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詭異的寧靜, 季清和和他對視了幾秒已經(jīng)開始不耐煩，收了面上的好性子和笑容，伸出長手將白嘉樹猛地一拉，讓他與自己一起席地毯而坐。眼神指了眼意面, 語氣是不容分說的霸道。

    “吃?！?/br>
    身旁傳來一聲輕輕的笑，季清和看見白嘉樹唇邊那淺淺的酒窩又被映出來，漾著窗外一窩銀亮的月。這人眼神清明，姿態(tài)閑適半靠在沙發(fā)邊沿，似笑非笑地睨著她說：“瞧，你裝溫柔都裝不過十秒?！?/br>
    她不理他的調(diào)侃，主要是完全沒理由反駁，她假裝不在乎，只給他留一個側(cè)臉，像之前很多次的他一樣。

    她繼續(xù)用銀叉挑碗中的面，另一只手拿著遙控器在大熒幕里挑選影片。翻來覆去地找，好像都沒有什么興趣，最后點開了一部1946年的老片——《生活多美好》。

    這是一部勵志經(jīng)典片，講述前半生坎坷的主人公喬治在圣誕節(jié)前準(zhǔn)備自殺，上帝卻派來天使拯救他。

    黑白的影片平緩地播放，室內(nèi)安靜得令人心感舒適。

    天使說話可愛又幽默，季清和被他逗笑好幾次。笑著，眼睛卻下意識去找白嘉樹，卻見他沒看電影，右手托著頭，眼睛直直看著她、也不知這樣沉默地看了她多久。

    恰時，影片里傳出一聲“merry christmas”，季清和想起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了，問他：“你什么時候走？明天嗎？”他還要去lv

    白嘉樹嗯了聲，“明早十點?！?/br>
    季清和一愣，點點頭，又哦了聲。

    這反應(yīng)令白嘉樹眼里漫出了點笑意，但不怎么明顯。他挑著眉，說：“我好像從你臉上看出了‘不舍得’?！?/br>
    她卻答非所問：“明天是圣誕節(jié)。”

    又是這樣被生硬轉(zhuǎn)移的話題。

    結(jié)合不久前剛發(fā)生的那次，白嘉樹覺得自己繼而連三被她當(dāng)傻子糊弄，眼中的笑意消失殆盡，一點點沉落成黯色，不發(fā)一語地偏過頭，不再看她。

    這次輪到他留給她側(cè)臉。

    季清和喜歡他這樣生氣的樣子，賭氣中又莫名有可愛的成分在。她笑著，伸出手將他的頭轉(zhuǎn)回來，對著自己。

    她的指腹按住他往下撇的唇角，往上提，效果很滑稽。

    看著他，笑：“我很舍不得?！?/br>
    他沒有躲開她的蹂-躪，面色雖說仍是帶著些冷淡，但眼神卻漸漸緩和。像是為了報復(fù)一般的幼稚，他說：“我很舍得你?！?/br>
    季清和笑了下，叫他：“小白。”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聲。

    “你今晚有點奇怪?！?/br>
    “哪里奇怪？“

    “說不上來?！彼龁査骸鞍l(fā)生了什么嗎？”

    發(fā)生了什么，你真不知道？

    白嘉樹眼神帶著探視，打量她很久，將她的臉全方位審視，竟沒找出一絲說謊的破綻。是她說謊的水平進化了，還是他偵探的能力又減弱了？

    弄不清，也不想弄清楚。白嘉樹淡淡地說了聲“沒事”，將視線抬起去看電影。熒幕里畫面不停轉(zhuǎn)動，他一幀也沒看進去。心里問自己，你覺得你現(xiàn)在像“沒事”的樣子嗎？白嘉樹覺得現(xiàn)在這樣別扭的自己，好像一夢回當(dāng)年。

    熒幕里已不再是詹姆斯·斯圖爾特的臉，一幕幕全換上今天下午在陵園時，王家舒不舍的身影與目光。

    想著，他的心情一點點沉寂下去。

    王家舒像一根魚刺刻在他心里這么多年，無時無刻都在發(fā)作，稍想想都難受得很。

    他警告自己不要去想，不準(zhǔn)去想。

    睡前，季清和忽然問起他下午在程臨墓前說了什么，神色那么認(rèn)真。

    他輕輕捏著她細(xì)嫩的手指，認(rèn)真說：“許愿世界和平?！?/br>
    她笑笑，看見床頭柜上的時鐘已化成零點，伸出手抱住他說：“小白，圣誕快樂！”

