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取其輕
第二天一早,太興殿所有的宮女與太監(jiān)里里外外的齊刷刷跪了一地,太后雷霆大怒,膳房雖然獨立在正殿旁邊,可是老話都說水火無眼,稍不留神,風向要是又轉(zhuǎn)的巧,燒過來就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將膳房的管事宮女如意罰了五十杖責,余下的那幾個平日跟隨她的嚇得簌簌發(fā)抖,扒軟在地上。 正廳里面靜悄悄的,只聽到外頭兩個小太監(jiān)cao著板子在打那五十大板,開始的時候,如意還喊得殺豬似的,過了三十板,漸漸就沒了聲音。 太后沉著臉端坐在位,雙玉小心翼翼地過來沏茶,這事情雖然和正殿的都沒有干系,不過太后心情不好,所有人都變得膽戰(zhàn)心驚的。 “汝月去了哪里?”太后眼望四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此時才想到是少了個身邊人,“難不成走水還把她給驚嚇成病了?” 雙玉癟了癟嘴沒出聲,倒是秋葵上前回話道:“昨晚走水的時候,汝月去了火場,不知是被熏著了還是受了熱毒,一早婢子去看她的時候,她正捂在被子里發(fā)熱,婢子見她燒得糊涂,全身都不得勁,也沒強行拖她起來?!?/br> 太后眼神一暗,外頭打板子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來報,五十板子打完,如意是出氣多進氣少,怕是就剩下小半條命了,太后聽著覺得心煩,揮了揮手道:“將她叉回膳房去,關(guān)柴房也好,別讓哀家再見到這個天災(zāi)星?!?/br> “汝月縱然真的是發(fā)熱病了,這等要緊時候,沒有哀家的允許,她倒是拿了架子,說不到就不到,還好只是個宮女,要是皇上的嬪妃,是不是還要哀家親自去探望病情才算滿意?!碧蟮膸拙湓捳f得十分不客氣,指著秋葵呵斥道,“她便是不懂規(guī)矩,你也不懂規(guī)矩了,便是讓人抗也要扛過來才是?!?/br> 秋葵好人沒做成,被太后指著鼻子教訓,覺得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氣得臉色發(fā)白,低著頭默不作聲,雙玉用手指摸摸鬢發(fā),趁著太后瞧不見的角度,忍著笑,心里頭正得意,這一個兩個都是眼中釘,要是借著太后的口,貶下去做粗使才好。 “婢子來晚了,請?zhí)筘熈P。”卻是汝月扶著墻,慢慢走進來,盡管梳洗打扮的很是妥帖,走近了還是一眼能瞧出病的不輕,眼圈赤紅,嘴唇干裂的起了幾層皮,整張臉孔呈現(xiàn)出發(fā)燒后那種病態(tài)的嫣紅色,勉強走到太后面前,兩腿沒有氣力,軟倒在跟前,細細喘著氣道,“婢子的身體不聽使喚,卻不敢有違太后的指令,只是依然來得遲了?!?/br> 太后見她不過一宿的功夫,病得這般厲害,方知不是秋葵假言托詞,畢竟是待在身邊日子長久的人,昨晚的大火與正殿的宮女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正是自己心火上涌,才找了所有人的不是,這會兒如意的板子也打過了,幾個平日簇擁著如意的婆子也都打發(fā)了,太后反而平心靜氣下來,問了問可有人員損傷。 黃公公立時抱了名冊過來點,點了兩三次才謹慎地回話:“真是托了太后洪澤的福氣,昨晚的火勢雖大,卻沒有人員損傷,只有幾個膳房打雜的小宮女住的屋子近了,躲避不夠及時,受了些輕傷?!?/br> “小宮女?”太后的眼皮子抬了抬,想起了什么似的,“人都在哪里?” “都在外面跪著,平日里也是做些雜役粗活的,不敢進來正殿?!秉S公公仔細詢問道,“可要都帶上來給太后過目?” 太后瞥一眼汝月病怏怏的樣子,揮了揮手道:“都別跪了,這事兒雖是天災(zāi),也給所有人長個記性,這次幸好是膳房走水,若是正殿,你們每一個都難逃干系,都退下去干自己的活。” “那個如意如何處置?”黃公公平日里也收過不少膳房的好處,今天一大早如意知道經(jīng)過這一場劫數(shù),怕是兇多吉少,將平日里藏著私房的地方急急忙忙地告訴了黃公公,盼著能在關(guān)鍵時候,在太后面前說兩句好話,至少能夠賴活著。 “要是還有氣,給找個太醫(yī)看看,哀家也不愛看出人命的事兒,對了,給汝月也找個太醫(yī),病成這樣怕是沒個三五日都不得好,眼見著就要到開春節(jié),哪一天少得了人安排大小事宜,別耽誤了就是?!