，像是會說話似的，“你當(dāng)然不曉得，那會兒你還在榻上躺著呢。”

    “所以啊，你說阿時小時候走到哪里，都能摸著尸體，我是不奇怪的”，姚氏說著，突然又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我這話說出去，那是要被人打的，也只能同你說了。”

    “咱們這兩個孩子，都生得格外懂事，我忙著賺錢，你……你也有你的事，咱們也沒有怎么管他們，就這么一晃，他們就自己個好生生得長大了?！?/br>
    “瑛哥兒不知道在哪里拜得名師，還中了狀元；阿時就更加，被江湖人士追著收了徒弟，學(xué)得一身好功夫。我這個做阿娘的，驕傲得緊?！?/br>
    “可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很悵然，我這個做娘的，好似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池祝一聽，亦是唏噓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可不是么？別人費(fèi)了牛鼻子勁，養(yǎng)了個不成器的孩子，咱們家的，像是買了一坨rou，咱還沒有生火呢，她自己個就變成紅燒rou了……嘿嘿！”

    他說著，又笑了起來，“說這話，我覺得自己有些欠打！”

    姚氏聞言，嗔怪地白了池祝一眼，隨即她看了看門口，壓低了聲音，“朝堂之事，我不過問，我就問你一句，阿時如今為楚王效力，這回又救了他。不管咱們心中怎么想，她就是楚王一脈的人……”

    “這同你，同池家可是站在同一邊的？”姚氏正了正色，認(rèn)真的問道。

    池祝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爹知曉池時要入楚王府，卻并未阻攔?！?/br>
    姚氏松了一口氣，她笑了笑，站了起身，“我去吩咐廚上，做紅燒rou。”

    待姚氏一走，池祝整個人又懶散了下來，他往那逍遙椅上一趟，朝著窗外喊道，“你都來了，怎么不進(jìn)來？還要阿爹去背你進(jìn)來不成！”

    “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倒是學(xué)會偷聽爹娘的壁角了。”

    他的話音剛落，窗子便一晃，池時從外頭一躍，跳了進(jìn)來。

    她剛剛洗完頭，還濕漉漉的，顯得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許多，“我這哪里是偷聽，我這是光明正大的聽。我倒是想進(jìn)來，就是怕我阿娘瞧見我，立馬想起了她今年生辰，我送給她的十二支釵……

    對比之下，顯得你太過摳門。像我這樣貼心的孩兒，實(shí)在是不多了?！?/br>
    池祝一梗，“你的錢，你哪里來的錢？不都是你阿娘的錢，就靠周羨給你的三瓜兩棗的俸祿么？”

    池時聞言，臉鼓鼓地，尋摸了個凳子，坐了下來，“你連三瓜兩棗都沒有？日后打算做什么？從躺著擼貓變成坐著擼貓嗎？”

    池祝瞧著，皺了皺眉頭，隨手拿了塊布走到了池時身后，“阿爹給你擦擦頭發(fā)，一會兒該滴到紅燒rou里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的廚子不會收汁兒呢！

    咱都是靠你阿娘養(yǎng)的人，就別互扎了，顯得像是菜雞互啄似的。叫人瞧了笑話。”

    池祝手下不停，嘴更是快得很，“小瞧你阿爹了吧，我若是想要當(dāng)仵作，那還不是輕松之事。崔江晏不是中了探花么？大理寺有了缺……前兩日有人來請你阿爹我了?！?/br>
    “那阿爹應(yīng)了沒有？大理寺尸體太少，沒有什么意思?！?/br>
    京城里發(fā)生了案子，一般都直接是京兆府出動，只有一些特殊的案子，方才會輪到大理寺。這也是為何，她來京城之后，一直遇見的都是曹推官同蘇仵作。

    直到崔江晏出了事，讓小廝來請，方才頭一回打了照面。輪到那塊兒，尸體多半都只剩白骨了。

    池祝搖了搖頭，“京城里有你一個姓池的仵作就夠了，沒有人喜歡看到一個家族只手遮天。這里不比永州……便是不揣測上位者的想法?！?/br>
    “這京城周邊，有阿時你在，根本就不需要第二個仵作。是以，阿爹想好了，等京城這邊的案子了結(jié)了，阿爹便去岳州。岳州知州乃是我的舊識，那里缺一個仵作。”

