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見她情緒異樣，小聲問道：“堂嫂，您怎么了？”

    何苗擺擺手，正要說話，哪知當(dāng)下情勢大變，葉婕妤袖中驀然突出一柄短劍，直直向這邊飛來。

    她自己也嚇傻了。

    何苗尚來不及反應(yīng)，身邊忽多了一襲藍衫，卻是太子駢指如電，準(zhǔn)確無誤地夾住劍鋒。

    何苗忽然就覺得此人形象偉岸起來。

    李天吉輕輕抿唇，沒有看她，只低聲問道：“無事？”

    何苗捧著肚子，心想她該不該裝作有事？這不在計劃之內(nèi)呀。

    第9章 .  禮物   稀罕歸稀罕，問題是她根本用不上……

    當(dāng)此之時，舉座皆驚。而何苗也不再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伴隨著一群侍衛(wèi)的涌入，葉婕妤團團被人圍住，敬獻帝的大總管高滿堂則尖聲喊道：“護駕！快來人，護駕！”

    傅皇后亦倉皇起身，站到皇帝身邊去，嚴(yán)陣以待。

    至于何貴妃……何苗冷眼旁觀，總覺得她眸中仿佛有股竊喜，但也許是自己多心也說不定。

    葉婕妤被當(dāng)成刺客，正是驚慌失措、傷心難抑，遂大呼冤枉。

    高滿堂執(zhí)起那柄短劍，慎重地給皇帝過目，“陛下。”

    劍身是木質(zhì)的，劍鋒也并不銳利，其實傷不了人——今日之舞雖是葉婕妤心血來潮，但其實得皇帝默許，再者，門口的侍衛(wèi)并非擺設(shè)，她也不可能帶一把真正的兇器上堂。

    看來僅是出意外。

    何貴妃此時方裊裊上前，婉聲道：“婕妤meimei雖是一片好意，但卻險些驚擾了太子妃，幸而太子妃無恙，萬一有個好歹，meimei可就難辭其咎了……”

    何苗終于發(fā)覺那點詭異之處是什么，葉婕妤與她無冤無仇，她便是真?zhèn)€小產(chǎn)，這個番邦貢女也得不到什么好處。

    可對何貴妃卻不同，倘計劃順利，一來可驚侄女的胎；二來順勢除掉葉婕妤這個勁敵，最少也能令她失寵；三來，當(dāng)初安南與大歷互通商貿(mào)，是太子簽訂的協(xié)議，兩國一旦交惡，太子必然難辭其咎；最后，若葉婕妤僥幸不死，必將視東宮為死敵，若得安南國倒戈，太子的位置不是更搖搖欲墜么？

    好個一石四鳥的毒計！

    幸而何苗只是假孕，若真出了岔子，還不知怎樣為好。

    如今敬獻帝將之定性成意外，對何貴妃并不算完全如意，但好歹成功了一半——不管葉婕妤是否有心，她這樣粗枝大葉，以后別想在皇帝跟前晃悠了。

    何貴妃不費吹灰之力便除掉了這個敢與她爭寵的女人。

    何苗小聲問道：“那劍柄當(dāng)真沒做手腳么？”

    她看葉婕妤是個有底子的舞者，不像是臨時練了上場，怎么還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太子搖頭，“連劍鞘都看過了，確實無異。”

    他比誰都更想抓住何貴妃的馬腳，然而今日之事看來天衣無縫——然太過巧合，反而惹人猜疑。

    何苗猶豫一剎，低低說道：“那，你們可有仔細看過她衣裳？”

    葉婕妤到底是太子庶母，太子正眼也不會瞧她一下，侍衛(wèi)們雖得命令，可也不敢貿(mào)然過去搜身，何況葉婕妤身上的布料已夠少了，別說藏不了東西，萬一弄得衫垂帶褪的，皇帝顏面往哪兒擱？

    但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也是最關(guān)鍵的地方。

    何苗提醒道：“不妨多看看衣袖?！?/br>
    她注意到葉婕妤是用衣袖裹挾著木劍揮舞運轉(zhuǎn)，而剛剛短劍脫手的剎那，她的衣袖也斷裂一截，如是自然受力，她事先沒想過嗎？

    太子經(jīng)她一通分析，神色亦凝重起來，趁貴妃不備，命人拾起那塊衣料，不過片刻已有了定論，上前道：“父皇，您再瞧瞧。”

    原來葉婕妤的舞衣是特制的，本應(yīng)渾然天成，然而他手上的這塊衣料分明能看出接榫的痕跡，從肘彎以下都是極為脆弱的杭綢所制，易于斷裂，而針腳則巧妙地藏在內(nèi)里，不仔細根本難以察覺。

