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斷后遺癥 第8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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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什么呢, 誰慈祥???”劉仕文小蜜蜂似的出現(xiàn)在她身后,聲音里處處透著春風得意。 陳西瑞低頭扒飯, 含混不清道:“說我姥爺呢,我姥爺最近穿得像十八歲?!?/br> 劉仕文瞅了眼她飯盒里的菜,嗓音親切又和藹:“五個菜,吃得完嗎姑娘?” “吃得完,我光吃菜,不吃米飯?!?/br> 男醫(yī)生盯著劉仕文看了看,逐漸喜上眉梢:“劉主任,你長得可真慈祥?!?/br> “你缺心眼啊,這叫溫潤謙和。” 陳西瑞模仿他神態(tài),嘴巴一張一闔,無聲重復:“你缺心眼啊,這叫溫潤謙和?!?/br> 男醫(yī)生撲哧一笑,劉仕文意識到情況不對,扭過身來拍她腦袋,“你是不是又學我說話了?” 陳西瑞捂腦袋:“拍笨了?!?/br> “就你這智商,本來也沒聰明到哪兒去?!?/br> 幾個閑聊八卦的人換了衣服離開,偌大個辦公室此刻就剩下她和另一位值班醫(yī)生。 沒隔多久,辦公室里走進來一位衣衫整潔樸素的老太太,由于陳西瑞的工位緊挨著門,那位老太太自然而然就找上了她,滿含歉意地說:“醫(yī)生,我想跟你談談,你待會兒方便嗎?” “行啊,我把飯吃完,你是哪床?” “37床?!?/br> “你先回病房吧?!标愇魅鹞罩曜拥氖种噶酥革埡?,“我吃完了就去找你,等我十分鐘的。” 老太太沉默了幾秒,露出為難的神色:“能不能就在這兒說???我不想讓我家老頭子聽見。” “也行,那你先坐,我還要看一下病歷,昨天我在家休息的,有些情況不是很了解?!?/br> 陳西瑞狼吞虎咽地掃蕩光了三葷兩素,抽出張紙擦了擦嘴,隨即進入工作狀態(tài)。 她點進系統(tǒng),快速瀏覽一遍37床的首程,心情有點沉重,想必老太太作為家屬,已經(jīng)了解了整個病情。 生病的是她老伴,兩月前在外院確診為非小細胞肺癌,萬幸是屬于egfr突變,這類突變占比高,相對應的靶向藥物選擇也多。 “我想明天給他辦出院?!崩咸樕喜紳M滄桑的皺紋,眼窩深深凹陷,聲音里透著飽經(jīng)風霜的嘶啞。 陳西瑞體會到她的無力感,也許是家庭條件一般,也許是有別的難言之隱,“管床醫(yī)生應該跟你們說過吧,他這種情況可以口服靶向藥,報銷下來一個月大概兩千多。” 老太太單調地嗯了聲,還是剛才那句話:“我們想明天出院?!?/br> “那明天早上查房的時候,你們跟醫(yī)生說一下?!?/br> 老太太得到準信,道了聲謝就走了。 陳西瑞發(fā)著呆,若有所思,這老太太身上挾著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氣息。 說她可憐,可她講話時的眼神十分冷靜,走路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值班醫(yī)生寫著病歷,突然道:“失獨家庭,本來有個女兒,十多年前出車禍走了?!?/br> 陳西瑞心口被狠狠擰了一把,如遭雷擊,“沒人管他們了嗎?” “誰管啊,親生的尚且還有不聞不問的,何況沒有血緣的,倒是有個侄子來看過,送了點水果,人就走了。這侄子已經(jīng)算挺有良心的了,辦住院就是他墊的錢?!?/br> “老兩口有退休金嗎?” “都沒有,現(xiàn)在靠低?;钪皫啄赀€能打打零工,現(xiàn)在這身體狀況,什么都干不了?!?/br> 陳西瑞平生最見不得小孩受累和老人受苦,這兩類群體本身就處在弱勢地位,容易激發(fā)人類的同情心,更別說配上如此凄慘的背景。 但也僅僅是同情,其余的,無能為力。 “陳醫(yī)生!”一個小護士風風火火地跑進辦公室,嘴角的笑意滿得盛不住,“外頭有人找,大帥哥!” 陳西瑞這會兒無暇欣賞任何美男子,走出去一看,那人單手插在褲兜里,抬頭望著走廊墻上的名醫(yī)榜,看上去竟有幾分專注。 “你怎么來了?”她問。 傅宴欽聽了這話回過頭,不咸不淡道:“散步?!?/br> 陳西瑞嘟噥:“哪有人散步散到醫(yī)院里來的,進來吧。” 兩個值班護士也跟進辦公室,各種眼神上的暗示與語言上的威逼利誘,一浪接一浪地拍向她,她只能無奈道出實情:“這是我朋友?!?/br> “哪種朋友?”旁人刨根究底。 “就是……” 傅宴欽接過她話:“男朋友?!?/br> 這才是大伙兒想聽的,幾個姑娘激動得嗷嗷叫,傅宴欽一面摸出手機,一面說:“她這兩天身體不舒服,麻煩多擔待,我請大家吃頓宵夜?!?/br> “哇,今天這夜班趕上好時候了!” “夜班福利,絕對的福利!” 傅宴欽打電話叫餐廳外送了五人份的omakase,外頭有病人搖鈴呼叫,兩個小護士踢踢踏踏跑了出去。 陳西瑞垂下眼簾,內心在自我掙扎,自我別扭,很快又恢復如常,心無旁騖地補前天落下的病歷。 