    季清和身上的睡衣帶著絨，貼在鼻尖臉頰柔軟又暖乎，不自覺地更貼近了幾分。之前一直因王家舒而陰郁的心，因為她主動的懷抱一點點被驅(qū)散。他臉上終于露出點笑容，和她說：“圣誕快樂，清清?！?/br>
    她問：“你那邊的事什么時候忙完？要到元旦嗎？”

    其實事情剛好忙到元旦前一天，但白嘉樹嘴上卻說：“之后還要去視察，可能要過了元旦才能回來?！?/br>
    季清和愣了片刻，將身子倚在他的懷里，說：“我本來以為可以和你一起跨年的。”語氣帶著明顯的遺憾。

    她這次的反應(yīng)令白嘉樹神清氣爽，很滿意。他瞥了眼她的半邊臉，嘴上放軟了點點語氣：“我盡量早回來?！?/br>
    “嗯，早點回來?！彼ь^看他：“我很想你?！?/br>
    柔軟的暖光鋪蓋在她的臉上，說出來的每個字也好像沾上了這份溫柔。

    白嘉樹看著這樣的季清和，心里想，今天她到底有沒有看見王家舒，見到王家舒是怎樣的感受，心里對王家舒還有沒有一絲感情，他都不想在乎了。騙他也好，怎樣都好，她說愛他，那他就信吧。

    他吻上她的脖子，細(xì)密的吻一點點要將季清和融化。

    她剛才問他，今天那么認(rèn)真地和程臨說了什么？

    其實他和程臨說的是，叔叔，請你保佑我，讓您的女兒能夠像我喜歡她一樣的喜歡我吧。

    簡單真誠的愿望，但不能讓季清和知道。

    不能讓她知道。

    ………………

    翌日上午，他離開的時候季清和還沒有醒。

    昨晚他們胡鬧到很晚，他離開時她連起床相送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微睜著疲憊的眼，和他說“注意安全”，說完又抵抗不住睡意，閉上眼。

    迷糊間好像有誰在她的唇邊親了下，她沒在意，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時已是下午，房間空無一人安靜得有些空檔，她下意識去找墻邊他的行李箱，不出所料的撲空，這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離開。

    她將手貼在他曾枕過的枕頭上，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竟有這么想他。

    回禾城的機票定在今晚，現(xiàn)在才下午，中間還剩出一點空余時間，季清和準(zhǔn)備回家看看季姝。

    前幾日聽張繼宇說季姝身體好像又犯了些毛病，他在電話里說笑，季姝是因為大掃除掃得太激動了，讓她不用太擔(dān)心。

    那時季清和聽后雖沒什么反應(yīng)，但隔天還是給季姝買了補品送去。

    那之后她心里一直記掛著這件事，這次正好回來，便回家看看也好放心。

    但去的車途上時，季清和的心情其實是很復(fù)雜且踟躕的，因為上次她與季姝的見面實在稱不上和諧。

    季姝在她的工作室因為程臨大鬧一場，令季清和顏面全失。

    雖說最后母女兩人在機場重歸于好，之后也有過短暫的幾次通話，但一想到又要再見面的場景，還是覺得有幾分尷尬在的。

    而且，而且，如果讓季姝知道她這次專程回來是來看程臨，又不知道會上演怎樣的一出戲呢？思及此，季清和嘆聲氣，越想心里越煩，打開手機準(zhǔn)備玩酷跑游戲，卻正好看見白嘉樹發(fā)來的幾條微信。

    幾張圖片。

    是飛機上的好風(fēng)景。

    白云蓋在湛藍(lán)的海面上又被一望無際的藍(lán)天壓著，隨著風(fēng)伸展著四肢，看不出形狀。

    這藍(lán)天白云其實普通得很，她甚至抬頭就能看見同款，但可能是因為是他發(fā)來的照片，季清和原本煩悶的心一點點被驅(qū)散，安靜下來。

    禮尚往來，她也打開相機，隨手拍了一張圖給他。

    拍進了江城著名景點之一，只是攝影功力不好，又因為的士突然往前踩油門，百年的建筑被她拍得歪七扭八。

    對此，白嘉樹在微信里評論到：「好圖」

    這兩個字仿佛有聲音，她好像聽見了他帶著戲謔的調(diào)侃語氣。

    季清和被他臊得臉一陣紅一陣青。手上下翻動這表情包，想著得發(fā)哪個表情才能狠狠罵到他時，又見他問：「回家了？」

    季清和：「在去的路上」

    隔了幾秒，白嘉樹發(fā)來：「祝你好運」

    說完，他還發(fā)來一個「good luck」的卡通表情包，那軟白的熊實在與他平時沉穩(wěn)少言的形象不符合，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找的。