    敬獻帝神色忽然變冷，看向他身后何貴妃，“朕記得，今日的宴會是愛妃你親自布置?！?/br>
    何貴妃張口結(jié)舌，珠淚漣漣，“陛下以為臣妾有意陷害葉婕妤，可臣妾為何這么做呢？還把太子妃也牽扯進來，她是臣妾的娘家侄女，難道太子妃出事，臣妾心里會好受么？”

    何苗心想這位娘娘也是絕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需要的時候就當(dāng)她是親眷，不需要了就將她一腳踹開？天底下豈有這樣便宜的事。

    何苗也娓娓上前，“是啊，此事牽扯過大，未免冤屈平人，陛下還是該徹查才是，也好早日還姑母一個清白。再者，縱使姑母一時糊涂，可念在她畢竟侍奉您多年，還望陛下從輕發(fā)落。”

    說完，便欲跪地叩首，太子當(dāng)然將她及時拉住——那地上多涼啊，有身子的人可禁不起折騰。

    無形中又拿皇嗣擺了一道。

    何貴妃下死眼瞪著這對狼心狗肺夫妻，還沒查清楚呢，倒先給她定上罪了，這是求情還是火上添油？

    敬獻帝微微瞬目，他自然不信自己的愛妃能這樣惡毒，但樁樁件件又與何氏脫不了干系，且關(guān)乎皇嗣……終究不能等閑視之。

    敬獻帝輕輕道：“麗華，你今日也累了，就先回你的毓秀宮歇息罷?！?/br>
    這便是禁足之意。

    何貴妃本就纖弱的身姿搖搖欲墜，再想不到今日受罰的并非葉婕妤，而是她這位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若非何妙瑛橫插一杠子，本來不必如此的。

    奈何木已成舟，她只能端莊地下拜，努力挺直脊背，“臣妾遵命，也相信陛下會給一個妥善的處置，臣妾恭候?！?/br>
    她得賭，賭敬獻帝對自己的感情，絕非旁人三言兩語所能挑撥——而她也等得起，再不濟，也還有瑞兒，皇帝不會讓愛子之母淪為罪囚。

    何貴妃懷著這樣悲壯而沉痛的心情離了場。

    敬獻帝再轉(zhuǎn)向右首，“皇后的身子大安了吧？如今貴妃抱恙，朕想將六宮之事交由你打理，不知你可愿答應(yīng)？”

    宮闈爭斗，從來不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便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傅皇后被何貴妃騎臉多年，竟也有這樣揚眉吐氣的時候，當(dāng)真是痛快。

    好在身為皇后的素養(yǎng)提醒了她，傅皇后克制著沒露出喜色，只沉靜道：“臣妾遵旨?！?/br>
    從慈寧宮出來，賓客們臉上都是愕然，如在夢中，實在今日變數(shù)太大，誰能想到堂堂貴妃偷雞不成蝕把米，而皇后一舉又成了陛下跟前的紅人呢？

    至于葉婕妤，她雖然受到冤枉，想必陛下過后會好好安撫她，有這位嬌滴滴的美人吹枕頭風(fēng)，何貴妃想復(fù)寵怕是難了。

    許世子妃從人堆里好不容易擠出來，正想同何苗探討一下今后的局勢，哪知何苗卻搶先一步被人帶走。

    看著對座面無表情的男人，何苗十分納悶，“為何不讓我跟世子妃說話？也不差一時半刻的?！?/br>
    若是個男人，何苗或許疑心太子小心眼——總不見得連女人的醋都吃吧？

    太子哂道：“沒聽她要摸你肚子？再遲些，怕是連太醫(yī)都請來了?！?/br>
    何況，他自己都沒上手摸過呢。太子看了看對面那張滴粉搓酥的俏麗面龐，不知肌膚是否也和粉團子一樣柔嫩。

    何苗低頭瞧了瞧，“其實也沒什么。”

    她不算偏瘦的類型，因為缺乏鍛煉，小肚子那兒難免多疊了些脂肪，乍一看還真挺像有孕。

    太子：“……誰叫你成天吃太多?！?/br>
    何苗：沒禮貌！

    扭頭望向窗外，不理他了。

    太子：……果然，忠言逆耳，他就不該這么誠實。

    敬獻帝到底會怎么徹查，這個就不關(guān)東宮的事了。自然，一件衣裳說明不了什么，何貴妃雖是負責(zé)籌辦宴會的，但中間多少人經(jīng)手，似乎不能歸咎到她一人頭上。

