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了什么？”慕震濤警覺心驟起。

    兒子兒媳早逝，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獨(dú)吞腹中，經(jīng)歷多少個年頭日月？他的寶貝孫女，如今平安成人，婷婷裊裊，善良可人，心純至潔，無一絲臟亂社會風(fēng)氣的污染，手段促成一樁安然姻緣，是他所愿。

    以往種種，割膚剔骨般的回憶幾近摧毀一個小女娃，那是第二筆血債，總會有一天，一筆一筆算清楚，不能再揭開那道傷疤。

    “我夢到……很多死人……有血……有槍……”

    慕震濤突然起身，動作幅度很大，身后的板椅撞到墻壁又彈了回來，轉(zhuǎn)了好幾圈，喝聲打斷她，“好了，藍(lán)藍(lán)，那只是子虛烏有的幻像，你只是因父母的事情憂郁至此而已。”

    “是嗎？”她依然疑惑，可分明從慕震濤那雙精銳閃爍的瞳孔中讀到了一些訊息，是兢懼。

    駭然間，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急忙又問，“爺爺，我以前的小名叫‘小不點(diǎn)’嗎？”

    慕震濤皺眉，搖頭。

    她沉默了會兒，又問，“那么爺爺……你認(rèn)不認(rèn)識一個名字中帶‘城’字的人嗎？”

    城哥哥……

    這個人，一直是她心中難以解開的疑團(tuán)。

    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在大庭廣眾之下拉著別人亂認(rèn)人，除非那人精神方面有問題。

    反之，既然認(rèn)識她，又喚她‘小不點(diǎn)’，可見關(guān)系非淺，與慕震濤也相識也不一定，定是與她過去記憶有著什么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這次，慕震濤思考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眸光一凜，給予否決，“不認(rèn)識！”卻追問，“藍(lán)藍(lán)，你是怎么認(rèn)識這個人的？”

    “商場偶遇，見我就喊‘小不點(diǎn)’，一副認(rèn)識我的樣子，不像作假?！?/br>
    她一邊說，一邊在腦中搜尋與這人任何有關(guān)聯(lián)的畫面，可是，徒勞。

    別說印象，一丁點(diǎn)記憶的軌跡都尋不到。

    難道真的認(rèn)錯人了？

    她還想再問什么，卻見慕震濤一副很疲累的樣子頹坐板椅上，臉色愈加蒼白，無力地朝她擺手，“藍(lán)藍(lán)，爺爺累了，你回去休息吧?！?/br>
    “爺爺……”她走過去。

    慕震濤已雙手撐住書桌費(fèi)力站起身，步伐緩慢地朝連通臥室的那道門走去。

    手在握住門把手那一瞬突然頓住。

    他沒有回頭，嗓音滄桑中三分嚴(yán)肅，“藍(lán)藍(lán)，與宮藤安穩(wěn)度日，泉下你父親母親也安息，爺爺老了，能陪你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你是爺爺掌上明珠，這些年嬌寵于你，你是爺爺血rou至親，爺爺豈會葬你幸福推你入火坑？聽爺爺一句勸，也是爺爺夢里期盼，與宮藤誕下一子或是一女，他定會承你一世安然寧和，爺爺迫他不得不退離警界，追究根源，也是這個緣由，遠(yuǎn)離是非漩渦，便得安寧靜和，藍(lán)藍(lán)，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比上你的安危與幸福來的重要，懂？”

    “爺爺……”她哽咽，眼睛里漸漸地濕潤。

    慕震濤見她已然動容，趁熱打鐵，“藍(lán)藍(lán)，你父親母親去的早，爺爺養(yǎng)你，教你，難道還換不得你一聲答應(yīng)？”

    “……”

    爺爺說到如此斐然地步，無非就是愿她有一個金玉安穩(wěn)的后半生。

    望著慕震濤花白稀疏的頭發(fā)，微微佝僂的滄桑背影，心里一陣又一陣鈍痛，她還能再說些什么？

    一顆晶瑩的淚珠自眼角落下的同時(shí)，她閉眼點(diǎn)頭。

    慕震濤唉嘆，離去。

    她默然。

    關(guān)于和南宮藤婚姻的話題，她想過多種版本的結(jié)局，也準(zhǔn)備了不少的措辭，唯獨(dú)沒有想到本以為應(yīng)該站在她隊(duì)伍里的慕震濤，居然站在她的對立面。

    縱然千般萬般理由，她輸了，輸給了親情。

    亦如彼時(shí)，慕震濤躺在手術(shù)臺上，迫她下嫁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男人的情況一模一樣，如今翻覆思量，如果同樣的情況再次擺在她面前，她毅然會以爺爺生命為先，別說作出同樣的決定，即便以她生命為代價(jià)，她亦是會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

    爺爺說，她是他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最珍視的親人，她何嘗不是一樣？

    骨血至親，山河堪比其重？

    慕凝藍(lán)沒有立刻回臥室，而是木木然到了一樓，至于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腦袋懵懵的，心里亂糟糟的如一團(tuán)亂麻，繁復(fù)沉雜中理不出一絲頭緒。

    然李嬸突然而至的一聲低喚，讓她心智歸位，“小姐，醒酒湯早就好了，要不要現(xiàn)在端上去給姑爺？”

    慕凝藍(lán)眼中的迷惘之霧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這才注意到眼前站著的李嬸，雙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一碗醒酒湯。