一串急切的電話聲打破了安靜,另一位醫(yī)生接起來,匆匆忙忙就往外走,“十二樓西區(qū)有個急會診,我去看看?!?/br> 陳西瑞引頸目送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心里越發(fā)覺得別扭,直說:“你回去吧。” 傅宴欽撩起眼皮看她:“夜班上得不開心?” “沒有。” “又不老實了。” 陳西瑞逮著他傾訴:“剛才有個病人,說要明天出院……挺可憐的,失獨家庭,孩子出意外不在了?!?/br> 幾秒的沉默后,傅宴欽道:“就為這事兒?” 陳西瑞不想再聊這個,轉了話茬,低聲責備:“你剛才胡說什么,什么男朋友,我又沒答應你?!?/br> “不然呢,一起睡覺的好朋友?” 陳西瑞氣悶瞪他,這人挑了下眉,伸手在她兩頰輕捏半秒,然后起身,居高臨下看她蹙起的秀眉,“你穿白大褂還挺好看的?!闭f罷,拿起擱在電腦旁的飯盒,“走了,飯盒我給你帶回去?!?/br> 半小時外賣閃送到,幾位夜班人士圍坐在一塊,分享新鮮的時令料理,有個姑娘照著木盒上的品牌名去大眾點評上搜到了這家店。 果然沒猜錯,這么高檔的包裝和食材,店里最便宜的一份都售價1288。 “你男朋友是干嘛的呀?隨隨便便請個宵夜,小一萬沒了。” 陳西瑞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榮,這仿佛是她平平無奇人生里的一座海市蜃樓。 它虛妄美麗,如夢幻泡影,卻令人向往著迷。 她暗自抵觸、唾棄,卻無法控制欲望里的貪婪。 “他有點小錢,下次有機會再敲他一頓。”陳西瑞按捺著激動,淡定說道。 內心忍不住呸自己一口,你是個樸素的女孩子,別瞎嘚瑟。 話題圍繞著傅宴欽,深度展開,“他長得像一大佬,你們發(fā)現(xiàn)沒?” 另一姑娘掏出手機,找了一張傅宴欽接受采訪時的網(wǎng)圖,“你是不是說他?我剛才就覺得像了!” 兩人擊掌:“英雄所見略同?!?/br> 見當事人沒吱聲,幾人皆是震驚:“不會吧?你男朋友是姓傅嗎?” 當事人依然沒吱聲。 “靠!” “你還上啥夜班啊,回家躺平得了?!?/br> “他們這種人物平時都干什么???” 如同被逼上梁山,陳西瑞小嘴叭叭,將大佬隱私抖了個干凈:“他喜歡運動,平時就打打網(wǎng)球,或者游泳跑步……” 翌日,程述親自來了趟呼吸科病房,給那老兩口捐了兩百萬,現(xiàn)在整個病區(qū)都傳開了——陳西瑞談了個富豪男友,還為病人拉來了兩百萬贊助。 有同事就戲謔:“你這上班是來體驗生活的吧。” 陳西瑞不習慣這么高調,把程述喊到一邊,壓低聲音:“你們老板是錢多燒得慌啊,他都怎么跟你說的?” 程述看著面前的素顏女人,有點跟記憶力中的對不上號,上次飯局那一面見得匆忙,還是在她濃妝艷抹的情況下,“傅董沒說什么,就讓我過來看看那兩位老人,獻一點愛心?!?/br> “何止是一點愛心啊,替我謝謝他,謝謝他的錢?!?/br> 陳西瑞跑進值班室,撥通那人電話,開門見山:“你不用這樣的,這種病人經(jīng)常能碰到,根本幫不過來的?!?/br> 傅宴欽正在開會,打了個手勢暫停,底下登時噤聲,他邁出會議室,才說:“別有心理負擔,我不做虧本買賣的,就當是做一次慈善,你心里舒坦了,我博個好名聲,一舉兩得?!?/br> “你這人……” “我怎么了?” 陳西瑞道:“偶爾善良一回,體內的冷酷因子并不會因此而流失。青山常在,綠水長流,你該是什么樣兒還是什么樣兒,別老裝逼,行不行?” 傅宴欽悶笑:“行,以后都聽陳醫(yī)生的?!?/br> 第88章 熟人局 (一) 臨近年關, 科室里開始狂出病人,無論醫(yī)護還是患者,大家都是歸心似箭, 就盼著早點回家過年。 陳西瑞一上午辦了十幾個出院, 剛才住院總給她透露了點風聲,過年值班沒安排進修生。 幸福來得太突然,陳西瑞掰指頭一算,離除夕就剩不到五天,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來北市鍍金了,過年不帶些特產(chǎn)回去,面子上說過不去。 林美珍最講究禮尚往來,陳西瑞從小耳濡目染就兩字, 人情。 走親戚, 訪朋友,拜老師,好幾套繁復的程序, 已經(jīng)完美刻進了她的基因里, 每天早上一睜眼,腦門上飄的就是那兩個俗里俗氣的字。 世事洞明皆學問, 人情練達即文章。 林美珍講不出這么文縐縐的話, 她會說:“人際關系都是相互的,你對別人好,但凡他是個心理正常的人,肯定也會對你好, 總不至于恩將仇報吧?!?/br> 緊接著, 她會話鋒一轉,唉聲嘆氣:“咱倆孤兒寡母的, 為人處世要留一百個心眼,省得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br> 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陳西瑞,早熟又敏感,天真又世故,習慣性向身邊的人表達真誠與愛意,又渴望從他們那里得到同樣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