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讀書人。

    晏晏撇撇嘴，露出笑容。

    她撿起一個(gè)蓮子，奮力一扔，在遠(yuǎn)處的湖面落下，漾開圈圈水紋，縠紗一般皺起。少女輕輕“哈”了一聲，又扔出一個(gè)去，打中半垂的蓮葉，于是那蓮葉搖頭晃腦，不堪擲擊，在水中一染，青碧團(tuán)團(tuán)。

    從遠(yuǎn)處看去，黑裙赤腳的少女如同翩翩燕，起舞于舟中，衣香鬢影，飛揚(yáng)高舉。

    “胭脂落盡喲，蓮花開；水荇牽風(fēng)喲，蓮子白；蓮花自開如車蓋，歡為底事不早來……絺麻成衣喲，蓮花落；雁兒南飛喲，蓮子多；蓮花已敗無人捋，歡如不采且奈何？”

    女孩兒且舞且歌，哼著吳地一首流傳很廣的《采蓮子》，歌喉稱不上婉轉(zhuǎn)動(dòng)聽，頂多可說清麗悅耳。都道齊紈不足時(shí)人貴，這一曲菱歌在有心人耳里是否可敵萬金呢？

    亂入池之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這里離李公住處只隔數(shù)陂水，有大道，少行人，透過蓮葉看去，那邊洲邊小陌，隱約有個(gè)人影正朝這邊過來，聽到這菱歌后，駐足不前。

    微涼的午后，快要下雨了吧。那風(fēng)塵行人，獨(dú)身而來問舊時(shí)路，卻在水邊久久佇立。

    沒有隔花笑與行人語，那燕兒兀自玩著自己的小玩具。等到一小堆蓮子被這頑皮的小姑娘扔入水中荷葉間，一一不復(fù)見，她伸手探向懷袖中，掏出最后一顆蓮子來。這顆蓮子不是白色，而是透著一層淺紅，飽滿玲瓏，一如長開的女子，體態(tài)嬌憨。

    少女把它捧在手心，低頭自語。

    “你呀，你呀，就自己飛去吧……”

    只見女孩兒信手往后一丟，沒有聽到蓮子入水的聲響，回頭一看，嚇了一跳--那邊居然有個(gè)青色衣裝的人！那顆徹底紅的蓮子就落在他腳下，不知打中人沒有。

    晏晏看得不真切，連忙扭過頭來，一下拽起橫放的竹篙。只聽身后隱約傳來那人的呼聲--

    “姑娘……”

    女孩早已渡水而去，長篙撐水，蘭舟如飛。

    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

    ☆、重過閶門萬事非

    這一場雨似乎早就該來了，等到行人歸來，才緩緩落下。于是悶熱的夏，被掀開一角，絲絲涼意灌進(jìn)來，涼飚奪炎熱。

    小童把主人的書放在床角，之后自己拉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看雨水從屋檐連線而下。這是一處破落的房屋，典型的江南民居，有左右?guī)亢吞梦?，還有一個(gè)小小的院子。

    因?yàn)榫脽o人居，原本寬敞的屋子顯得落寞凋敝，院子里不至于生出旅葵旅谷，大約還是有人來修剪過的緣故。院中空余一個(gè)半倒的藤架，汲水的井轱轆不知所蹤，井口都被封了起來，唯一顯得生氣勃勃的，大約是院中那棵大樟樹?？吹贸鰜磉@處在吳郡白門縣城外郊的屋產(chǎn)，原本是作為一處別業(yè)，后來無人再住。

    而這附近的人，多半不知道這是誰家的舊宅了。

    十二歲的小童名為謝敏，隨著自家公子已有四五年，原本是被父母賣到長安城外一處道觀做雜役，他因?yàn)橛沂稚辛福柺芷哿?，后來被謝客贖買，作為童豎使喚。公子性情溫和，謝敏的名字也是主人所賜，因而小蒼頭心懷感激，很是伶俐懂事。

    這次是頭一回隨著自家公子遠(yuǎn)行，到底還是十多歲的小孩子，被留在舊無人居的院子中守門，讓他有些膽寒。

    聽老大人說自家主人是回來迎娶主母的，小蒼頭為其高興的同時(shí)也在心里祈禱著未來的主母最好性情不要太苛刻。轉(zhuǎn)念一想，謝敏覺得公子這樣的人物，將來是要做大官的，主母自然是和前回在長安水邊看到的麗人貴婦們一樣威嚴(yán)。不知道御史和縣令哪個(gè)官大，或許可以和郡太守比一比？

    如此想著，外邊的門打開了，進(jìn)來的是車夫牧喜。牧喜四十來歲，是老御史謝南的家仆，這次專門陪伴謝客回來，小謝敏與他見過多次，算不得生人，嘴上叫著牧叔，心里始終有些畏懼這個(gè)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

    兩人留在此處整理屋子，接下來主仆幾人說不定要在這里住十天半個(gè)月的時(shí)間，總之行程未定，待到中秋都未可知。剛才牧喜就是去城中購置用具和吃食，而坐不住的謝家公子，獨(dú)自一人往水澤那邊去了，這處別業(yè)在城西，城西門舊稱閶門，而城外的滿陂平湖，屬于蘇湖一部分，喚作西洲。

    西洲水曲那頭，零零散散住著幾十戶人家，因?yàn)槌情T改動(dòng)，原本的西洲南曲烏衣巷，已經(jīng)不再是中城之所。這座原本名為石頭城的吳郡大縣，如今名為白門縣。繞著西洲走一圈，也要一個(gè)時(shí)辰，主人未歸，一大一小兩人只能等著，經(jīng)過今日的休整，明天就要去拜訪主人的親故，

    “公子可有攜帶雨具？”

    “帶了的。”

    牧喜把一大包雜物抱入屋中。小童謝敏回答之后，上前幫忙，兩人冒著雨打掃了另一間小廂房，今晚他們要睡在這里。做完一切后老車夫又去前面欄廄中照料兩匹主人家的馬，這兩匹矮小的馬算得上御史的家中的重要財(cái)產(chǎn)，這次一并借給侄子帶了回來。

    等了好久，這場遲來的秋雨毫無衰減之意，牧喜都想要出去尋找之時(shí)，謝家公子終于回來了。

    換了一身衣物，簡單洗漱一番，謝客關(guān)上了房門。簡陋的屋中燈火搖曳，如同志怪小說里的場景，荒蕪的老宅被濃密的樹冠遮蓋，小雨纏綿，顯得陰暗潮濕。當(dāng)世人對(duì)于鬼神之說，大多是不疑的，包括天子也喜好巫祝，下必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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