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見 第94節(jié)
以前他跟著爸媽參加戰(zhàn)友會飯局時聽說過,酒桌上最怕這種大方認醉的人。 雖然酒桌文化是糟粕,但原曜倒是把保命這一招學(xué)了個透。 李淳說原曜喝醉了就是這樣的,乖,也不鬧,眼神飄飄然,反應(yīng)遲鈍,高深莫測,等回去了倒頭就睡。有時候旁邊如果有沙發(fā),也能蓋件衣服睡著。 “不行,”舒京儀站起來,“愿愿!” “怎么了?”許愿連忙伸手去扶他,頓感一陣壓力壓上肩胛,一團爛泥,險些扶不住,“能站穩(wěn)么?” “能,”舒京儀不忘提醒他,“你撐住我啊,喝醉了的人是最重的。” 包廂內(nèi)空調(diào)開得低,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 舒京儀喝了酒,身上發(fā)燙,鬧著要睡覺,讓許愿扶著他去沙發(fā)上躺好,剛一躺下,舒京儀直接睡了。 畢竟是夏天,沒人帶外套,白條尋一圈未果,只得出包廂搞了一條鋪桌子的綢緞長巾給他蓋上。 許愿見白條眼神還算清明,問道:“就等他這么睡?” “嗯,班長酒量還行,就是吐得多,睡得也多。等他睡醒了差不多酒也能醒。你呢?”白條揚下巴,指了指趴在桌上喘氣的原曜,示意許愿,“你們還住一起嗎?” “住一起的,我?guī)厝ィ痹S愿問,“喝完酒你們?nèi)ツ膬海俊?/br> “女生那邊……嗯,不去了,我們喝得一身酒氣多丟人,”白條和李淳對視一眼,喊道:“我們?nèi)ド暇W(wǎng)!” 許愿點頭表示了解。 得,通宵網(wǎng)咖,全校男同學(xué)的家。 等過幾年估計就沒這體力了,玩兒到凌晨準(zhǔn)得元氣大傷,還上什么通宵夜網(wǎng)。 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二點過了。 歷年來,高三這一晚狂歡夜都會出不少事兒,于嵐貞和許衛(wèi)東畢竟放著兩個孩子在外面野在外面浪,不放心,發(fā)消息來說非要等他們到家了才睡覺。 “舒京儀,”許愿蹲下來推舒京儀,捋開這人眼皮看看還活著沒,“你跟白條他們?nèi)ゾW(wǎng)吧打游戲還是回家?還是給你開個房間睡覺?” 舒京儀努努嘴,眼睛睜不開,一聽上網(wǎng)卻來了力氣,“去網(wǎng)吧……” 見鬼了,大學(xué)霸居然腦子里只有打游戲,這就是人前人后么?許愿沒多說什么,光是和李淳一塊兒傻笑,笑夠了他也放心點了,繞到桌邊去,一把撈起昏昏沉沉的原曜,朝白條打招呼:“我倆爸媽還在家等著,那我先帶原曜回去了?!?/br> “我去,還是許愿靠譜啊?!庇心猩止?。 挨個和同學(xué)道別后,許愿才感覺到原曜真有點沉。 這人喝醉了像變了個人,黏黏膩膩的,仗著喝醉了,從出包廂到出菜館都靠在許愿身上,走路也不走直線,皺緊眉心,看上去像吃了過期食品,非常難受,吐又吐不出來。 小江湖菜館內(nèi)熱鬧非凡,人聲嘈雜,聚了好幾桌高三畢業(yè)生,許愿粗略掃一眼,有幾個面熟的臉孔……但沒有邱寧,更沒有那個廣播站小站長,也沒有隔壁班喜歡他的女生。 整個明亮廳堂之下,目所能及的空間內(nèi),他和原曜是此時唯一能彼此依靠的人。 推開菜館玻璃門,夏夜中并不沉悶的涼風(fēng)吹拂臉頰。 許愿閉了閉眼,扶穩(wěn)原曜靠過來的腰。 眼前馬路上已沒多少車輛,耳旁呼喊聲陣陣,卻一眼望不到聲源。 學(xué)校門口的夜宵店也開著幾家,有轉(zhuǎn)第二場吃燒烤的校友。 啤酒瓶被不小心踢倒在腳邊,夜空中傳來一聲聲叮咚脆響。 許愿長嘆一口氣。 在深夜里碰杯,他們也經(jīng)歷過了。 “想吐么?”他貼在原曜耳畔講話,“能自己走嗎,不能走我背你?!?/br> 原曜掀眼皮看他一眼,聲音悶悶的:“……我重?!?/br> 許愿笑出聲,又知道喝醉的人不能逗,忙道:“不重不重,試試?” “算了,”原曜拼命站直身體,眼尖,看見菜館門口有花壇,掙脫開許愿的胳膊,步態(tài)散漫,徑直走過去一屁股坐下,“我坐會兒,透透氣?!?/br> 許愿小跑幾步跟過去,背心出汗,短袖黏在背心上不太舒服。 “這么坐我難受,想吐。你坐著?!?/br> 說完,原曜突然站起來,“噌”地一下,嚇許愿一跳,連忙問他:“你要干什么?” “你坐,”原曜伸手,站得筆直,盡管喝醉了也如同一棵勁拔松柏,“請?!?/br> “你……”許愿被直接按著肩膀一屁股坐到花壇邊。 