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河岸，露出黃色的土地，草木一半黃一半綠，一彎淺月在河里打著褶皺。

    趙賢嘴里胡咧咧什么，阿平在笑，宋九堯大掌蓋著臉，瞧不見他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林晚云走過去，從上到下打量起宋九堯，他不過是褲腿兒濕了一小塊，哪里要到換衣服的程度，純屬就是消遣她。

    她懶得搭理另外兩個男人，只蹲在宋九堯發(fā)頂上，喚了一聲，“宋九堯?！?/br>
    他沒有反應。

    林晚云伸手，拉開他罩在臉上的大掌。

    宋九堯微微開個眼縫兒，看見是她，嘴角浮起了一抹笑。

    林晚云卻不跟他笑，他眼底盤著那幾根紅血絲，著實礙她的眼，“宋九堯，狗洗好了嗎？”

    宋九堯就那么勾著嘴，身子輕輕抖動。

    “你笑什么，洗了還是沒洗？”

    他歇了笑，“沒洗，它不聽我使喚。”

    “那你叫我來做什么？”

    “叫你來幫忙，以前一直是你洗，我沒想到它這么難洗。”

    林晚云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我不洗，我忙著呢，我連我兒子都沒空洗，哪有功夫洗它。”

    他拿手抹了抹臉，“二晚，我沒勁兒，等我明天有勁兒，我來洗，我來洗兒子，連狗一起洗?！?/br>
    林晚云默看他一會兒，再看另外那兩個，一個閉著眼睛說胡話，一個倒是不笑了，一臉醉醺醺的樣兒。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br>
    宋九堯慢騰騰舉起手來，“我走，你拉拉我?！?/br>
    林晚云只好兩手抓上他，咬著牙把他拉扯起來。

    宋九堯搖搖晃晃的，腳下不穩(wěn)，“二晚，我沒勁兒，你給我洗澡?！?/br>
    身后是阿平噗嗤的一聲笑。

    林晚云掀起眼皮嫌棄斜他一眼。

    阿平帶著醉意，“堯哥，二晚是不是老妖婆？”

    她頭皮驟然一緊，立馬看向宋九堯。

    宋九堯身子抖動兩下，“你喝多了，少問我家里的事，小心挨打，她是千年老，老仙女。”

    林晚云有些火大，松開攙扶他的手，瞪一眼，“好煩你們，真該關你在國外，一回來就煩人?！?/br>
    宋九堯沒了支撐，搖晃幾下，一個沒站穩(wěn)，跪倒在草地上。

    林晚云心口一跳，只得又蹲下身去看他。

    她知道他的酒量，嫁給他以后，他喝醉的次數并不多，可想而知，這一次是真的喝得太猛了。

    “起得來嗎，起不來我去叫他們出來扶你，今晚上別回家了，睡在這里吧?！?/br>
    他搖晃腦袋，“不叫他們，就叫林二晚，就叫你伺候我?！?/br>
    “……我憑什么伺候你？”

    “你給我洗澡?！?/br>
    林晚云面色一熱，“行，我給你洗澡，我把你扔下河去，像洗狗一樣給你洗?！?/br>
    宋九堯低個腦袋，嘴里深深淺淺呼著酒氣。

    林晚云以為他難受，低下頭，帶幾分無奈，“不要亂動，我去叫人來，把你們都帶回去?！?/br>
    她才起身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后有了動靜，回過頭一看，后脊一涼。

    宋九堯跌跌撞撞往河里去，她還沒來得及驚呼，他就一腳踩進河道里。

    林晚云氣急敗壞，也顧不得許多，沖過去抱緊他的腰，生怕他一頭扎進河里去。

    “宋九堯，你是不是想死！”

    阿平也嚇到了，酒醒了幾分，撐著身子下了河，“堯哥，喝多了，喝多了，咱回家去?！?/br>
    宋九堯眼尾耷拉，瞧著林晚云，“二晚說，要在河里給我洗澡?！?/br>
    林晚云又氣又想笑，咬著牙瞪他。

    “堯哥，上頭有人拉屎，咱不在河里洗，看，二晚生氣了?！?/br>
    宋九堯突然偏頭壓下去，對著林晚云的嘴親了一口。

    林晚云有一瞬間的靈魂出竅，只呆呆看他。

    他的臉沒在月色陰影里，一雙帶著醺意的眼隱帶幽光，“二晚沒那么小氣?！?/br>
    林晚云咬著嘴里的rou，手悄無聲息往上，在他內胳膊上擰了一把。

    宋九堯眉目微緊。

    “你今晚不用回去了，在河里睡覺吧。”