    只是李嬸臉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笑盈盈的望著她，那笑很明顯帶了點(diǎn)曖昧顏色。

    她恍惚了一下，卻很快明白，耳根子燙了燙。

    她和慕震濤在書房談話至少一個小時(shí)，而李嬸剛才又說醒酒湯早就好了，卻沒有端上去，那么李嬸此舉，該不是認(rèn)為之前她和南宮藤在臥室做些什么吧？所以，不便上去打擾，以至醒酒湯好了才沒有立即端上去。

    難怪，李嬸見她一下來，立馬迎上來，可見，李嬸是刻意在樓下等著的。

    唉！她唯嘆。

    李嬸待她，如視親人，在老人家的眼中，期盼很簡單，子女一切安好，抵得過世間一切浮華。

    微微一笑，從李嬸手中接過托盤，關(guān)切道，“李嬸，辛苦你了，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br>
    李嬸依然笑瞇瞇的表情，“唉！小姐別惦著我，去樓上照顧好姑爺吧?！?/br>
    “……”慕凝藍(lán)無語，他還需要什么照顧？

    今天，他是第一次回慕公館，跌破眼鏡，他倒好像是什么功臣偉人一般，得不少人看重奉為上賓。

    不置可否，往深處想，李嬸和爺爺至此，不過是為了她著想而已，老理沉古不變。

    待他一分好，自是換他護(hù)她一分。

    想到此處，那些酸酸軟軟的感覺悄然而至，徐徐自心尖流淌，沖擊的卻是最柔軟的地方。

    “李嬸，我上樓了。”盡量抑制住那些悲秋傷懷的酸楚，她抿唇淡笑。

    “去吧?！崩顙鹦︻伝匾?。

    其實(shí)，這碗醒酒湯，慕凝藍(lán)覺得端上去也是枉然，那人醉的一塌糊涂，一定睡的比豬還死，還喝什么湯？浪費(fèi)！

    她心里是這么想的。

    然，事與愿違。

    慕凝藍(lán)推門進(jìn)屋，幾秒掃視，臉色立時(shí)一變。

    這是什么情況？

    玩無間道還是楚留香縮骨功？

    一米五的公主床，床鋪空蕩蕩的，薄被凌亂卷在床尾，床頭兩端棱角掛著兩條裙帶。

    慕凝藍(lán)一雙琉璃般的黑眼珠，淡淡光影，死死定住，哪還有那人一絲蹤影？

    走過去，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眼角余光瞥見窗那邊的窗簾微微浮動。

    心里一咯噔。

    腦回路迂回的慢，蠢的可以，噠噠小跑到窗邊，嗖的一聲，拉開窗簾，打開窗戶，腦袋伸出去老長，不住地往樓下張望。

    窗臺低，好站腳，腦洞免不了開大了，該不會是一失足掉樓下了吧？

    但，很快這個念頭被抹殺掉，掉下去的話，窗戶會是閉著的嗎？白癡??！

    突然，身后咔嚓一聲。

    她急忙轉(zhuǎn)頭，眼神又是一定，繼而是驚恐萬狀，墨黑色的瞳孔一圈一圈波紋散開。

    腦門黑線叢生，她想湊人個鳥的。

    浴室門口，不，準(zhǔn)確的說，她閨房浴室門口。

    一個堪比她膜拜的希臘雕像的裸體美男，挺拔如玉的身型斜依門框，亮瞎她一雙二十四k金眼睛的那道絕美身材，一寸一寸颶風(fēng)一樣刮進(jìn)她眸底。

    足以眩目亂心。

    他頭頂是一方圓形盞燈，光束仿佛為他而聚焦，暖色微橘，光暈一圈一圈自上而下拖曳出深淺不一層次分明的立體剪影。

    從美學(xué)角度分析，底色灰層高光暗影的位置，太特么的完美了。

    他頭發(fā)濕漉漉的，晶瑩的水珠順著額前軟軟趴著的短發(fā)，一滴一滴徐徐淌下，柔和了男人平日里冰艷沉斂的氣場。

    雙目如被吸鐵石吸附過去一樣，黏在他身上，循著那些風(fēng)華軌跡，俊逸面頰，英挺不羈的鼻梁，刀削如刃的薄唇。

    視線再落，狷邪不羈的下頜。

    尤其那兩條精致如蝴蝶的鎖骨，涌出驚濤駭浪一般的荷爾蒙氣息，透著馥郁濃烈的健康男性氣息，彌漫著整個臥室，仿佛房間里的氧氣亦隨之稀薄。

    視線定住。

    肌理分明的闊厚胸膛，六塊毫不夸張堅(jiān)實(shí)而富有彈性的腹肌，與之人魚線窩曳逶迤的是……

    腦中竟然閃過他們許多個夜晚的旖旎畫面，竭盡纏她方休……

    她頓時(shí)覺得脖子都開始發(fā)燙。

    心跳亂了個徹底，很想管住自己一雙毫無遮掩打量的灼灼目光，暗暗斥責(zé)自己，這生理的反應(yīng)比心理更來得直接啊！

    心里腹誹這人上演美男出浴惡劣行徑的同時(shí)，她惶惶轉(zhuǎn)身，不忘一聲斥責(zé)丟過去，“南宮藤，你變態(tài)??！不會穿件衣服？”

    黑黢黢的眼珠子是沒有焦點(diǎn)的，落在窗外夜幕籠罩下的慕公館不知哪一角落，望進(jìn)眼里都是一片沉沉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