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散去些，林繡直起身來，愣了片刻笑道，“好啊?！?/br>
    油脂滴到紅彤彤的炭火上，立即“滋滋”直響。雞脯串外層焦黃，表皮小小的脂肪融化在微風(fēng)中，連底下炭煙都是香的。

    林繡抱著臂看他，有點不可思議。說好的術(shù)業(yè)有專攻呢，怎么江大人連這個都會。

    江霽容輕笑一聲，“從前在隴西督軍，也常生火?！?/br>
    還以為只是文人呢，林繡思忖著，越發(fā)覺得江大人一身煙熏火燎味。

    本來rou串已經(jīng)有模有樣，明火借風(fēng)勢突然竄上來，差點把雞皮點著。

    “翻面翻面?！绷掷C趕緊上前搶救。

    從火里把雞脯rou搶救回來，她拍拍上面的灰。這次徹底熟透了，可惜糊個沒邊。

    林繡心底暗笑，又不好拂了他的心意。正好河岸邊有船?？?，她指了只灰撲撲的小舟，“大人，據(jù)說這個時候河蝦鮮甜的很?！?/br>
    江霽容也不戳破，只溫聲道，“我去買一些?！?/br>
    河邊有只小小烏篷船正撈河蝦，略施一點銀錢，就收獲一大兜。掐頭去尾扯線，水清凌凌的，養(yǎng)的蝦也rou質(zhì)潔凈。

    林繡看他垂著眼簾剝蝦，心中升起些詭異的平靜。畫面出人意料地和諧，她又笑笑，怪不得人說“短箱傾碎碧，纖指剝輕紅?！?

    陶玄安也興沖沖地過來湊熱鬧?？上д凵缺粸R出的火星子燎了小洞，心疼的眉毛眼睛都皺成一團(tuán)。說什么也不做了，只是很殷切地囑咐，“林姑娘，素菜辣子重些，口蘑只要鹽就好。”

    在燒烤這件事上，林繡是堅定地自給自足派。只有親手烤的串，才能把控好老嫩咸淡。

    剝了衣裳的河蝦細(xì)皮嫩rou的，不過小指般粗細(xì)大小。

    沒甚油脂的緣故，并不像雞皮那般縮得快，也沒有“吱吱”的融化聲。悄沒聲地，青白透明的蝦身更弓起來，轉(zhuǎn)為鮮亮的玫瑰紅。

    河蝦熟個差不多，林繡撥弄著旁的烤口蘑?？諝庵序v起的除油煙外，更多是口蘑的奇香。

    原先是漲胖而柔軟，灰撲撲圓丟丟的蘑菇。此刻表皮染上些微金黃的花紋，彰顯出和價格相匹配的顏色，總之漂亮的不像話。

    湯湯水水?dāng)€成清亮的一小汪，在蘑菇微凹的內(nèi)心顫顫巍巍，似乎一個不小心就要溢出來。

    再灑兩粒粗鹽，烤口蘑最先端上桌。

    陶玄安把嘴移過去輕吮，每嚼一下口腔里都溢滿鮮汁。泥土深處的淡咸味中，還露著微微的甘甜。

    剩下的串沒什么講究，撒上辣椒面與五香粉慢烤就是。砸成小塊的玉茭，白白韌韌的烤年糕，以及一盤綠生生的烤韭菜，轉(zhuǎn)眼鋪滿矮桌。

    被催促好幾回，林繡也不客氣，盤腿坐下來一塊吃。辣意灼人，嘴周一片過電般的爽意。

    陶玄安看出她的心意，笑著倒上杯酒。吃了晌才想起來，“烤洋芋片去哪了。”

    自己好像忘了它還在烤架上林繡正要起身，江霽容按下她的手，“我去拿就好?！?/br>
    林繡看著滿盤洋芋片，突然有些心情復(fù)雜。再一看天空，明明是正午，卻吹來些灰黑的云，隱隱有下雨的意思。