    可樁樁件件的巧合疊加在一起，何貴妃終是免不了嫌疑，而敬獻帝也沒那么好騙。

    倒是便宜葉婕妤，雖然受到驚嚇，但皇帝隔天就下旨晉封她為葉嬪。葉嬪春風(fēng)得意，更是花樣百出，纏著敬獻帝夜夜留宿她宮中，看來何貴妃想解禁卻難了。

    這日何苗奉詔往鳳儀宮去，想著傅皇后多半想問問胎像，也做好了完全的準(zhǔn)備——為她請平安脈的一向是韓太醫(yī)，等會兒若見勢不妙，就向太子留下的人遞個口信，設(shè)法令韓太醫(yī)過來，串通口供，以免露餡。

    說起來欺騙傅皇后，何苗心內(nèi)是有點歉疚的，畢竟這位名義上的婆婆對她很好，但，為了她兒子的千秋基業(yè)著想，何苗也只能繼續(xù)偽裝下去。

    令她意外的是，傅皇后此番并非為了皇嗣，而是請她看看宮里歷年來的賬本。

    何苗弱弱地道：“臣妾并不懂這些……”

    原主在家中也沒學(xué)過記賬，竇氏本來沒打算把她往冢婦的路子上培養(yǎng)，自然犯不著教她。雖然誤打誤撞進了東宮，可東宮的事宜自有李忠作主，何苗也就樂得偷懶了。

    傅皇后正色道：“正因為不懂，才得從頭學(xué)起，來日吉兒登基，你是他的皇后，六宮事宜皆堆在你肩上，難道你也能推脫么？”

    何苗心想到那時候各奔東西，誰還有空替他管家？李天吉才色兼具，總能找到一位吃苦耐勞的皇后替他分擔(dān)庶務(wù)，何苗反正是不慣的。

    傅皇后軟硬兼施，又柔聲勸道：“自然，你如今懷著身孕不宜太過辛苦，本宮也只是挑些粗淺的出來讓你過目，循例漸進，總能學(xué)點東西，等出完月子，保不齊本宮還得要你分憂呢。”

    歷來太子妃管理宮務(wù)也非罕事，何況是名正言順的未來皇后。趁何氏處于低谷，傅皇后準(zhǔn)備一股腦將權(quán)力總攬過來，以免那人東山再起。

    何苗卻不過情面，只能含糊答允。耐著性子坐了半日，只覺屁股都要磨出火了，腦中卻如漿糊一般，團團都是數(shù)字——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如今她可算曉得了。

    好容易到了晌午，何苗總算能喘口氣，傅皇后還要留她用膳，何苗趕緊婉拒，她害怕自己驚人的食量嚇著這位老人家，況且，萬一傅皇后又逼她看賬本可怎么好？

    因此說什么也要回去。

    傅皇后只當(dāng)他們恩愛夫妻拆不開，一笑而過便算了——真是，沒想到天吉這孩子看著木木呆呆的，對付小姑娘還真有一手，往日倒是小覷他了。

    從椒房殿出來，正趕上葉嬪來向皇后請安。

    兩人各自見了禮，葉嬪便笑道：“那日多虧太子妃解圍，否則本宮真是百口莫辯?！?/br>
    何苗對這個頗具異國風(fēng)情的女人還是挺有好感的，反正她再怎么狐媚禍主也只迷惑皇帝，礙不著東宮去。

    便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br>
    葉嬪卻執(zhí)意道：“該謝的。”

    她對漢學(xué)雖半通不通，可也知道一句俗話，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對方幫了她這樣的忙，她怎么也得表示點誠意。

    何苗于是停下腳步，其實她也就嘴上謙辭，真有謝禮還是不錯的——葉氏這樣得寵，皇帝給她的賞賜必然不少，不知她會拿出什么來，是貓兒眼呢，還是祖母綠呢？

    何苗十分期待。

    哪知葉嬪在衣兜里鼓搗半日，尋出的卻只是一本薄薄小冊子。

    但見她珍而重之地遞來，何苗滿腹狐疑，這姑娘不會也給她寫情詩吧？天知道，李天瑞那本就夠受了。

    還好不是詩文，而是圖畫集，只是這上面的動作……莫名瞧來有些羞恥，而且人物也是不穿衣服的。

    何苗老臉微紅，舉在手心晃了晃，“葉嬪娘娘，您這是何意？”

    葉嬪坦坦蕩蕩，“這是我家鄉(xiāng)流傳秘術(shù)，凡女子皆可研習(xí)，用到房中，可有奇效，還可強身健體，百病不侵。我也是偶然得來，才練了半月，陛下便歡喜不已呢?！?/br>
    顯然在她看來，這份禮物比什么珍珠寶石都要值錢。

    何苗：……稀罕歸稀罕，問題是她根本用不上啊，難道找太子去練？

    呃，好像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