    “咱們二人，一南一北，遲早有一日，這天下再無冤案！”

    池時深深地看了池祝一眼，過了許久方才說道，“阿爹想好了便是。你說的京城的案子，是指李將軍謀逆案，還是汝南王戰(zhàn)死一事？”

    “我查到當(dāng)年汝南王的尸體運(yùn)進(jìn)京城之前，李將軍領(lǐng)了一個仵作前去驗(yàn)尸，那個人可是阿爹你？汝南王的死，到底有什么隱情？”

    對于池時說的這些，池祝絲毫沒有露出半分詫異的神色。

    他朝院子里看去，種李院里的李子樹開滿了花兒，看上去格外的美。

    姚氏掌控內(nèi)宅很有一套，幾乎沒有人敢鬼鬼祟祟地靠近這里。

    “是。雖然外人并不知曉，但是我同汝南王年齡相仿，當(dāng)年的確是頗有私交。他戰(zhàn)死之后，李將軍認(rèn)為當(dāng)日那場戰(zhàn)事，十分的蹊蹺。隨后王妃又遇襲，更是擺明了其中一定有內(nèi)情?！?/br>
    “是以，李將軍在運(yùn)送尸體回京之前，特意尋了我去驗(yàn)尸。因?yàn)椴荒芷适?，而且時間緊急，我只能粗略的查看一二?！?/br>
    “汝南王根本就不是在戰(zhàn)場上被人殺死的，他是中毒而亡的?！?/br>
    第二九二章 拖拽傷痕

    “中毒？”池時眉頭皺了起來，她接過了池祝手中的布，扔到了一旁，又將微干的頭發(fā)，草草的用一根發(fā)帶束了起來。

    當(dāng)時她查完陸錦家中的案子之后，周羨同她簡要的說過關(guān)于汝南王戰(zhàn)死的情形，當(dāng)時他說的是，汝南王在青龍峽設(shè)伏，想要圍殲敵人，不料反被包抄，在他騎馬南行之時，被人用套馬栓套住了脖子，甩下馬去，隨后死于亂刀之中。

    因?yàn)槲臆娭鲙洃?zhàn)死，當(dāng)時士兵都亂做一團(tuán)，青龍峽一役梁軍大敗，汝南王的親信幾乎全都戰(zhàn)死。

    這其中半句都沒有提到中毒二字。

    池祝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舉起手，開始在自己的身上比劃了起來，“他的臉，手，還有腿上，都有嚴(yán)重的擦傷，這都是拖行留下來的，后背上一共有二十七處傷痕，有刀傷，還有長矛的貫穿傷?！?/br>
    “初步驗(yàn)看，是完全符合當(dāng)時邊關(guān)遞來的奏報的?？墒?，直覺告訴我，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很簡單”，池時挑了挑眉，“因?yàn)榘凑兆鄨蠖裕闲袀^對不會是這樣的。”

    池時說著，解開了自己的頭繩，將它扎了一個圈兒，套在了茶壺的蓋子上，“假如這個茶壺蓋子便是汝南王，下面的壺體是馬。我是套出了他的人。”

    “當(dāng)時我軍發(fā)現(xiàn)中計，快速往南撤退。汝南王應(yīng)該是背對著敵人的，這個時候，套馬繩往后拉，他整個人應(yīng)該是后背著地，被拖行。將軍穿了甲衣，且套住脖子十分難受，他的手會下意識的想要去拽繩索?！?/br>
    “在這種情況，有擦傷的地方，應(yīng)該集中在手肘，還有后腿處?！?/br>
    池時說著，猛的一拽，那茶壺蓋子啪的一聲，翻轉(zhuǎn)落地，“就算在拽的過程當(dāng)中，出現(xiàn)了翻滾，讓他趴著被拖行?！?/br>
    “汝南王亦是手拽繩索，仰起頭來，想辦法自救。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手腕，還有臉上，不應(yīng)該有擦痕，甚至是連貫性的擦痕……”

    “按照尸體上的痕跡來看，汝南王落馬之后，應(yīng)該失去了意識。所以他沒有任何的掙扎與反抗，像是一條咸魚一樣，認(rèn)人拖拽?！?/br>
    池時說著拖著那個壺蓋子，在桌面上滑了滑。