他難耐地挪挪屁股,覺得這大理石又涼又硬,還沒揉完屁股,只見原曜蹲在花壇邊,雙臂交疊—— 像趴在課桌上睡覺那樣。 趴在了他懷里。 許愿怔怔地看他,想起無數(shù)個在教室里午休的午后。 每次全班同學(xué)都趴在桌上午睡了,許愿睡不著,總會扭頭,從臂彎里偷偷看后面的人在干什么,睡著沒有。 偶爾他被原曜抓包,挑眉做嘴型:你看什么看? 許愿放在抽屜里的手會握成拳頭,兇巴巴地小揮幾下,再回頭學(xué)所有人那樣趴著,唇角卻是帶笑的。 “原曜?”許愿試探著喊。 “嗯……” 原曜也不答話,呼吸越來越急沉,像喝多了難受時的快喘,肩膀隨氣息起伏,寬闊成一條弧線。 許愿心中打鼓:“很難受嗎?” “……還行?!边€知道回話。 他喘了好一會兒,緩緩抬頭,露一張迷茫不知事的臉。 眼底神采復(fù)蘇,原曜嗓音發(fā)?。骸霸?,愿愿?!?/br>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變燙,周身好似酒精燃燒,溫?zé)嵬孪⒈M數(shù)拍打在許愿的腿根。 腿一抖,許愿像合不攏它一樣。 少年呼吸又急又快,好像在所到之處化成水珠,打濕了運動褲。 “再喊一遍?”許愿輕輕捏他臉,拍了拍,“喊,哥哥?” “哥……男,男朋友,”原曜仍有點神識,還是犟,妄圖扭頭避開對方的手,不服,“不是哥哥?!?/br> “喊哥哥就帶你回家。”許愿垂下頭,眼見著原曜雙眸已泛出潮意。 那是喝醉的人才會有的,是酒精沖上頭頂時控制不住淚腺的急迫。 他感覺有風(fēng),稍微側(cè)身往原曜腦袋邊擋了擋。 喝了酒的人不能吹風(fēng),一吹風(fēng)真得完蛋,沒斷片都得給吹成不省人事。 原曜仰起頭,好不容易將焦點鎖定在眼前人臉上,“回什么家?” “鳳凰山,”許愿小聲,捧住他的臉,“鳳凰山的家。” 原曜就這么仰著臉看對方。 菜館門口有一盞高聳的路燈,它原本只是這條街上百十個路燈中不起眼之一,如今卻明晃晃地立在許愿身后。 頂燈在黑夜照耀下光芒,愛人在眼中鍍了金身。 視野里,他好像出現(xiàn)了幻覺。 不符季節(jié)的金黃銀杏葉落下來,鋪了許愿滿身,月亮掛在咫尺間。 原曜在恍然間,知道自己醉酒,但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回溯過去。他好像又看見無數(shù)個日夜如白馬飛馳而過,快得身后少年追不上—— 許愿額頭貼著冰寶貼,趴陽臺上沖他皺小鼻子。 許愿手里拿了發(fā)光的手電筒,爬上他的窗沿,帶一束光來到他的世界。 許愿靠在天臺的護欄邊,勒著他脖子說再等十年要心理變態(tài)。 所以,不能再等下一個十年了。 “……哥哥?!?/br> 原曜終于喊出口,酒后紅潮遍布臉頰,呼吸漸重。 他也任對方捧著臉,沒了平時的傲氣,倔強地、鄭重地,低聲補充:“也是男朋友?!?/br> “啊,真乖?!?/br> 許愿一樂,覺得這頓酒喝得值,起身撈他起來,“別蹲著了,喝多不能吹風(fēng),回家洗熱水澡吧。” 靠近一點,他故意朝原曜耳旁吹氣,“我陪你洗。” 原曜的那只耳朵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弟弟就是弟弟! 逗一下就不要不要的了。 “等等。”原曜靠在他肩膀邊,腿一軟,站不好。 “怎么了?要不然我背你?” “你背不動,”原曜酒醒了一點兒,嘴就開始欠,“我,我腿麻。” 許愿:“……” 站了一兩分鐘緩緩,原曜能獨立行走了,許愿扶他也扶得舒坦,兩個人靠在路邊,如膠似漆地,招手打了個空出租車。 高三畢業(yè)夜,喝醉的兩個男生,纏在一塊兒并不會引起太多人注目。 可是白條看見了,他剛才出來接家里奪命連環(huán)催,話沒說幾句,望見菜館側(cè)門出去花壇邊熟悉的身影。 原曜趴在許愿腿上,兩個人狀態(tài)親昵。 有點兒怪。 “喂,媽,啊我等下回來,”白條眼睛沒離開那兩個遠走的背影,嘴里應(yīng)付著大人,“我喝挺多了,如果實在回不來我就睡酒店去。行行行,到酒店給你發(fā)定位,你放心吧?!?/br> 把手機揣回兜里,白條望著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馬路邊,有點兒恍惚。 他拍了拍自己臉蛋,啪啪啪的,很使勁。 他在想,到底誰喝醉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