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春酒(美食) 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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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兄可真是口福不淺?!?/br> “下次去記得叫上我?!?/br> 那白袍學(xué)子看中了周鴻的閣老餅,軟磨硬泡騙來一塊,一嘗果然欣喜。其余人也紛紛效仿,用自己剛得的對子和他交換。 “真有這么好吃?”又有人湊過來。 “唔,當(dāng)真!” 左首眼冒綠光的餓狼環(huán)伺,右首生搶的土匪已經(jīng)奪去了半邊餅皮。周鴻狠狠將一大口素餅塞在嘴里,邊嚼邊護(hù)著手里的rou餅。 rou餅里是提前腌制過的豬里脊。里面還有枚不規(guī)則圓的煎蛋。最外圈蛋白邊緣微焦,好吃到周鴻快要眼含熱淚被左右人擠的。 咽下這口,書堂中突然恢復(fù)了詭異的安靜。 周鴻從紙袋里抬頭,險些被噎住。榮先生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 完了。 完了! 他聽見自己內(nèi)心的痛呼。 先生上午才剛批評自己文章做得太浮,近日心思不知跑哪兒去,這下就被逮個現(xiàn)行。 “吃什么呢?” 周鴻渾身一哆嗦,只能如實回答。 許久無聲,他弱弱睜開眼,先生正看著桌上如意館的宣傳單出神。 不光價格不菲,還是限時發(fā)售? 從江霽容口中,榮清沒少聽過這家店的名字。 揚州最不缺點心鋪子,他喝了一肚子茶,此刻竟有些詭異的餓。 見先生嘴上不說,心情卻不錯。周鴻大著膽子補(bǔ)充,“紀(jì)先生送來的禮盒便是從如意館買來的?!?/br> 榮清皺著眉翻來覆去地研究半晌,總算朗聲笑了。 “今日準(zhǔn)半天假,你們都同我去用暮食吧?!?/br> ---- 外頭天已大黑,靴子踩在綿雪上咯吱咯吱直響。 說起如意館,年輕學(xué)子們不免眉飛色舞,腳步都輕快極了,只怕錯過售賣時間。 緊趕慢趕到了,店門口一只雪白的鸚鵡先叫起來。 “歡迎歡迎光臨?!?/br> 然后便是打油詩似的一串報菜名,從小點心到滿滿登登的軟包應(yīng)有盡有。 聲音不高,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連榮清面上也掛著淡淡笑意。為招徠食客,如今這些食店還真是怪招百出。 林繡正收拾桌子準(zhǔn)備打烊,就見有人箭一樣竄進(jìn)來。 這圓臉黃衫的小郎君她瞧著眼熟,似乎是隔壁書堂的學(xué)子。 身側(cè)一位錦袍云紋的客人悠然踱步,后頭跟著幾位年輕些的公子。 江南多書院,這有些年紀(jì)的客人渾身文人氣息,林繡想他應(yīng)當(dāng)是位教書先生。 心里思忖著,林繡笑臉迎上去?!皩嵲诒福镜曜詈笠慌洶鼊傎u完。您看來些別的可好?” 榮清先要一人一碗芝麻糊,對著菜單看了會,又點份芝麻毛筆酥與各式點心。 掌柜的干脆答應(yīng)下,殷切問,“您要提斗還是屏筆?” 周鴻沒忍住笑出聲,其余幾人也使勁繃住表情。沒想到先生很認(rèn)真地答,“兩種都來一些?!?/br> 菜單末頁,新寫上去的拔絲蓮子還墨跡未干。 周鴻看眼外頭的積雪,不由奇道,“林掌柜,如今時節(jié)還有蓮子嗎?” “揚州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小店用的從崖州運來的鮮蓮子,又嫩又甜。冬日吃了還能補(bǔ)中養(yǎng)神,清心去火?!?/br> 榮清本來不怎么愛吃甜食。尤其蓮子清苦,淋上糖漿甜膩膩的,能好吃嗎? 只是聽店主這么一說,再對上眾學(xué)生翹首以盼的神情 他合上菜單,“勞煩再加份拔絲蓮子與蟹黃兜子?!?/br> 天色不早,暖黃火苗“呲”聲竄起,在燈盞里搖晃。 因先生在的緣故,幾人吃得頗文雅。沒了往常調(diào)羹刮碗的脆響和吸溜聲,周鴻還真有些不適應(yīng)。 飲盡最后一口,他才滿足地把臉從空碗里抬起來。 方才吃得實在太忘我了。他趕緊放下調(diào)羹,從碗后小心翼翼看先生臉色。 哦豁! 芝麻糊的碗竟空了! 先生還在認(rèn)真地嚼蟹黃兜子! 與同窗眼光交匯,皆是滿滿的詫異。