碧蠼?jīng)過這一番鬧騰,把心口那把無名之火發(fā)泄得差不多了,“黃公公,先頭說的幾個小宮女,帶上殿來,讓哀家看看。” 黃公公見太后沒有再追究如意的事兒,暗暗松口氣,平白拿了幾百兩銀子,至少也保了條小命下來,匆匆將幾個小宮女給帶上殿來:“其他的都還好,有一個燒傷了臉,不敢進來,怕驚到太后?!?/br> 太后的目光在幾個小宮女之間轉(zhuǎn)了一圈,發(fā)問道:“燒傷臉的是不是那個叫芳華的,一起帶上來,哀家難道還會被一點小傷驚嚇到不成。”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芳華被帶到面前的時候,太后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原本粉雕玉琢的臉頰上,燎了兩個大泡,半張臉都高高地腫了起來,眼睛擠成一條縫似的,規(guī)矩還是學的很好,進來先給太后行禮請安,又指了指嘴巴,黃公公解釋說,連帶嗓子都燎傷了,沒法子說話。 太后瞧著她變丑的臉,還覺得順眼些,不解地問道:“不是說沒有人員損傷,都早早地逃出來,怎么就她傷成這樣子?” 黃公公本來不想給芳華平白無故說好話,可是眾目睽睽之下,當時也不止一雙眼睛看見,瞞不過去:“回太后的話,據(jù)說是她先發(fā)現(xiàn)了火勢,拉著比她年紀小的兩個逃命,跑在了最后,房梁著火倒下來,壓著了些?!?/br> “哦?這孩子居然還有些善心。”太后讓芳華又往跟前走了些,瞧著傷勢挺重,嘆息道,“好端端一個美人坯子,怕是以后要落下疤痕了,哀家責罰你去膳房事出有因,如今你為著救人弄得自己破相,哀家倒覺得你是可用之才,不用回膳房了,回來正殿做事,不過破相之人不能在人前,你的女工手藝尚且過得去,就在后頭幫著汝月做針線,你覺得可好?” 芳華口不能言,給太后磕了兩個頭,算是謝恩了。 等眾人都散了,汝月由秋葵扶著再送回屋子里,秋葵先前在太后面前受了氣,恨聲道:“替你說兩句話卻落個不是,下次這種好人做不得?!?/br> 汝月軟軟地笑起來,一只手有氣無力地搭在她肩膀上,絲毫不見病中的愁苦之相,細聲道:“等我好了,再重重地謝你就是。” “嘴巴上謝來謝去的沒意思,你把上次得來的賞頭給我,我才罷休?!鼻锟膊煌蜌猓苯娱_口要東西。 “是不是容妃給的那只金鐲子,回頭就給你,留著又不能戴,還是個累贅?!比暝碌昧嘶屎筚p的事情,沒有其他人知道,一猜就知道秋葵眼饞那只大金鐲。 “那你可不許反悔的。”秋葵見她這樣容易松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白拿你的,上次你說喜歡我那支玉蘭花的玉簪子,我和你換一換,方才見你在太后面前病得像是要咽氣似的,怎么一回來反而喜滋滋的?” “都病成這樣,喜從何來?”汝月反問道。 “說這話是把我當外人了,你帶著的那個小徒弟被貶黜去才幾天功夫,一場火,她又給回來了,別人是沒這本事,也沒這運氣?!鼻锟蝗蛔×俗欤劢怯喙馇埔姺既A已經(jīng)跟著進來,背地里說說就罷了,當著人面說總是不妥,她訕訕一笑道,“既然你有個伴兒,我就不多留了,回頭你記得答應(yīng)過給我的?!?/br> “不會忘記的。”汝月突然咳嗽起來,咳得嘴唇都裂開,隱隱見了血。 “太醫(yī)一會兒能來,你躺著就是?!鼻锟侄嗫戳朔既A兩眼,心底為她稍稍可惜了下,原先的長相怕是等傷好了,也不能恢復(fù)到七八分。 芳華趕緊上前來扶汝月,汝月反過手來,卻是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我沒事的,就是看上去有點嚴重罷了,倒是你,臉上痛不痛?” 芳華說不出話,想笑都笑不出來,汝月轉(zhuǎn)過身,將妝臺邊的銅鏡啪得扣到桌上:“別去看鏡子,等好了再說?!?/br> 芳華開口了,嗓子微微啞,卻不至于真的不能說話:“我不在乎這個,能治就治,不能治也少了麻煩。” “才多大的年紀,怎么能不能治?!比暝码p手將她的小臉捧起來,“昨天要是早些涂了膏藥,不至于看起來這樣糟糕?!?/br> “如果不是看著糟糕,我又怎么能夠回來jiejie身邊,有付出才有回報。”芳華看著汝月的眼睛,“倒是jiejie為了找我,受了寒,卻是一定要太醫(yī)好好給看一看的?!?/br> 汝月牽著她的手,兩人并頭坐下,輕聲問道:“你是怎么想出來,將自己的臉弄成這樣子的,換成是我,未必有這個決心。” 芳華笑起來,牽動了那兩個駭人的大水泡,笑容看起來有些猙獰:“因為量權(quán)相害取其輕的道理。”