    話音才落，她就被壓著后腦，親了一下臉頰。

    林晚云腦袋有些混沌，臉上發(fā)燙，那點溫潤的濕意卻仍舊殘留在她臉頰上，帶著些許酒香。

    他鼻腔幾個深深淺淺的氣聲，“看，二晚多聽話?！?/br>
    林晚云眼睛眨巴一下，垂下眼睫。

    阿平：“二晚，你也親他，他就聽話了?！?/br>
    林晚云嘴角抿了抿。

    歌舞廳其他人出來尋宋九堯等人，看見這副場景，趕忙跑下河岸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三個醉酒的人都帶回了歌舞廳，又把宋九堯和林晚云送回了歌舞廳。

    后半夜，宋九堯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躺在二樓客廳的沙發(fā)上。

    他咽一下喉，嗓子眼干澀，腦袋暈乎乎的。

    樓下傳來幾聲小孩兒的哭聲。

    是他的兒子，半歲了，他才與他有一面之緣。

    宋九堯抹了抹臉，掀被下了地，往樓下去。

    保姆在哄孩子，看見他下來，笑著說：“看看，哭得太大聲，把你爸都吵醒了。”

    宋九堯看她懷里那個粉嫩的小孩兒，“他怎么不睡覺？”

    “他還小，晚上要起夜兩三回咧，沒事兒，你去睡吧，抱一會兒他就睡了?！?/br>
    宋九堯伸出手，“我來抱吧?！?/br>
    宋長淵本來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睛，懵懵懂懂看著他，看見他突然伸出手，連忙扭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宋九堯的手在半空停了兩秒，怏怏收回。

    保姆拍著他的肩背哄，“長淵，這是你爸，咱不哭，你爸想抱抱你咧，不哭不哭?！?/br>
    她對宋九堯說：“他還不熟，過兩天熟了才能讓你抱?！?/br>
    宋九堯：“我回來的時候他對我笑了?！?/br>
    都對他笑了，笑得那樣好看，他那會兒還很欣慰，以為真有父子連心這一說，沒想到才過了半個晚上，這小子就翻臉不認人了。

    “那會兒還不晚，人也多，夜深了，他不愿意跟別人?！?/br>
    保姆大姐察覺到這話說得有些不對，這是孩子的爹，可不是外人，于是笑補了一句，“我夜里帶的多，他就想找我，爺爺也不能抱?！?/br>
    宋九堯頓了下，“他媽也不能抱？”

    “他媽能抱，哪個孩子都要媽，他媽一來就不得了，他必定得哭?！?/br>
    宋長淵哇哇哭了出來。

    “看，聽懂人話了，就不能提，一提他就想起媽來?！?/br>
    宋九堯聽那哭聲，有些走不動道，“你把他抱上去給他媽看看，大半夜的，嚎得全家都醒了。”

    就這當口，樓梯傳來腳步聲。

    宋九堯回過頭，林晚云穿著一身藕色蠶絲睡衣套裝，披散著頭發(fā)，睡眼惺忪的。

    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他太熟悉了，這是她起床回魂狀態(tài)下的樣兒，悶悶的，木木的。

    林晚云到了跟前，話也不說，伸手抱過兒子，坐到沙發(fā)里，拍拍他的背，“宋長淵，你又不乖乖睡覺了，是嗎？”

    宋長淵的哭聲馬上止住了，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看mama。

    林晚云有些嫌棄，“好煩你啊，自己擦眼淚。”

    宋長淵小胖手在臉上抹了兩下，才咧開嘴對著林晚云笑。

    他那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逗得林晚云和保姆都笑了。

    宋九堯眼底微熱，挨著林晚云坐下，嗓音微沉，“男子漢的眼淚金貴，別跟個女孩兒似的，天天哭，夜夜哭?！?/br>
    林晚云一道涼光射到他臉上，“哭怎么了，金貴也是他的，掉你的眼淚了？”

    保姆進廚房去給宋長淵倒水。

    林晚云把兒子抱在膝蓋上，低著腦袋去拱他的肚子，“宋長淵，賴哭鬼，臭屁蟲！”

    宋長淵咯咯咯笑。

    宋九堯壓著嘴默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說：“你說他哭，掉的也是他自己的眼淚，怎么還罵他是賴哭鬼，臭屁蟲？”

    林晚云理直氣壯的，“我是他媽，他是我生的，我能說別人不能說?！?/br>
    二度被當成別人的宋九堯略有不爽，“我是他爹?！?/br>
    “你是個臭爹?！?/br>
    林晚云拉動唇線，對著兒子說：“他是臭爸爸，臭爸爸不洗澡，叫他離我們遠一點兒。”

    宋九堯下頜微動，撐著雙膝站了起來，“我去洗澡了，以后當著孩子的面，不要這么說話?！?/br>
    林晚云不以為意，“趕緊去吧，都是煙味兒酒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