    果然吃了一會，天色突然暗下來。剛收拾東西躲進(jìn)涼亭里，沒過多久亭角下就織起一串串雨滴。

    到處都滲著清涼。

    亭子專為歇腳避雨而建，坐了不少出游的人也不擠。很快游人們嘰嘰喳喳攀談起來，眼神卻是都向著風(fēng)口的小爐子。

    和美的小風(fēng)一吹，在涼亭下的炭火反而更旺些。

    一兜子河蝦里還有不少小魚，林繡挑出來擱在烤架上。小魚金黃焦脆，火紅辣醬恰到好處地給它打上高光，看起來通身金燦。

    離烤架很近的公子吸了口香氣，默默咽下口水。閉目養(yǎng)神一會，烤小魚突然就到了自己眼前，剛才烤串的小娘子笑瞇瞇地遞給他，“郎君嘗一嘗?！?/br>
    江大人幾人已經(jīng)吃好，林繡把剩下的分給給亭下避雨的諸位。大家也很給面子，紛紛嚷鮮。魚rou細(xì)嫩，小刺可忽略不計，外殼又酥酥麻麻，香氣在唇齒間四散。

    吃了人家的魚，自然要好好夸贊一番。

    林繡很不好意思地擺手，可惜無處遁地，只能被迫聽著四面八方涌來的贊美。一會是如意館名字起得好，一會又到廚娘如何蕙質(zhì)蘭心。

    “實在慚愧?！?/br>
    雨勢正大，賣酒的農(nóng)人紛紛打著傘趕來。當(dāng)然也兼賣油紙傘，只是亭下觀雨很是愜意，誰也舍不得出去。

    溫?zé)岬木埔蝗牒?，渾身上下都暖和起來?/br>
    自己吃燒烤向來要以湯水做結(jié)，林繡笑瞇瞇道，“吃完燒烤喝罷酒，要一碗酸辣粉最好?！庇窒氲浇笕丝谖肚宓烙嫵粤藷驹俪圆幌聞e的重口味。

    “哪日大人來店里，可嘗嘗不酸不麻不辣的粉，味道也不錯?！?/br>
    江霽容笑著點頭，此刻雨意正好，人也正好。

    陶玄安撇嘴，“你忒不地道，怎不請我也吃酸辣粉?！?/br>
    林繡彎起唇角，一會定要好好敲他筆小費。

    第45章 蜜酒和喜餅   曬果子逗貓

    酒足rou飽后, 一行人閑看山水澄明，玩得很是盡興。林繡帶著一身的燒烤味回家，免不了被留守的兩人一通追問。話題最后還是偏到“你和江大人到底是”

    林繡并不答話, 只是蘇柔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珠梨瞥她一眼, 很是不信，“你就吹牛吧，連手都不敢拉一下?！?/br>
    林繡被她逗笑了。別說江霽容的心意了, 她連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

    何苦為沒邊的事情憂慮呢。林繡也釋然, 摸起個野果子啃，“想那么多干嘛, 京城的俏郎君可多得很?！?/br>
    把果子分給幾個人, 林繡很滿足地笑，“別說, 還真甜。”

    燒烤吃多了，果然嘴角起好幾個泡，連帶著嗓子也啞了。如意館四人吃肘子兔頭雞翅鵝腿的時候，林繡只能捂著爛嘴角喝湯啃蘿卜。偏生飯還是自己做的, 連口嘗咸淡的機(jī)會都沒有。

    喝湯的動作還不能大，一個不小心就又把小泡扯破。

    在四人“多喝熱水”的關(guān)心下，往常嘴角長泡幾天也就消了。這次不知為何, 一周過去還是原模原樣。林繡摸著臉，嘴疼頭也疼, 恨不能躲回廚房再也不出來。

    在她禁食欲期間，宋劉兩位長史還來過幾次?？匆娝淖旖嵌及底园l(fā)笑，哪有跑堂的自己先吃個上火。

    宋長史夾一塊辣豉雞，笑道：“可見貴店水準(zhǔn)實在高?！?/br>
    林繡咬牙切齒地給他添菜，朝桃枝吩咐著, 下次多給他菜里上些辣椒。

    笑過之后，食客們紛紛貢獻(xiàn)治療胃火的秘方。有說涂香油的，有說用針挑破的。還沒等林繡試驗，江府的管家先派人送上副藥。

    桃枝意味深長地接過，上頭只寫著“每日一副?！焙攘藥兹账?，后院晾著的衣裳也染上苦味。

    喝藥期間忌諱更多，饞意無可消解，好在有果干這種溫柔妥帖的小食。

    雨只下幾天，放晴后林繡把摘回來滿筐的果子搓凈去核，紅紅綠綠地鋪滿房頂。

    陽光暖洋洋地照在房頂，讓一簸箕的果子都光彩耀目。

    桃枝是個著急性子，才曬了兩天就忍不住爬上去看。

    林繡正在廚房鼓搗新式糕點，就聽到頭頂?shù)母珊?，“嗚嗚，我的果子去哪了?/br>
    來福眼饞許久的果干，可惜被隔壁的老鼠捷足先登。

    打掃干凈老鼠們的餐桌，桃枝捂著剩下的柿子快要落淚。

    “繡jiejie，我再也不信你了”