    季清和到達家門前時，已近傍晚。她從包里翻出鑰匙，打開家門，客廳內(nèi)沒有人，奇怪得很，這時候該是他們吃飯的時候，季姝張繼宇他們一向用晚飯用得早。

    她將門合關(guān)上，這聲響引得張繼宇從房間里出來。

    他見到她時，明顯一愣，下一刻又如見到救世星一般地匆匆來到她面前，“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去見見你mama?！北銓⒓厩搴屯姆块g里帶。

    季清和一頭霧水，等看見季姝雙眼通紅，默默坐在她房間的床上流淚的場景，更是傻在原地。

    張繼宇在她耳旁輕聲說：“她在清理你房間時，無意間看見了你的日記?！?/br>
    季清和愣愣地，視線靜靜地下移，看見那本承載著自己整個搖搖欲墜青春的日記本正被季姝死死地攥在雙手中。

    季姝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到來，怔怔地轉(zhuǎn)過頭。季清和看見她的淚水溢滿了眼眶，淚珠不停地往下掉，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季姝。

    窗外冬日的暖陽斜斜灑落，這臥室靜謐得連根時鐘轉(zhuǎn)動的聲響都刺耳。

    張繼宇離開，不大的臥房只剩下母女二人，明明面積不小，但季清和卻覺得很擁擠。

    她莫名開始局促，不知站還是好，還是坐，更不知道該對季姝說什么，張張嘴，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

    季姝看著她，說：“對不起?！?/br>
    季清和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

    “對不起，清和，對不起?！奔炬f。

    “如果我沒看見這本日記，我根本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竟然讓你這么難過過。我一直以為是你叛逆，是你不懂事，是你……卻從未想過，我的所作所為會令你有多難受?！?/br>
    “我一直以為你高中的叛逆，你大學(xué)的恨我，都是因為王家舒，沒想到，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自作自受。是我，是我給你的壓力才讓你變成那樣，是我逼你去和程云凱相比并肩，才令你，令你…………”

    “一切都是我的自作自受，而我竟然到現(xiàn)在才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令你這么痛苦過。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的錯?！?/br>
    “我總是站在我的角度行事，我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好’，我不想你未來后悔，可我沒想到在這個未來里，竟然是我后悔?！?/br>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季姝捂著臉痛哭，一直重復(fù)著那一句。

    那本記滿她痛苦的日記本，本以為只有回憶的作用，卻沒成想在今日還有令季姝反省的屬性。

    遲來了很多年的道歉，現(xiàn)在終于得到，季清和很難說出自己的心情。復(fù)雜難以言喻，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雜陳。她口很澀，仍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面前的季姝痛哭流涕著，是她從未見過的狼狽與痛苦，她心里的季姝一向是驕傲與強硬不容置喙，可她現(xiàn)在卻在她面前因為她曾經(jīng)給她帶來的傷害，懊悔得哭的這樣凄慘。

    季清和的喉嚨像被誰鉗住，一個字也發(fā)不出聲。她伸出手，蓋在季姝的手背上。頭垂下時，自己的淚水也順著砸落下來。

    緩了很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我是恨過你，但我只有你這一個mama?！?/br>
    晚上去機場的路上，季清和坐在車后座一直無聲地哭著。

    司機想當(dāng)然的以為這又是哪個圣誕夜被男人辜負(fù)的可憐女人，安慰著：“世上好男人千千萬萬，要向前看，總會遇見好的。不要再哭了，靚女。我女兒也和你一樣大，最近因為被甩郁郁寡歡，都是傻女，不過是男人嘛?！?/br>
    他邊轉(zhuǎn)著方向盤，絮絮叨叨同陌生的她傳遞著最質(zhì)樸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