榮先生從來不重口腹之欲,今日居然破天荒地吃了許多。難得! 其他幾名學(xué)子都在心中默默記下這家店鋪。如意館,好名字,逢年過節(jié)的贈禮似乎有著落了。 拔絲蓮子米盛在荷葉上壓軸出場,不像別家店那般油潤光澤,只間雜幾枚紅綠櫻桃丁增彩。 可如此溫溫吞吞的杏黃卻莫名的勾人饞涎。 周鴻硬生生從這樸素如米清淡如豆的顏色中,“瞧”出了淡淡蓮子香。 糖絲極細(xì),亮堂堂而千勾百繞。 他咽咽口水。吃起來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太甜吧? 榮清一捻銀閃閃的糖絲,神情登時變了?!斑@是油底沉漿的手法?” 難得有懂行的人,林繡笑著點頭,“先生好會吃?!?/br> 殼鼓得圓脹,而瓤半中空。 “外殼嚼著很酥脆,仁仍很軟嫩。蓮子清苦的底味全沒被奪走。” 林繡笑得眉眼彎彎,還真沒想到老先生對此有研究。 榮清長筷一夾,若有所思,“好幾年沒在揚州見過這般手藝了?!?/br>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看著這蓮子球在清油里浮沉過一遭,卻連一絲一毫油膩氣都沒有。 “林掌柜竟能一氣呵成!想來若非天賦過人,實難達(dá)到如此水準(zhǔn)。” 榮先生夸得真心實意,讓林繡久違地有點臉紅。 說起來,這道菜應(yīng)該算是她從探店博主轉(zhuǎn)向廚藝博主的開始。 林繡一開始并不怎么會做菜,能火完全借自己能說會道的光。她專門開了一個系列,講述這些快要失傳的廚藝之道。 一個油底沉漿的故事,說得屏幕前眾老饕口水直動。視頻發(fā)布的當(dāng)晚,本市好幾個酒店就都接到電話,客人點名了要吃這道菜。 林繡樂了還沒兩天,麻煩就先找上門來。 有個烹?yún)f(xié)的老專家特意出了期視頻diss她。 “有些人吶,怕是鏟子都沒拿過就空口白牙胡說。這細(xì)伶仃胳膊,估計鍋都顛不動。” “琥珀桃仁之所以能和雪綿豆沙共列一級資格證考級菜,就在其油底沉漿的高級技法?!?/br> “嘴皮子利索可不比手中苦功。掛霜、翻砂、琉璃、拔絲、糖色,光熬糖的形態(tài)就不止這五種。我們在大灶上忙活時,她恐怕還在家捏泥巴玩呢?!?/br> 林繡: 從天而降一口大鍋,任誰都肝火旺。林繡不得不承認(rèn)人家說得有幾分道理,但她還真不服氣。不就顛個鍋做個飯嗎,有什么難? 沒想到還真不是她講故事那般簡單。她第一次炒出一大鍋糖色,第二次直接把鍋都燒著了 林繡苦心琢磨著,過油和拔絲一鍋出,如何才能不沾底?沒想到每日在熱烘烘的廚房苦練,還真讓自己做出來。 油底沉漿就講究個過油而不膩。蓮子從嫩白到淡黃,染上油金色,每一步都要眼明手快,死死盯著火候變化。練個幾十天,手上被油點子濺得脫敏,手法也就差不多。 文藝點說,“無他惟手熟爾?!?/br> 與她相談甚歡,榮清想起江霽容給他帶來的那本手稿。 食匯集第 一卷,盛京篇。雖然字不很美麗,但不只食評,更多引經(jīng)據(jù)典的,還夾雜一兩句俏皮的批注。 自己當(dāng)時怎么說來著?似乎是夸她躬身于市坊,聞弦歌而知雅意。 埋頭苦吃的學(xué)生們總算停下,榮清起身,“早聽周鴻說起,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 林繡不太謙虛地笑著應(yīng)了,親自送到門口,“諸位慢走?!?/br> 榮先生此刻心情爽朗,忘了剛才把他們寫的文章罵個狗血噴頭的事情。 對追出來送他的小娘子擺擺手,“我們兩日后再見。” 林繡撓頭,“還真是不巧。在下兩日后前往赴宴,不過您來小店找梁新也是一樣的?!?/br> 榮清意味深長地笑了,“總會有辦法。” 周鴻手中的燈盞忽閃忽閃,向著書堂越行越小。最后成了粒微黯的雪籽,紛揚在揚州水暈開的雪天。 目送幾人走遠(yuǎn),梁新從里間奔出來,“大人午后來時說那位先生已到揚州” 林繡一拍腦袋,好像突然就知道這位是誰了。 又有點惱,哪怕再留他坐一會呢。 第53章 雪天消寒集 “我眼里再無其他顏色?!?/br> 冬至過后每遇雪天, 總有文人墨客自發(fā)飲酒會友,名曰消寒集。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點點紅梅被冰凌裹住, 透亮的仿佛結(jié)了一樹果子。 周鴻步入樂儀書院時, 已有細(xì)密飛霰四下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