    林繡皺著臉喝完藥，做果干的食譜上又沒寫會有老鼠。

    ----

    中秋之后，正是吉日。不論議親、喬遷、嫁娶都合適的很，方小姐的親事也正好定在這一天。

    新婚要吃各色果仁做的喜餅，故而林繡早早就開始制餅包裝。喜宴雇的是今耀樓的主廚，她還幫忙做了些前菜的小點心，專供女眷們?nèi)∈场?/br>
    杏仁桃仁花生仁的搭配太老套，參加喜宴的哪個沒吃過十回八回，心中早就厭煩。從那日方府仆婦到如意館開始，林繡就一直想著做些什么新鮮花樣。

    輕油小火慢慢烘烤，把里頭玫瑰餡的甜蜜融化得沙沙綿綿。出爐后再點個紅印子，圓圓滿滿，日子紅火。

    雪白酥殼的清涼和朱紅口脂的溫暖，被油紙一裹，融合得恰到好處。像是朱砂痣和白月光一齊被嚼進(jìn)腹中。

    客人里也有不愛甜的，她還做了幾盒茶餅。清清爽爽的淡綠色，和花餅果仁餅一起封進(jìn)油紙包。

    很快就到了方小姐大喜的日子。

    林繡不會描眉施粉，只能抄手在旁看著。果然喜氣盈盈的面色就是好看。已經(jīng)行過三禮，仆婦端上喜餅，“小姐也用些墊補(bǔ)肚子?！?/br>
    激動喜悅壓過了食欲，方小姐半天沒怎么吃東西也不覺得餓。此刻糕餅的甜香鉆進(jìn)鼻子，讓她想起來，自己確實很該用些吃食。

    玫瑰餡還會爆漿，咬一口粉酥皮，里頭黏稠甜漿就溢出來。

    一個餅下去，方小姐忍不住大贊，“怎如此香甜。”

    林繡笑瞇瞇地答，“中間加了不少蔗漿?！?/br>
    給隔壁也分些喜餅，林繡抱著盒子匆匆而過，突然被人從身后叫住。是個很眼熟的中年婦人，林繡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同她行禮，“江夫人？”

    “林姑娘，竟在這兒碰到你?！苯|拉住她的手，滿眼歡喜。

    看她含笑的眼角，林繡總算想起來是和自己一同施粥的夫人。

    懷中還抱著喜餅盒子，林繡拿帕子包了遞上一塊，“夫人嘗一嘗?！?/br>
    入口滿是輕盈的花香，和往常厚重噎人的核桃喜餅完全不一樣。江夫人擦干凈手上的碎屑，“林姑娘的手藝還是這么好。”并非客套，而是真誠的贊美。

    兩人在走廊上說了會話，林繡瞥見個穿月白袍的熟悉身影。從積玉橋回來后，林繡總覺有種說不出的別扭。還沒等她細(xì)想，身旁的夫人先一步朝他招手，“容兒，過來?！?/br>
    林繡：?。?！

    被眾人簇?fù)碇V容遙遙看來，朝她們點頭。剛才就看見她和母親站在一塊說話，只是自己被敬酒的同僚纏住，實在難以脫身。

    林繡方才談?wù)撔吕傻脑挭q在他耳邊，什么“溫文爾雅，清正之姿”

    江霽容笑得很勉強(qiáng)，向同僚一躬，“在下先去陪伴母親?！?/br>
    府中總管滿臉堆笑，正在催賓客們?nèi)胱?/br>
    “夫人不如先與大人去前廳?！闭乱o，林繡趕緊請江夫人入座。

    江霽容把母親的手抽回來，朝她一笑，“多謝姑娘。”

    前頭熱熱鬧鬧的聲音傳了過來，有仆從在給小孩子們發(fā)喜錢。紅紙包的一小串，上面寫著各種吉祥話。

    穿過吵嚷的回廊，江蕓壓低聲音轉(zhuǎn)頭問，“林姑娘可許了人家？”

    江霽容輕咳一聲，“母親，宴會要開始了?！?/br>
    被他強(qiáng)行推走的江夫人還有很多話想說，“我覺得這般女子就很好?；顫姍C(jī)靈，人前也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