    “汝南王乃是武將，有功夫傍身，同阿爹你這樣弱不禁風(fēng)的男子不同。跌落馬而已，不至于讓他失去意識。除非在他被套住之前，他已經(jīng)中招了……因?yàn)檫@個，你聯(lián)想到了中毒?！?/br>
    池祝驚嘆的看向了池時，“你同阿爹想的，幾乎是完全一樣的?！?/br>
    “正是如此，所以我把尸體又仔細(xì)的驗(yàn)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在他的右腰處有一個黑色的針孔。應(yīng)該是有人用毒針扎了他，在那一瞬間，汝南王不能動彈……”

    “所以他才輕易的被敵軍的套馬繩給套住了脖子。那毒厲害，見血封喉，他到底已經(jīng)死亡?！?/br>
    池祝說著，緊了緊手，又長嘆了一口氣。

    “他穿了甲衣，能拿毒針恰好透過甲片縫隙刺中他的，只能夠是他身邊的左膀右臂。因?yàn)闀r間太短，我沒有辦法驗(yàn)出到底是中的什么毒。”

    “而且，當(dāng)時你曾祖父已經(jīng)不在，我們池家在朝堂上，幾乎沒有什么說話余地。我年紀(jì)尚輕，雖然小有名氣，但是查案可以，想要查出更大的事情，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br>
    那時候沒有執(zhí)掌清白印的楚王周羨，是以池祝根本就沒有辦法像池時一般，想查什么便查什么。

    “我將此事如實(shí)告訴給了李將軍，剩下的事情，便無能為力了。李將軍知曉之后，告訴了我兩件事，一則是軍中有叛徒，害死了汝南王，他心中已經(jīng)有眉目。”

    “二則他同汝南王曾經(jīng)有一個約定，那便是有什么秘密，以玉佩傳訊?？墒撬チ酥?，并沒有找到那塊玉佩。”

    池時聽著，腦中靈光一閃，“你懷疑剛剛找回來的汝南王世子關(guān)曳脖子上戴著的那塊玉，便是李將軍口中的那塊用來傳訊的玉？”

    池祝神色一凝，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是如此?！?/br>
    他說著，手緊了緊，又是一聲長嘆，“我聽說汝南王世子這么多年，就在我們祐海附近……我想，當(dāng)年汝南王妃遇襲，她無人可信，指不定就是想去祐海求助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

    池時無語的拍了拍池祝的肩膀，“阿爹我瞅著你這瓜子臉也不大啊，怎么著就這么喜歡望自己臉上貼金，往自己肩膀上挑擔(dān)呢？”

    “合著全大梁只有咱們池家是忠正之臣，只有你是可靠之才了……”

    池祝一梗，心中那點(diǎn)難過，硬是被池時打散了一半。

    “汝南王很聰明，身邊若是有叛徒，他未必一絲察覺都沒有。指不定就在那玉佩當(dāng)中，留下了什么訊息……”

    “李將軍位高權(quán)重，同先帝還有皇后相識于微末，他叮囑我不要再插手，以免打草驚蛇。我便沒有再管這事，只安心的在京兆府查案?！?/br>
    “再后來的事情，你都知曉了。李將軍忠君愛國，我不相信，他絕對不是那等謀逆之人……他的死，十有八九同汝南王的事有關(guān)。”

    池時伸出手來，摸了摸池祝的額頭，“所以，阿爹你想要替犯了謀逆大罪的李明敘將軍翻案?！?/br>
    池祝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盡力而為。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汝南王世子的那塊玉里，有沒有線索?！?/br>
    池時還欲要說話，就聽到姚氏快步的走了進(jìn)來，“快快凈手，擺飯了。咱們用完之后，早早的去望景樓，那里能夠瞧見狀元郎打馬游街，今日是瑛哥兒的大好日子，咱們一個不拉下的，都要去。”

    “阿娘，曉得了。我應(yīng)該請個畫師，將哥哥的風(fēng)光場面畫下來，然后裱起來掛在阿娘的帳子頂上，這樣……別人深夜傷感落淚，阿娘你兩眼一睜，樂得合不攏嘴……”

    姚氏無語的捏了捏池時的臉蛋，“你這熊孩子，還編排起阿娘來了。說起來陸錦同他哥哥回祐海拜祭他們阿娘去了，臨走前還給你留了信，還有一箱子玩意兒。一會兒你拿回你屋子里去。”

    池時“哦”了一聲，伸出手來，搶先偷吃了一塊紅燒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